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的启蒙运动是在唯利主义哲学的基础上逐渐发展起来的,著名的哲学家笛卡尔认为,唯利主义是以人的理性代替神的启示,以分析论证代替盲目信仰。这个观点为启蒙思想运动奠定了基础,在那个时代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布封也是18世纪著名的启蒙思想家,他认同并实践了笛卡尔的论述,不仅勇于与虚伪的神学抗争,还通过细致的探索,对人类的发展过程进行了阐释。在这一章中,布封描述了人类感觉的形成及传递,还特别对老年的幸福感,即对长寿的体验进行了论述。

第一节 第一个人最初的感觉

因为建立在其他感觉上的认识往往是错误的,所以,我们需要借助触觉来获得完整和真实的知识。那么,这种重要感觉是如何发展起来的呢?最初的知识是如何深入我们内心的呢?又或者说,我们是否忘记了在懵懂童年时期发生的一切?如果我们连追根究底的勇气都没有,那么我们又怎么寻找思想最初的痕迹呢?我们是否能够轻而易举地提升到这个阶段呢?如果事情不是那么重要,我们还能找到理由原谅自己的懈怠,但当它比其他所有事情都重要时,我们难道不应该为此做出努力吗?

笔者因此构思出这样一个人:他是开天辟地之后地球上出现的第一个人,他的身体和器官都已经成形,但对自己和周围的一切却毫无认知,那么他最初的活动、判断、感觉是怎样的呢?假如这个人想要对我们讲述他自己最初的思想,他会说些什么呢?他会有一个怎样的故事呢?为了让事实更容易理解,笔者必须让他“开口说话”。接下来的这篇哲学叙述,篇幅不长,但不是偏离主题或无用的内容。

我回想起了那个让我既喜悦又困惑的时刻,当时我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奇异的存在,我以前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来自何方。我睁开眼睛,这是非常奇妙的感受!广袤的苍穹、辽阔的大地、奔流的河水都吸引着我的目光,令我充满活力,给了我一种说不出来的快乐感觉。一开始我以为所有的事物都是我身上的组成部分。我最初的思考让我对这种刚萌发的念头深信不疑。当我直面太阳时感受到刺眼的阳光,不得不紧闭眼睛,感觉到一阵轻微的疼痛,当闭上眼睛的瞬间,我以为自己失去了自我的存在。

我为此觉得非常诧异,认真想着这巨大的变化。突然,我听到了外界的声响,鸟儿在歌唱,微风在私语,如同一场音乐会,这样的感受让我激动不已。这些声响一直传达到我灵魂的深处,我仔细聆听了很久。

我聚精会神地感受着这种新的存在方式,当我再度睁开双眼,我已经忘记了阳光,就是我最初认为的组成自己存在的另一部分。我为自己可以拥有这么多东西而感到高兴,此时我的快乐已经超过了最初感受到的一切,有一瞬间,我连那些动听的声响都忘记了。

我仔细观察那些不同的事物,很快就意识到我可以失去或是重新找到它们,而且我也有能力摧毁和重造这些美丽的事物。尽管由于光线多变和色彩的不同,令它们显得伟大,但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组成我存在的一部分。

我开始对这一切报之以漠然的注视,并冷静地聆听。这时一阵微风拂过,我感受到它带来的凉爽和大自然的芳香,这在我的内心产生激荡,也使我有了自恋的情绪。

这些感觉激励着我,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存在的驱使下,我突然站了起来,感觉自己被一种陌生的力量包围。我刚跨出第一步,新处境就让我异常惊讶,不敢再随意走动,我以为自己的存在发生了变化。我轻微的行动打乱了事物,令我以为一切都因此混乱。

我把手放在头上,触摸到我的额头和眼睛,接着我对自己的身体做了全面的触摸,这时候我发觉手似乎成了我生存的主要器官。这部分的感受是如此清晰和完整,相比阳光和声音带给我的快乐,它们更加完美。我非常依恋我实实在在存在的这部分,于是,我感到自己的思维有了深度和实在性。

