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踏上了小平房的台阶,屋里只有厨房的灯亮着,我们走进屋子,他的大哥吉米站在仿漆布的地毡中央,朝我们微笑——里面有一个厨房,一个客厅,一个餐厅,这一对没有孩子的年轻夫妻,把另一间备用的卧室变成了一间娱乐室——屋子里奇怪地寂静——

“把你的大衣和胶鞋脱了,杰克,”他们两个都这样关照我。我于是就脱了大衣和胶鞋。

于是从娱乐室里爆发出一阵尖叫声,“生日快乐!!!”我的父亲冲出房间,接着从另外一间屋子里走出来的是我的母亲,从第三个房间里出来的是布拉德华斯和玛吉,后面跟着的是我的姐姐小宁,吉米的妻子珍妮特,虱子,泰菲·特鲁曼,埃德·伊诺,以及别的人——让我永生难忘的一张张面孔——整座屋子里的人都咆哮了。“唷!”大声尖叫的吉米打开一大瓶威士忌送到我的面前——我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喝了火辣辣的一大口——接着是一只大蛋糕,上面插着蜡烛——庆祝活动开始——我吹灭了蜡烛——欢呼声响彻整座屋子!我们站在厨房里大声喊叫,吃着蛋糕——

“给今晚的主角一大块蛋糕!让他明年秋天多长点肉!”——笑声,是人丛里面一个姑娘的快乐的尖叫声,在这太美好的世界上,在挤在一起的兴奋的人群中,我还没来得及跟老妈或者老爸或者玛吉打个招呼——我看见伊迪儿带着她的女朋友玛莎·阿尔波奇,手里拿着蛋糕,就像在电影里一样跟人们一个个地上前招呼,他突然“噗!”的一声大笑,这声响像攻城槌一样冲撞他的大肚子,到了喉咙口,喷出了长长的一条黏液挂在蛋糕上——谁也没有看见这情景,他蹲下身子跪在地上捧着肚子大笑——他的古里古怪的大哥吉米人来疯,尖声大喊说着黄色笑话,在炉子旁边我的老爸也一样,咆哮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暴风雪吹得屋顶也在猛烈地颤抖,屋内的热气冲击着窗户,我一把搂住玛吉的腰肢,我大声喊叫——门开了,又来了一些人——见又有新到的人拥进屋子,人们大喊大叫转过一张张红通通的面孔。赞许声、欢呼声、酒瓶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啊让,”老妈在我的耳朵旁大声说道,“今天晚上你的同学预计有许许多多要来!——小宁为你安排了一个盛大的晚会——还有一大半的人要来,你该去瞧一瞧她跟玛吉拟定的名单——”

“玛吉也帮忙了吗?”

“当然啦!啊杰基,”——声音悲切地一把抓住我,脸上红彤彤的,她穿一条最合身的棉布裙子,头发上扎着白色的丝带,此时她伸手拉了拉我穿在身上热烘烘傻里傻气的宽大球衫里的T恤衫,“一场特大的暴风雪,电台里说这是多年不遇的暴风雪——”然后高兴地说道:“嘘嘘好好亲亲抱我一下,哎嘘我现在悄悄地给你一张五元钞票,千万别跟人说,唔?——tiens[1]——那是你十七岁生日礼物,好好乐一乐多吃点冰激凌,叫玛吉跟你一块儿来——哦宝贝?”

“噗呼嘿哈哈!”吉米·比索内特发出疯子似的大笑声,这笑声压倒了你在三个街区之外都可以听到的一屋子唧唧喳喳说话声和喧闹声,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他们跟我说这个人在许多个夜里,在狂放的洛厄尔城的业余时间里,摆擂台打赌,并且用手里的一枚硬币打飞桌子上的七枚、八枚、九枚,甚至十枚硬币,那都是在湖边小屋俱乐部里,在参加野外聚会的加拿大人狂笑声中进行的,那是疯狂可怕的夏夜,一轮明月蓝得像常青藤映照着湖面,或者是冬天,那时可以听见钢琴弹奏的音乐,看见烟雾缭绕,关上冷酷的百叶窗叫呀跳呀,苍白的芦苇在坚冰上毕卜作响(闲置的跳板)——伴随着狂欢之夜打赌的叫喊声、尖叫声、托尔斯泰小说里的喝彩声和欢呼声——吉米疯狂地追逐姑娘——他满头大汗,两条短而粗的腿在穆迪街的木头吧台之间上蹿下跳,在俱乐部鬼影似的橘黄色的招待会上,飘窗外可以看到电报线(福特街,奇弗街)——他长着两个招风耳——他走起路来都是急急忙忙的——两条腿跨着小小的步子疾走——你只看到他仰着高傲的脑袋,从喉咙里迸发出呼噜呼噜伊迪儿式的欢快声音,然后借着双脚的快速移动,瘦长得像脱节似的腰部也扭动起来……有时候还噼啪作响,洋溢着法裔加拿大人欣喜若狂心情的星期六迷惘之夜——

