我差点忘了说,在我独自居住的三个星期内就从来没有看到过星星,甚至有个晚上一分钟都没有,那时正是雾气浓重的季节,除了我准备离开的那最后一个晚上——现在每天夜里星星都会出来,日照时间比以前要长很多,可是大瑟尔的秋天总伴随着一股股邪恶的风:似乎整个太平洋正用尽所有力量把风径直吹进拉顿峡谷,而且越过高处的裂缝吹到峡谷另一端。所有的树都战栗了,峡谷低处发出震耳欲聋的嘈杂呻吟声,恶风所到之处掀起令我不快的阵阵咆哮——我总觉得某个地方有种不祥的预兆——雾气、宁谧、静止的大树比这要好得多——若是峡谷里刮过一阵大风,峡谷就会尖叫起来,大树开始乱糟糟地摇摇晃晃,就连跟我一起来的哥们看到这些都觉得有些惊异——对这么个小峡谷来说,风刮得有些过于猛烈了。

这么发展下去,真让人无法继续聆听潺潺溪水的慰藉之声。

好的一面是当喷气式飞机打破头顶上声音的屏障时,风会把飞机造成的凌空劈雷消散开去,因为在浓雾季节飞机的噪音会直达峡谷,并在峡谷中聚集,像爆炸一样,使房子剧烈摇晃,让我第一次以为(一个人)有人在附近引爆了炸弹。

我呻吟着醒来时浑身无力,那儿正好放着许多酒,能让我开始以酒解酒,嗯好吧,可是蒙桑托,可是蒙桑托早就离开,到小溪边睡觉去了,他一向都这么明白事理。现在他已经醒来,唱着歌,把脑袋扎进水里,噗啦噗啦地冲刷,然后搓搓手迎接新的一天——戴夫·韦恩像平常一样边讲着课边做早餐:“告诉你吧,煎鸡蛋的正确方法是在上面涂层东西,这样蛋黄和蛋白看上去就更加润泽漂亮,接下来把薄饼和糊糊准备好,我们就可以开吃了。”——我一开始就准备好的品种丰富、种类齐全的食品,现在都喂了这支游击队。

早餐后开始了规模宏大的斧子砍木头比赛,一些人坐在门廊上观看表演者往下劈砍超过一英尺粗的树干——他们砍开了两英尺长的大块头,这可够费劲的——我觉得通过砍树的方式,你真的可以研究出人的性格——比如说蒙桑托这个在缅因州长大的老伐木工砍树的时候,从左右两个角度干净利落地砍下那些短枝子,于是没用多少时间,也不用出多少汗,就把活干好了,也显示出他在生活中的严谨认真的性格——但他每一下都砍得飞快——可是,老费根嘴里叼着烟斗在闷头苦干,我猜他是在俄勒冈州和西北消防学校学的这种砍树方法,他也把活干完了,静静地,一句话也不说——而科迪令人惊异的火爆脾气也在砍树过程中表现出来,他手握斧柄的最远端,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举挥下,用吓人的力气朝木头砍去,你都能听到树干从头到尾发出的呻吟声,喝醉了似的,有时你还能听到树干纵向破裂的声音,他真是太强壮了,挥下斧头的力量也太过生猛,砍树的时候双脚都离地了——他以希腊之神的狂暴砍好了木头——不过他花的时间、流的汗水都比蒙桑托要多得多——“在亚利桑那南部和一伙人干过这活儿,”他言语之间轰的一声砍下去,整个树干都跳了起来——可这似乎只是愚蠢的蛮力,是可怜的科迪的生活画面,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我的——我也用尽全力砍树,砍得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快,可是却花费了比蒙桑托更长的时间,他正看着我们笑——小个子亚瑟也过来试试运气,可他砍了五下就放弃了——让人感觉好像是斧子把他带走了——接着戴夫·韦恩示范了他幅度大但却轻松的砍法,不一会儿就砍好了五根圆木——不过现在该上车了(麦克李尔又回来了),我们要沿公路一直南下,去一个洗温泉的地方,一开始我觉得我这个主意还真不错。

