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场官司泄露出一事实:我们国里有一位绅士,一年花一万金镑来收集蝴蝶,这件事在一八九二、一八九三年时会比今日更使我烦闷。我现在能够冷静地忍受着,但是二十五年以前这消息一定会伤害及我对于自己的收集的自负,为了那个收集我已经花去我一星期三便士的零用钱的大部分了。然而,或者我会安慰自己,以为两人里我是更真实的热心人;因为当我这位仇敌听到巴西有一种罕见的蝴蝶,他就派一个人到巴西去捕拿,可是当我听到园里有一个“暗淡黄”种的蝴蝶,我就留心除开自己外不让谁去图谋杀死它。并且我可说我们的目的是不同的。我本来存心把巴西放在我的收集范围之外。
到底追蝴蝶是有益或者有害于个人的性格,我不能去下个断言。无疑地,追蝴蝶也能够有很充分的理由同猎狐一样。若使狐吃有小鸡,蝴蝶蛹却吃有生菜;若使猎狐能够使马种进步,猎蝴蝶能够使小孩的身体强壮。但是最少,我们总未曾对自己说过蝴蝶喜欢被人们追捕,像(我听说)狐那样爱被人打猎。我们关于这点都还老实。最后我们安慰自己,相信许多有名的自然科学家所说的话:“昆虫不会感觉到苦痛。”
我常常纳罕自然科学家怎么敢这样断然地说着。难道他们晚上绝没有梦着在别个世界里的一种来生,在那里他们被巨大的昆虫追赶着,它们也是热心想增加它们的“自然科学家的收集”—— 这班昆虫随随便便地互相安慰道“自然科学家不会感觉到苦痛”?也许他们有这样梦过。可是我们,无论如何,是睡得很好的,因为我们从来没有武断过一个蝴蝶的感觉。我们不过是引用聪明人的话。
但是若使对于一个蝴蝶的感觉性有怀疑的余地,对于它的特征却是绝无可疑的。由我们看来,这真是奇怪,有这么多成人的同(仿佛是)受过教育的男女不懂得一个蝴蝶的触角尖端有许多圆球,而蛾却没有。这许多年来他们到底是到哪里去会弄得这么无知?好心肠但是走到错路了的姨娘们神秘地答应带一个新种的蝴蝶来增加我们的收集,却从一个信封里取出个普通的“黄翼里”,不懂得(这点还是可恕的)只有亲手的捕获对于我们才是有价值的,但是不可恕地不晓得一个“黄翼里”是一个蛾。我们并不收集蛾,它们的种类太多了。蛾又是晚上出现的动物。一个猎人,他睡觉的时间是随着别人的高兴,是不宜于夜间的狩猎的。
但是蝴蝶是当太阳出来的时候出现,那刚是小孩子该出来的时候;在英国蝴蝶的种类也没有太多。我曾经全能够说出它们的名字,随便碰到一个都能认清是属于哪一种的——真的,甚至于晓得“罕普斯忒a的阿尔比温眼睛”(或者是叫作“阿尔比温的罕普斯忒眼睛”吗?),关于这类蝴蝶在英国只采集有一个标本;当然是罕普斯忒所采集的——也许是阿尔比温采集的。那第二个标本是我所捕获的。但是他是无貌的家伙,也许若使我得到一个“坎柏卫尔的美人”,一个“紫皇帝”,或者一个“燕尾”,我会更喜欢些。不幸得很“紫皇帝”(书里这样告诉我们)只常在树顶上飞着,这真是太欺侮一个长得不到他的年纪所应有的高度的小孩了,“燕尾”常在诺福克那里出现,这也是同样地不顾到在南方度放假日子的家庭了。“坎柏卫尔的美人”听起来是更有希望的,但是我想煤车使他们灰心,不肯来临了。我怀疑当我在那里的时候,他曾经飞到坎柏卫尔过。
每星期只有三便士,自然是要小心点才行。杀蝶箱同保蝶板是非买不可的,但是扑蝶网可以用家制的。一条竿子、一串铜丝同一块洋纱,所需要就是这么多了。我们喜欢用绿色洋纱,因为我们觉得这大约总可以瞒得过蝴蝶;当他看网子走近时候,他会想这不过是柏喃森林自己走到丹息能来了b,后面这个怪样子的东西不过是那地的一种花丛。因此他还在那里拈花惹草,他一生中最惊愕的时候是当这东西一变,变作一个小孩同一个蝴蝶网的时候。那么,洋纱是要用绿色的,可是竿子只需一个通常的藤杖。绝不用你们那种可收缩的鱼竿——“宜于捕‘紫皇帝’用的”。这些东西让大富豪的儿子去买吧。
我现在忽然记起,我今天下午是做二十五年前我所做的事情;我是写一篇文章说怎样去做一个蝴蝶网。因为我生平的第一次投稿是关于这个题目。我把稿送到一种小孩子看的刊物的编辑去,他没有把我登出来,使我很莫名其妙,因为里面每字(那时我很有把握)都是正确地拼着。自然,我现在看出你们对于一篇文章还要求其他的好处。但是在莫名其妙之外,我又是极端地失望,因为我非常需要这稿所应当有的代价。我要用那钱买一个做好了的蝴蝶网;相比竿子,铜丝同绿洋纱是(在我手里,无论如何)更宜于做一篇文章的材料。
a 罕普斯忒是伦敦郊外的一个地方名字。——译者注
b 这是莎翁悲剧Macbeth里的一段故事。——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