还有我的父亲,在厨房的人群中他只是大声嚷嚷,咳嗽,挤在人们的背后大声说着他自己的毫不节制的言语——他穿着一套宽大的褐色新衣,黑乎乎的脸差不多变得像红砖一样的颜色了,衣领软绵绵的,领带皱巴巴乱糟糟的,绞在他汗津津遭罪的脖子上——“哈哈别把那东西给我,玛吉!”紧紧地抱着她,拍着她的屁股,说道,“我知道你从没让他们见过泳衣该怎么穿,我倒觉得你真应该穿!”(咳得厉害)——对这些话语和举动,玛吉不动声色地化险为夷,像引爆炸弹一样——窗口站着朝外张望的人,看着暴风雪“哦,哇”地惊叹——

“会是一个好兆头。”

“你们看纷纷扬扬落下来的雪花。肯定是的。”

“是啊,又是这么大的风,那就会是一场大雪——”

“哎咱们唱歌吧,谁来唱一支!——喂吉米给他们唱一支好玩的歌,你唱的黄色歌曲!”

“是中学晚会!放心吧!唔呵呵喂哈哈!”

维尼、G.J.、斯科蒂到了,穿着大衣,围着围巾,带着女朋友,来迟了——暴风雪之故——一家人的朋友兴高采烈地大声喊叫着拥进屋子,雪花,瓶装酒——参加派对的人都疯狂了。查理·布拉德华斯的三个伙伴,从洛厄尔高地居住区[2]来的雷德·莫兰、哈罗德·奎恩和泰菲·特鲁曼没有表情地在一个角落里坐着,法裔加拿大人用法语大声喊叫,这些小子们睁大眼睛听着,不知道在说什么——我的父亲大声道,“行了,咱们说英语,这样大家都可以跟布拉蒂和这些孩子们随便聊天——我说雷德,你父亲是不是威斯特福街那个什么广场开那家肉店的吉姆·霍根老先生,你们知道我是说谁——”

“不是,”大声回答道,“不是,杜洛兹先生,那个开店的是我们家的一个亲戚——路克·莫伦不是霍根——”

“我想起来了——几年前在威斯特福街开一家小店——他的妻子叫玛利亚——墙上挂着单簧口琴。多年来我们都在他那里买东西。森特维尔区。”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雷德不信他的话。“不是——”

雷德的父亲是谁,他们没法达成一致意见——优秀的少年投手泰菲·特鲁曼坐在那里双手紧握,等待着结论。

他旁边是布拉德华斯棒球队的主角哈罗德·奎恩,在南方公地尘土飞扬的黄昏联赛上,我见过他傲然站在二垒上,随着球棒啪的一击,球在二垒不平整的草坪上跳过去,哈罗德·奎恩跨过去,果断地用一只手套把球捞起来,他把球掷向一垒,很快开始一次双杀,又迅速回到本垒,用穿防滑鞋的脚轻扣,等待着,跑垒者在飞扬的尘土里悄然来到他面前,他用手套接住低平球,在那个人的肩膀上做了一个毫不招摇的出局轻扣动作,收拢左脚,尘土飞扬的时候他悄悄吐了一口,唾液飞向空中,落到尘土里,那个人出局了——他旁边的雷德·莫兰坐在椅子上俯身向前,见生日派对还准备了增添热闹气氛用的呱呱板,顺手拿了一个戴草帽的小玩具把玩——

乒,乓,我的整个洛厄尔城都在发狂。

* * *

[1] 法文语气词,相当于“喂”。

[2] Highlands,洛厄尔市最大的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