可我没想到,大瑟尔的秋天使大海泛着像洌酒般明晃晃的蓝光,使海岸显得宽阔得有些吓人,一切都那么清晰明亮,光彩夺目,竟让人感到恐慌,海滨公路像蛇一样向南绵延数里,我们的三辆吉普车在不断增多的弯道上拐来拐去,旁边就是陡峭的悬崖,远处还要经过鬼魅般高高的大桥以及桥下那些粉碎的惨状——快见到那情景时,大伙都“哇”地惊呼起来——可对我来说,这仅仅是地球上一处荒凉的精神病院,我早就看够了,甚至在那次深呼吸时已经把它吞下去了——大伙都安慰我说洗洗温泉对我有好处(他们看出我心情抑郁,而且还未从宿醉中缓过神来),可是一到那儿,我的心却又一次沉下来,麦克李尔站在露天水池的阳台上指着大海说:“看,海藻上面浮着一只死水獭!——没错我想那是一只死水獭,硕大又笨重的一块淡褐色的东西,随着高高隆起的可怕的海藻在海水中起起伏伏,我的水獭,我亲爱的水獭,我要写一首水獭之诗——“它为什么死了?”我在绝望中问自己——“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所有这些的意义是什么?”——所有伙计都手搭凉篷,要好好看看海里那个硕大、安静,却又饱受折磨的大块头,好像那能给他们带来片刻的快乐,可对我来说,那就好像重重一击,穿透眼睛,直达心底——温泉水冒着热气,费根和蒙桑托还有其他人都静静地坐在齐颈深的温泉中,他们都赤裸着身体,可是那里还有一群赤裸的仙女,以各种姿势站在浴室里,这让我有点不自在,脱衣服时也犹犹豫豫的——其实科迪才是什么都懒得做,只是穿着衣服躺在阳光下,在阳台的桌子上,只是抽烟——可是我跟麦克李尔借了黄色浴衣,而且也进了温泉——“在温泉池里你穿着个浴衣干吗,傻小子?”费根嗤嗤地笑着——我惊恐地意识到,温泉里可能有精子在游动——我望过去,看到其他人(还有仙女)都目不转睛地望着罗恩·布莱克,他面朝大海站在那儿,让所有人瞻仰他的大屁股,就更别提麦克李尔和戴夫·韦恩了——不过我和科迪在这种场合不愿脱衣服也是很正常的(我们都在天主教环境中长大?)——照理说我们是这个时代了不起的性英雄——你可能会这么想——可是那些一言不发、奇怪地看着我们的天使、海上那些死水獭,以及水池的精子交织在一起,令我恶心,更不用说有人告诉我,这个温泉浴池的老板是青年作家凯文·库德西。我在纽约时跟他很熟,我就问身边一个我并不认识的年轻小伙,凯文·库德西在哪儿,可他却根本不打算理我——我以为他没听到,就又问了一遍,他不回答,也不理我,我又问了第三遍,这次他站起来,怒气冲冲地走向储物柜——我那饱受酒精折磨的脑袋这下子更迷糊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暗示我对拉顿大峡谷那种沉静的爱死去了,而且内心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惧。