我在自己身上摸索到的一切让我的手似乎越来越灵活,每次触摸都会在我的灵魂深处产生双重的念头。

不久之后,我就发现这种感觉能力在慢慢扩散到我生命的各个部位,而我逐渐意识到原本认为巨大无比的身体的局限性。

我曾经对自己的身体进行观察,认为它的体积如此巨大,其他在我周围出现的事物与之相比不过是小小的点缀。我快乐地看着自己,眼睛跟随着手,观察它的每个动作。我对这一切有着特殊的感受,我认为手的动作只是存在于一瞬间,并且是一系列类似的东西;我把手慢慢靠近眼睛,它显得比我的身体还要大,挡住了我眼前的其他东西。

我开始怀疑那些通过眼睛观察到的感觉是不是某种幻觉,我曾经清楚地意识到我的手只是我身体的组成部分,我无法解释它为什么会一下子变得无比巨大,因此我决定只信任不会欺骗我的触觉,而对其他的感觉和存在保持谨慎的怀疑态度。

这样的态度对于我来说是有益的,我再次主动迈开步,抬头挺胸前进,结果不小心撞在了一棵棕榈树上。因为产生了恐惧,我把手慢慢放在对我来说是奇特的树干上,我认为它是陌生的,因为它并不会回应我的感觉,我怀着几分恐惧从它旁边绕过去,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在我的身体之外竟然还存在着其他某种东西。

这个新发现再次让我激动不已,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在对这一事件进行反复思考之后,我得出结论,对外界事物的判断如同判断自己的身体一样,只有依靠触觉才能确定它们的存在。

因此,我试图去触摸我看见的一切东西,我想要触摸太阳,但当我伸出手臂去拥抱时,却只感到空气中的虚无。

我尝试用各种方式进行触摸,但得到的结果却让我更加惊讶,因为所有事物看起来都似乎与我有着距离,当我经过一系列体验之后,才学会了用双眼指挥双手去体验事物。我通过手获得的感觉,与其他方式获得的感觉不同,而且其他各种感觉没有这样的协调性,因此我的判断应该是存在着某种缺陷,我想,如果离开了触觉,我的存在就只是模糊的混合体罢了。

我思考得越多,发现的问题也就越多,这些问题困扰着我,由此引发的思考将我折磨得非常疲惫,于是我把双膝弯曲起来,让自己处于一种平静的状态,这种状态赋予了我的感官以新的力量。

我坐着的地方是一棵大树下,树上结满了殷红色的果实,在枝头摇摇欲坠,于是我用手轻轻地触碰这些果实,它们很快就掉落下来。

我抓起一个果子紧紧握在手中,想象着这是自己的第一次征服行为。对于自己的手能够包容其他有生命的东西这件事,我感到惊讶的同时也颇有些自豪。虽然果子并不重,但这是一个完整存在的生命,这让我产生了一种战胜它的欲望。

我把果子放到眼前,仔细观察它的大小和颜色。我闻到了果子甜美的香气,我把它放在唇边尽情吸取它的芬芳。这些气味令我的嗅觉产生了极大的快感,我的心似乎被这种香气填满。我把果子含进嘴里,这时我感觉拥有了比之前还要甜美和柔和的芬芳,我慢慢品尝起来。

多么香醇的味道啊,又是多么神奇的感觉!我的心中在这个时候充满了快感,这种甜美味道带给我无法言喻的享受,进而引发了占有的念头,我觉得果实这种物质已是我所有,是我改变了它的生命,我是可以驾驭它的主人。

我因为拥有了这种能力而觉得非常自豪,在这种快感的鼓舞和驱使下,我又摘下了两个果子,并意犹未尽地用自己的双手满足自己的味觉。但渐渐地,一种疲惫的感觉开始侵占我的整个器官,麻痹我的四肢,导致我的灵魂停止了活动,让我变得既迟钝又慵懒,周围的所有事物在我眼前变得模糊起来。感觉我的眼睛正在逐渐失去作用,眼皮控制不住地合在一起,头部也无法再依靠肌肉继续支撑,于是,它歪倒在了草地上。

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并逐渐消失,我的思维中断了,我存在的感觉也开始丧失。我沉沉睡去,却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因为我的心中并没有时间的概念,无法进行估算。对我而言,苏醒无疑是再一次的重生,我只觉得自己曾经失去了自我的存在。我被刚刚出现的这种萎靡状态吓坏了,甚至觉得自己无法永远存在下去。

