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迹象就在我那次美妙的远足后接踵而至。那天我再次沿峡谷小路走到大桥公路上,那里有一个牧场邮箱,我可以把信投进去(一封是给我妈妈的,让她给我的小猫“小淘气”一个吻,一封给我的铁哥们朱利恩[1],信的抬头是煤球·锈果,署名是矮子·傻果)。当我一路上行的时候,我能看到半英里外古树掩映中我那小木屋的宁静屋顶,能看到门廊,我睡觉的帆布小床,还有床边椅子上晾着的红手帕(简单别致的景色:半英里外的红手帕让我快乐得无以言表)——回来的路上我在小树林里停下来沉思,“圣骡阿尔夫”正在那个树林中睡觉,在闭合的眼睑中我看到了未放的玫瑰,就像我曾经看到的红手帕一样清晰,我走在海边沙滩上,脚步声也清晰可闻,看到,或者听到“未放的玫瑰”一词,我盘腿坐在柔软的草地上,还听到生命中心那可怕的静谧,可是却感觉到奇怪的低沉,似乎是第二天的前兆——下午我到海边的时候,突然做了个瑜伽式深呼吸,把所有大海的好气息都吸了进去。不过也吸入了过量的碘或者过量的邪气,也许是海中洞穴,也许是海藻之城,也许是别的什么,我的心突然狂跳——想着我本想融入这里的山水之间,没想到我却几乎昏倒,只不过不是像圣方济各[2]那样因狂喜而眩晕,它以恐慌的形式将我攫获,因为我痛苦地知道我永远不能把握自己的生死——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恐惧——我感到自己完全赤裸,没有一丝一毫的遮蔽,比如对生命的思索,或是大树下的冥想,还有什么“终极本原”以及所有那些扯淡的东西,其实还可以通过其他可怜的手段寻求保护,比如做做晚饭,或者说“接下来做些什么?砍砍柴?”——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末日,真可怜——我明白我这一生都在欺骗自己,总想着下一步要做什么,好让这场戏演下去,可事实上我不过是个讨厌的木偶,所有人都是木偶,这种想法让人不寒而栗——所有所有的一切,如此可怜可悲,而且甚至没有任何能使灵魂从这种恐怖险恶的状态(指必然面对死亡的无助)中得到慰藉、感受到生命活力的方法,于是我从刚才的晕厥中回过神来,在沙子上枯坐,凝视着那突然变幻消退的海浪,我当时的表情一定是呆滞到极点,沮丧之至,上帝(如果有的话)肯定从他的镜头中看到过这种表情(因为他的事业就是拍电影)——他妈的,我讨厌写作——我所有的把戏都裸露着,甚至这种想法本身也裸露在那儿,就像横陈在床铺之上——大海似乎在朝我呼号:“追随你的欲望吧,别在这儿瞎逛!”——因为大海与上帝一样,上帝没有让我们闷闷不乐地忍受痛苦,为了记下大海毫无意义的声音在寒冷的午夜到海边枯坐,他毕竟给了我们自力更生的工具,让我们经过糟糕而短暂的此生而直达天堂,这也许是我的希望——可是一些像我这样的苦命人甚至都没听说过,当它来到身边还觉得不可思议——啊,生命至少是通往天堂的一扇门、一条路、一条线,为什么不为开心而活,为快乐而活,为爱而活,为火炉边的某个女孩而活,为什么不遵从内心的欲望开怀大笑……可是我从海边跑开了,再没有回去,没带走那个秘密:它不希望我在那儿,我坐那里看上去像个傻瓜,大海有它的波浪,男人有他的壁炉,如此而已。

这是导致我后来发疯的第一个暗示——我离开小木屋搭车回旧金山,看到了大伙。我厌倦了木屋里的食物(忘了带果冻,在树林里吃完油乎乎的熏肉和玉米之后就需要来点果冻,每个在林中生活的人都需要果冻)(或者可乐)(或者别的什么)——不过也该离开了,我现在都害怕海边那碘味浓郁的大风,也厌倦了木屋的生活,我把价值二十美元现成的食物留下来,撒在木屋门廊下的大木板上,让蓝鸟、浣熊、老鼠,还有所有的伙计们来吃,我打起背包,走——不过走之前我意识到这不是我的木屋(这是我发疯的第二个征兆),我没有权力把蒙桑托的老鼠药藏起来,可我一直这样做,还给老鼠喂吃的,我刚说过——于是我就像个负责任的借宿客人一样,让老鼠药盒的盖子敞着,只是把那只盒子放到了架子顶上,这样谁也不会怨我了——然后就这样走了——可是我不在的时候,可是——你明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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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Julian,原型为卢西恩·卡尔(Lucien Carr)。

[2] St.Francis(1182—1226),方济各会(又称“小兄弟会”)的创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