从温泉出来,我们去了忘忧草餐厅,那是坐落在悬崖顶上一个美丽的饭店,有宽阔的室外天井、一流的食物、一流的侍者和一流的管理、上好的饮料、象棋桌、舒适的桌椅,你可坐在那儿,边晒太阳边欣赏辽阔的海岸——我们坐在不同的桌边,科迪开始和每个愿意跟他下棋的人对弈,同时嚼着超级美味的“天堂汉堡”(特别大而且辅料丰富)——科迪不喜欢闲坐在一边跟别人轻声聊天,他要是想讲话,就一个人不停地神侃,直到把一切都讲得通透明白,可现在他没这么做,只是一头扎在棋盘上,嘴里说着:“嗨,老吝啬鬼还留着个卒子?呸!我吃了它!”——可我坐在那儿和麦克李尔和蒙桑托讨论文学的时候,旁边几个陌生的男士跟我们搭起话来——其中一个很年轻,他说他在部队里是个中尉——我马上(已经喝到第五杯曼哈顿)就陷入我那个游击队战争理论中去了。根据我前天夜里的观察,我认真地思考了这个理论,如果蒙桑托、亚瑟、科迪、戴夫、本、罗恩·布莱克和我属于一个作战小组的话(腰带上都别着装酒的军用水壶),那么敌人就很难伤害到我们,其中任何一个因为我们是亲密的朋友,都拼命地严密保护着彼此,我把这个想法第一个告诉了中尉,不过却吸引了另一个上了些年纪的人的兴趣,他承认在部队里他是个将军——远处的桌子旁还坐着几个同性恋,这让一直看下棋的戴夫·韦恩在倦怠无聊时不停地抬眼看过去,还用他干巴巴的鼻音向我们通告:“红杉树的屋顶下,人们在谈论着同性恋和战争……我就把这叫做‘忘忧草俳句’”——“好哦,”科迪把他将死,“看看你还怎么‘俳’。伙计快走开吧,不然我的皇后就要把你困死了,宝贝。”

我提及那个将军只是因为事实上的确有种不祥的感觉在这次漫长的狂欢中我遇到了他还有另外一位将军,两个奇怪的将军,可我这辈子从来没遇到过将军——第一个将军很奇怪因为他看起来太彬彬有礼了,可是他那傻乎乎的深色眼镜后面冷硬如钢的眼神却藏着阴险——第一个中尉也有些阴险,他猜测我们是什么人(旧金山的诗人,实际上他们还是核心人物)尽管连将军都觉得很有意思,可他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开心——可是将军怀着一丝阴险对我以密友为单位的游击战理论似乎很感兴趣。大约一年以后肯尼迪总统发布了新的武装部队建设方案时,我怀疑(由于其他原因那时甚至更加疯狂)是不是这位将军从我这里得到了灵感——第二个将军就更奇怪了,他走过来,可那时我却喝得更高了。

一杯接一杯的曼哈顿,最后我们在傍晚时分回到了小木屋。我感觉很好,但却意识到明天我就要玩完了——但是可怜的年轻人罗恩·布莱克问我他能不能跟我一起住在小木屋,其他人都坐着那三辆车回城里了,我不知道如何既不伤害他又能拒绝他,于是就说,好吧——他们突然离开后,就剩下我和这个疯狂的小垮掉派分子了。他唱歌给我听,可我只想睡觉——不过我得努力表现得好些,不能让他充满信仰的心灵失望。

因为毕竟这个可怜的孩子真的相信垮掉派那些东西里存在着崇高、理想和善良的思想,报纸把我称为垮掉派之王,可同时我对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的无尽热情感到厌倦烦恼。他们想尽办法要认识我,把他们的生活通通倾倒给我,于是我就跳着脚说,是啊是啊,这就对了,现在我再也不能这么做了——这个夏天我来大瑟尔的原因没有别的,就是想躲开这种事情——比如那五个可怜又可悲的高中学生在一天夜里穿着夹克跑到长岛我家门口,说他们是“达摩流浪者”,因为一本书封面的印刷错误,他们以为我才二十五岁,可实际上我都能当他们的父亲了——可是不行,精力充沛、思想活跃的年轻爵士乐迷罗恩想挖掘出一切,跑到海滩上,又蹦又跳又唱,说话,写曲子,写小说,爬山,远足,什么都看,什么都做,跟什么人都在一起——因为还有半瓶酒没喝完,所以我答应跟他去海滩。

我们沿着我以前独自走过的忧伤小路往海边走,突然我看到草丛中有一只死老鼠——“一只幼小的死老鼠,”我自作聪明地像做诗般说道。可是突然间我第一次意识到,也记起了我是如何把蒙桑托架子上的老鼠药盖子打开的,那么这就是我的那只老鼠——它躺在那儿,死了——像海里的水獭——这是只与我有关的老鼠,整个夏天我都认真地给它喂巧克力和奶酪,可我又一次无意中破坏了我为自己制订的那些伟大计划,就是要友善地对待所有生命,哪怕是一只小虫子——不管怎样,我又杀死了一只老鼠——接着我们来到袜带蛇晒太阳的地方,我告诉罗恩小心点,他却突然大叫:“当心!你根本分不清这些蛇有毒没毒!”这喊声真吓到我了,我的心在恐惧中怦怦乱跳——我的可爱朋友袜带蛇,它在我心中本来就是长长的绿色身躯的生命,现在却成了大瑟尔最邪恶的毒蛇。