与此同时,我还有另外一种担忧,我不知道自己在睡眠中是否会丢失身体的某个部分,我尝试着,想要重新认识自己。

不过,当我检视自己的身体时,确定它依然是完整的存在,更让我讶异的是,我的身边有一个与我相似的形体。我把这个形体看作是另一个我,我猜测在我停止存在的时候,不仅没有失去什么,还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自己的复制品。

我用手触摸这个新生命,这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情,尽管“他”不是我,但却比我还完美,远远胜过我。因此,我以为自己的生命将出现新的转换,从一个完全的我逐渐转向另一个我。

我能感觉到“他”满满的活力,在我眼中“他”逐渐有了意识,“他”的目光让我感到新的血液在血管中流淌。我愿意给予“他”我生命的全部,这种强烈的欲望令我感觉无比充实,第六种感觉就此产生。

太阳这时候慢慢下落,消失在地平线下,结束了它在这一日的运行,我立即发现失去了视觉。我存在的时间已经太长了,因此,我不再对停止存在感到恐惧,也不会因为身处黑暗而再次想到我的这次沉睡。

第二节 感觉的产生及传递

无论肌肉的运动和感情的传递是由什么物质引起的,它一定是通过神经系统来传播感觉的。这种物质可以在非常短的时间内传播,从敏感的系统一端传递到另一端,它的运动方式是以某种形式形成的,可以是通过类似于橡皮筋的振动,也可以是类似于电的传播方式,甚至可以通过类似于细小火花的方式。

这种物质存在于所有的生命体中,并通过心脏和肺部的运动、血液的循环,以及外部因素对感官的影响,源源不断地再生。可以确定,神经和脑膜是动物上唯一的敏感器官,它们的血液、淋巴等流体以及脂肪、骨头、肌肉等固体相对说来都不够敏感。脑髓似乎也不是敏感物质,因为它只是一种柔软而无弹性的物质,既不能传播,也不能进行运动和感情的传递。不过,脑膜是非常敏感的,它是全部神经的套子,在大脑中形成神经分支,一直扩展到神经最小的末梢。这些末梢是扁平的神经,与大脑神经同属于一种物质,并有着相似的弹性,是敏感系统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我们认为感觉中枢在大脑部位,那么,脑膜是起决定作用的,而不是完全不同的脑髓部分。

有些人认为感觉中枢和敏感中心都在大脑中,那是因为他们觉得作为感情器官的神经都通到脑髓,就将它当作是唯一能够接受振动和感受的部分。他们仅凭这样的认知就去证明大脑是感情的根源,是感觉的主要器官或共同的感觉中枢。然而,只要了解大脑的构造,我们就能明白,感觉中枢的松果体和胼胝体里并没有包含任何神经,它们周围都被不敏感的脑髓物质布满,神经与感觉中枢也被这些物质隔开,从而导致它们接收到的运动信号不同,所以这个假设也就不成立了。

不过,这个既重要又基本的部分的作用是什么呢?不是所有动物都拥有大脑吗?不是有着丰富感情的人类、四足动物、鸟类的大脑,要比那些少有感情的鱼、昆虫和其他动物的大脑更大、更重吗?在大脑受到挤压时,动物身上的所有运动及反应不是都停止并中断吗?如果这个部分不是运动的根源,那么它们的作用又为何如此重要呢?为什么在动物身上,它的大小和动物情感存在比例关系呢?

笔者相信自己能够找出这些问题的圆满答案,不管这些答案多么难以得出。大脑只不过是分泌和提供营养的器官,而并非感觉中枢和感情根源,但这个器官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如果没有它,神经的生长和生存就没有办法维持。在人类、四足动物和鸟类身上,这个器官比较大,因为这些动物身上的神经数量比鱼类、昆虫要多。正因为如此,鱼类和昆虫的感觉才比较弱,它们的大脑容量很小,并且与之对应接收大脑供应养料的神经数量也很少。但是,笔者在这里也要指出,人类的大脑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那样,是所有动物中最大的,一些猴类和鲸类的大脑比人类的大脑更大,因为它们庞大的身形决定了它们大脑的体积。同样的道理,这个事实也说明了,大脑既不是感觉中枢,也不是情感根源,某些动物的大脑虽然比人类的大,但是它们的感觉和情感并不比人类更多。

当然,笔者承认,当大脑受到碰撞之后,感情活动就会中止,但这也说明,身体是通过对神经末梢的加力对大脑形成反应的,挤压神经末梢会使它变得麻木,这好比将重量加在手臂、腿部或身体其他部位之后,会使神经变得麻木一样。不过,通过挤压造成的感觉停止只是暂时性的,当大脑不再受到挤压时,感觉就会重新出现并恢复活动。笔者同时承认,刺激髓质、伤害大脑都会引起痉挛,导致知觉丧失,甚至会诱发死亡,这是因为神经完全被破坏了。

笔者可以再举一个例子,它同样能对大脑既不是感情中心也不是感觉中枢这个问题进行证明。让我们看看那些天生就没有头和大脑的动物,它们依然有感觉,能运动并生存。比如昆虫和蠕虫纲,它们的大脑不是独立系统,而且比较小,身体是由类似于骨髓和脊髓的物质构成的。因此,我们有理由把任何动物都具有的脊髓,看作感觉、情感中枢,而不是大脑,因为大脑不是所有有感觉的生物都具备的部分。

第三节 幸福:对长寿的体验

假如一匹马能够活到50岁,就说明它的寿命是其正常生命的两倍,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但是,自然界中的所有动物几乎都存在这种情况,因此和马一样,人类中也有一些人的寿命可以延长至其正常生命的两倍,即160岁,而不再是80岁。这些幸运者在大自然中是存在的,只是出现于现实世界中的概率在渐渐降低。

笔者曾经说过,我们曾活过就是活着的一个证据,通过表示生命可能性的计量表,我们能够对这一点加以证明,但这种计量表上所标示的寿命期往往要比人类的实际寿命长很多。当人的生命越完美,其生命越容易接近这种情况,甚至可以达到相当稳定的状态。如果我们敢打赌说一个80岁的人能够再活三年,那么,我们同样可以对83岁、88岁,甚至90岁的人下相同的赌注。就算已是最高龄的人,我们仍然希望他能再活三年。这三年难道不能视为一次完整的生命吗?三年的时间难道不能让一位智者做出一个新计划?因此,只要我们的精神能永葆年轻状态,我们的心就不会衰老!所以,哲学家应该把关于人类衰老的言论当作不符合人类幸福的偏见。

这种想法并不会对动物产生什么影响。比如一匹10岁的小马,面对着一匹50岁还在劳作的老马,它不会觉得老马比自己更接近死亡。我们只不过是通过简单年龄的计算而得出不同的判断,但这个计算同时向我们证明,只要身体健康,哪怕是到了高龄,他们与死亡之间也存在一定的距离,但如果年轻人不加节制而滥用自己所处年龄段的精力,他们就会拉近与死亡的距离。相反,如果人们合理地消耗与自己年龄相符的精力,那么,可以肯定,到了80岁,依然还能再活三年。

如果清晨我能健康迅速地起床,那么在一天之中拥有的享受不就与你们完全相同吗?如果我能让自己的行为总是与聪明的天性保持一致,那么我不是同样聪明且比你们更快乐吗?因为健康的身体可以确保我多活三年甚至更长时间,这怎么会让我对自己没有把握呢?相反,那些曾经由于面对衰老而进行的遗憾回忆,却让我愉快地想起了以前种种珍贵画面和难忘时光,这些不都是与快乐有着相同的价值吗?这些画面是这般温柔和纯洁,给我们的内心带来太多的甜美感受。所有伴随着青春期的不安、忧愁和悲伤都在美好的回忆中消散,遗憾也因此而不复存在,因为它们已经化身代表着青春永驻的狂热与激情。