后来,海浪拍岸,长长的空心海草总是四处摊着,躺在阳光里。有一些特别巨大,像有皮肤的活物,每个活着的物体总是会让我莫名地悲伤,年轻的爵士乐手把它们拎起来,跟它们一起在海滩跳起了苦行僧舞,给大瑟尔带来了海的变幻——也带来了思想的变幻。

整个夜晚我们就在灯火旁唱歌,扯着嗓子唱,我感觉还挺好。可是到了早晨瓶里的酒喝光了,我又一次带着“末日的恐惧”醒过神来,跟逃到这里之前我在旧金山贫民窟的小旅馆里的感觉一模一样,这种感觉又把我紧紧攫住了,我听到自己发出痛苦的哀鸣:“为什么上帝要折磨我?”——不过那些从来没有过震颤性谵妄的人,甚至那些连年轻时都没有醉过的人或许不会理解。这并不是指身体上要承受多大的痛苦,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精神至痛,那些不喝酒只知道指责喝酒不负责任的人根本不能理解其中之一二——这种精神至痛是如此深切,你甚至感觉你背叛了自己的出生,背叛了你母亲分娩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时的巨大努力和所承受的阵痛,也背叛了你父亲为了哺育你、培养你、让你强壮,我的天啊,甚至还为了教育你怎样“生活”而付出的无尽辛劳,你心中的负罪感那么强烈,于是你觉得自己一定是魔鬼。上帝看起来那么遥远,他遗弃了你,让你一人承受让人恶心的愚顽——你感到最广大意义上的恶心,呼吸着却又不相信它,恶心恶心恶心,你的灵魂发出呻吟,你看着自己无助的双手,似乎它们被火灼烧,但你却无法离开,无法求救,你用已经死去的眼睛看着世界,脸上写着无尽的怨愤,就像云端被便秘所折磨的天使——事实上你扔给世界的是已经癌变的眼神,透过挂满棕灰色羊毛碎屑的眼睛——你的舌头发白,让人想吐,牙齿也污浊不堪,头发似乎一夜之间变得干枯,眼角尽是大块的眼屎,鼻孔里是黏糊糊的鼻涕,嘴角全是泡沫:反正就是非常恶心,出了名的让人讨厌,人人都知道那个喝得醉醺醺的,走在世界知名的鲍厄里大街附近的人是谁——这不能给我带来丝毫乐趣,人们说:“哎呀,他喝高了,让他睡会儿就好了。”——可怜的醉鬼在哭泣——他哭着找妈妈找爸爸找兄弟找朋友,他哭着求救——他要努力振作起来,于是试着把一只鞋挪到脚下,可是他却连这个也做不好,要么就是弄掉鞋,要么就是把什么东西碰翻,他一遍又一遍做一件事,却总是不成,这又让他哭起来——他用手捂着脸,呜咽着乞求怜悯,可他知道世上根本没有怜悯——不仅仅因为他不配得到怜悯,而是因为这世上就没有怜悯——因为他抬头仰望蓝天,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却无所顾忌地戏弄他——他环顾世界,世界对他伸出舌头,一旦面具揭开,世界便用像他一样硕大空洞而又充血的眼睛看着他——他也许看到了地球的运转,可是这运转却没有任何意义——身后任何意想不到的轻微响动就会让他怒火中烧,咆哮不止——他会拉扯自己破烂不堪的脏衬衫——他觉得他要把脸揉搓成另外一种东西。