高龄幸福的另外一个优点也应该引起我们的关注,虽然处于高龄阶段的人们的身体已有所损伤,不如青春期时那么健康,但他们有了更多的精神收获,也就是说已经获得了精神上的一切,即便在体质上失去一部分,在精神上却得到了补偿。曾经有人向95岁高龄的哲学家封德奈尔请教,他一生中最遗憾的20年是哪段时间,他回答说,人生中令他感觉遗憾的事情非常少,反而是55岁到65岁的10年间是他最幸福的时光。封德奈尔的真诚回答是高龄幸福的最有力证明。人在55岁时,相对来说已经积累了一些财产,并获得相应声誉,赢得了尊重。这时候的生活稳定了,理想抱负或完成或取消,人生计划或成功或放弃,大部分的激情都归于平静或者衰退;通过工作也完成了自己对社会义务的履行;对手变少了,或者更准确地说,具有威胁性的嫉妒者减少了,因为自己的功绩已受到大众的认可,一切精神收获都体现了年龄大带给人们的好处。只有身体的衰弱和疾病,才会打破这些他们通过才智创造出来的宁静享受和财富,也只有那些通过才智创造出来的财富才真正称得上是人们拥有的最大幸福。

悲观是一种违背人类幸福的情绪反应,对老年人而言,悲观的表现就是时时刻刻想着将要到来的死亡。这种想法让许多老年人感到痛苦,甚至对那些身体健康、还没有到高龄的老年人也会产生不利影响。笔者希望这样的人能够乐观起来,就算他们已经70岁了,距离理论的死亡年龄也还有六七年的寿命呢,甚至是已经80岁或者86岁的人,他们也可能还有好几年的寿命。因此,只有悲观且成天想着死亡就要靠近的脆弱的人,才会觉得自己的生命随时会终结。我们让心情变好、让精神强大的最佳方式,就是将自己欣赏的东西无限地扩大并与它们亲近;相反地,要远离所有令人不愉快的东西,并将它们的形象缩到最小,特别是那些会让人产生痛苦的念头,让事情顺其自然地发展是最好的方法。

生命继续存在,其实只是我们的感觉而已,没有谁能保证这种存在的感觉不会被睡眠所摧毁。当夜幕将临,感觉上的存在就会停止,这样我们就无法将生命视为连续不间断的感觉的存在。而且,生命也绝对不是一根连续的线,它是一根有着结头,或者说被死亡的断口分割的线,每个断口都在提醒我们那最后的一剪在向我们展示什么是生存的终止。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在乎这根时时会中断的线的长短呢?我们为什么总是无法客观地看待生死呢?由于灵魂胆小的人要远远多于灵魂坚强的人,因此死亡的概念总是会被夸大,它的步伐才总是跟看起来一样急促,它向我们接近才会这样让人恐惧,它的面目才会那般让人憎恶。但是人们不会想到,每次对生存产生的不祥预感,对身体都是一次摧残,因为存在的终止本身并没有什么,而死亡阴影带给心灵的恐惧感却是巨大的伤害。斯多葛主义者认为“死亡被神仙所拒绝,但却是人类的至尊财富”,笔者对此并不认同,死亡既不是一大痛苦,也不是一大财富,笔者只是想努力弄清楚它的真面目。把这篇文章呈现给读者的最大目的,是希望能够帮助读者们找到幸福。

第四节 快乐和痛苦

快乐指的是让人感觉心情愉快的情愫,从生理上讲,让人感觉愉快的一定是符合自己天性的;反之,痛苦指的则是器官受到伤害。简言之就是,快乐指的是生理上的快感,而痛苦指的是生理上的不适。因此,我们相信,有感觉的生物,其快乐要多于痛苦。所有利于保留和维持人体组织存在和天性的事实都是快乐;而所有倾向于毁灭、伤害人体组织、改变天性的事实都是痛苦。因此,只有快乐可以让具有感觉的事物存续下去。如果令人觉得愉快的感觉的总和,也就是那些符合天性的事实,要比令人觉得痛苦的感觉或有悖天性的事实少,那些有感觉的事物就会因此失去愉快,然后因为过多的痛苦而死亡。

生理上的快乐和痛苦只不过是人类所有快乐和痛苦中很小的一部分。我们持续运作的想象力创造了一切,更确切地说是制造了大量不幸,因为想象力为灵魂提供的只是空幻的鼓励,甚至是夸张的景象,并强迫灵魂承受这些因景象带来的后果。灵魂在这些幻想的影响下,会逐渐失去判断能力,甚至会丧失自制力,开始变得喜欢幻想,而不愿意相信现实,且常常只对那些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事情抱以信任。灵魂无法控制的意愿慢慢演化成一种负担,而过分地奢望又带来无尽的痛苦,只有心灵恢复平衡之后,才能重新具备判断能力,那些虚幻的想象才会消失。