他的袜子黏糊糊的,又厚又重——脸颊的胡须刺痒了流淌的汗水,也惹怒了饱受折磨的嘴唇——有一种“一切成空”、“一切不再”的扭曲感受,啊——昨天那么美好而洁净的东西已经毫无理性、毫无因由地变成了一大堆令人生厌的狗屎——他手指的毛发凝视着他,好像坟墓般阴冷——衬衣和裤子都黏在了身上,就好像他会永远这样醉下去——悔恨之痛沉入心底,就好像有人从上面推进来似的——天空中美丽的白云只会伤害他的眼睛——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趴到地上,脸朝下哭泣——我的嘴干得快炸掉了,连个咬牙切齿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连抓扯头发的力气也没有了。

罗恩·布莱克过来了。他用最大的嗓门唱歌开始了新的一天——我沿小溪而下,跳进沙子里,躺在地上,忧伤地看着溪水。那溪水已不再拿我当朋友,有些让我走开的意思——小木屋里一滴能喝的东西也没有,那些该死的吉普车载着那些健康的人走了,剩下我自己跟这个热情高涨的小孩子瞎玩——我曾经救过一些溺水的小虫子,只是因为我那时迷迷糊糊的孤单而快乐,可现在它们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淹死我也无动于衷——蜘蛛还在厕所里忙着自己的事——阿尔夫在远处的山谷中满腹哀伤地悲鸣,表达的正是我的感受——蓝鸟围着我不停鸣叫,仿佛因为我太累太绝望而不再给它们喂食,于是它们就想着办法质问我。“它们都是些可恶的贪吃鬼。”我埋在沙子中的嘴抱怨道——曾经快乐地汩汩流淌的溪水,现在却是无休无止、糊里糊涂、毫无意义地唠叨,最讨厌的是它什么都不懂——我原来那种世间的一切表象,所有城市、所有朝代都被亿万年的淤泥所覆盖的想法,只不过是喑哑无用的烂想法,“只有愚不可及一本正经的傻瓜才这么想,还为这些胡思乱想而飘飘然”(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酒鬼学到了智慧,不知是歌德还是布莱克,还是别的什么人说过:“通往成功的路在于超越。”)——不过在这种情形下,你只能说“智慧不过是使人恶心的另一种方式”——“我恶心!”我对着树木、对着周围的树林、对着上面的小山大声嚷着,绝望地看着四周,没人在意我——我甚至能听到罗恩在屋里唱着歌吃午餐。

更可怕的是,他想表达他的歉意,还想来帮助我。“为你做什么都行”——后来他一个人去散步,我走进小木屋,躺在帆布小床上,吟唱了两个小时的哀歌:“哦,上帝啊,为什么你让我病成这个样子——爸爸爸爸帮我蜕去皮毛——哦我好恶心啊——我想去厕所,我干什么都觉得这么没劲——啊好难受——哇呜哇呜哇呜——”(我“哇呜哇呜哇呜”地唱了好长时间,我觉得足足有一分钟。)——我翻了个身,又找到了继续呻吟的新理由——我觉得自己孤身一人把一切一切都放下了,就像我听说我父亲所做的那样,那年夜里,他躺在我旁边的床上,被癌症折磨得奄奄一息——我终于费尽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过去靠在门上。我带着不断叠加的恐惧感,意识到罗恩·布莱克一直拿着本书坐在那儿,他听到了发生的一切——(我现在担心以后他跟别人会怎么说这些事情,听起来肯定特别恐怖)——而且还很弱智,甚至很白痴,也许只有法裔加拿大人,谁知道呢?——“罗恩,不好意思让你听到这一切,我病了。”——“我知道,伙计,没事,躺下来睡一会吧!”——“我睡不着!”我愤怒地嚷道——我其实想喊:“滚蛋,你这个小白痴,你他妈的怎么知道我的感受!”不过后来我意识到老家伙有多惹人讨厌、绝望无助,可他觉得他正在和他心目中的伟大作家享受着伟大的周末,他会告诉他所有的朋友这个聚会是多么时髦狂野,他还会把我做的、我说的都告诉别人——不过我也希望他学到的是禁酒与节制,或者是真正的垮掉派精神——因为我唯一比这更加恶心、更加疯狂的时刻,是两周后我和戴夫带着两个女孩回来,一起进入了最后的恐怖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