因此,我们在寻找快乐的同时,要准备好承担痛苦,就好像我们希望自己变得更高兴时往往先承受悲伤一样。可以说幸福是始终根植于我们心中的,而悲伤只是我们自找的身外之物。因此,灵魂的安定才是人们真正的财富,只有安静的灵魂能够让我们获得快乐。当我们希望获得的快乐加倍时,也就会面临失去它的风险;而我们希望得到的越少,获得的往往越多。相反地,如果我们希望获得的东西超过了本性所能给予的,便会产生痛苦,因此只有本性赋予我们的才是真正的快乐。自然天性带给我们快乐,满足我们的需要,帮助我们抵抗痛苦的侵扰。而在生理上,快感远远超过了痛苦,所以,让我们感到害怕的并不是事实,而是幻想。换句话说,让我们担心的不是身体的痛苦、疾病和死亡,而是心灵深处的不安、烦恼和欲望。

动物获得快乐的唯一方式是不断填饱肚子,满足自己的食欲。人类尽管也有相同的特性,但我们还有另一种获得快乐的方法——通过精神去获得,即求知,而且通过这种方法得到的快乐是丰富而纯净的。如果我们的欲望与此截然不同,就会出现混乱,转移灵魂的注意力。当我们的欲望处于上风时,理智就会保持沉默,或者最多发出一些微弱的呐喊,此时我们对真理的厌恶就随之而生,幻觉的诱惑接踵而至,错误也越来越深,最终将我们引向痛苦的深渊。这时候由于我们无法看清事实的真相,只能凭借武断的感情或者欲望的指令去行动,就可能用不公平的态度对待他人,而自省的时候又被迫轻视自己,这就是最大的痛苦了吧。

在这样的幻想和愚昧的状态下,我们总是希望能够改变灵魂的本质。虽然我们固有的天性是为了认知,但此时的我们却用它来感觉。即便我们此时可以堕入这种蒙昧之中而不会失去什么,我们也心甘情愿地羡慕那些失去理智的人,因为我们的理智是断断续续的。而这种不连续的理智会造成我们的负担,甚至会变成一种责难,我们希望这种理智消失,因此我们总是处于幻觉之中,自愿竭力地丧失自我,尽量不再考虑自己,并最终将自己忘记。

如果欲望一直不间断,就会造成精神错乱,对于灵魂来说,这种状态就意味着死亡;间断性的强烈欲望,则是疯狂发作的迹象,神经病症的长期性和反复性让其显得更加危险。理性和明智是疾病发作时,偶尔出现的空隙,但它并不代表所谓的幸福,因为我们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就会对自己的欲望进行指责,对自己的行为满怀谴责。如果说疯狂是痛苦的最初表现形式,那么明知则是火上浇油。多数感觉痛苦的人都是有着非常强烈欲望的人,即俗称的疯子,他们有一些存在理智的间隙,当其理智占据上风时,他们就会意识到自己的疯狂,也因此深感痛苦。相比底层社会的人,上流社会的人有着更多不切实际的期望、抱负和过多的欲望、灵魂的恶习,因此,他们很有可能是幸福感更低的人。

让我们暂时放下那些让人觉得悲伤和羞耻的事情,去研究一下值得重视的那些智者。他们把自己视为自己的主人和各种事件的统治者。他们安于现状,乐于以当下的状态存在着,自给自足,几乎从不求助别人,更不会成为别人的负担。他们不断发挥自己的精神力量,完善智力,培养情操,积累新的知识,而且时时刻刻都非常满足,不为任何事情悔恨和烦恼,享受自己的生活的同时也享有整个世界。这样的人毫无疑问是自然界中最幸福的人,他们把与动物类似的肉体快感和只属于自己的精神快乐融为一体,将两种幸福相结合。哪怕因为身体不适或者其他意外而遭受痛苦,他承受的这些痛苦也比别人少得多,因为精神力量会给他以支撑,理智则带给他安慰。甚至在遭受痛苦时,他也会有一种满足感,因为他的坚强足以应付这些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