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关于导致使徒保罗从法利赛派犹太教会转向新建立的弥赛亚教会的基督显现是属于这类性质的想法是对的,如果以相信耶稣即复活的弥赛亚为其特征的向较年长的门徒的显现像其他情况一样也基本属于同一性质,那么,这些显现就是纯属于内心性质,尽管从受显现的主体看来可能认为它们是可觉察的外在感觉,而我们却可以把它们看作仅仅是心理激动的结果,是一些异象。
产生这些显现的原因,使它们成为可能的条件,在这两种事例中都属于同一类型。在后来的使徒 [149] 心中引起的激动是由于具威胁性的基督教的发展和他本人迫害其信徒的狂热而产生的,相反,早先使徒们心中的激动则是由于犹太人对于耶稣及其从者所发动的迫害而产生的。保罗的印象是从第一个教会及其信徒们在信仰及受迫害时的欢欣鼓舞的心情得来的,而早先门徒们的印象则是从他们回忆耶稣本人的人格以及他们深信他就是弥赛亚得来。
犹太人的弥赛亚概念尽管人各不同,但在这一点上却是一致的,那就是他们都相信,弥赛亚在开国以后,将会继续在一个超越人类自然生命的长时期内,对其从者实行统治。根据《路加福音》第1章第33节(参看《约翰福音》第12章第34节),他的国度将是绝对无穷尽的,正如我们从《诗篇》第110篇第4节;《以赛亚书》第9章第7节;《但以理书》第7章第14,27节所看到的一样。在别的地方我们看到有时提到一千年(《启示录》第20章第4节),有时提到四百年 [150] ;有时则认为弥赛亚在世上的统治时期还要更短一些 [151] 。如果他终于死了,那么,这种死也将临到在世上的一切生命,为的是将其变成一个超尘世的国度 [152] 。在他没有完成他的工作并执行了一切期待于他的事情以前他决不能死;他也决不会像一个服从上级权力的人,像一个被定罪的囚犯那样死去。但这两样都临到了耶稣,他作为弥赛亚的工作由于犹太人向他施加的暴力甚至在还没有充分开始以前就被中断了。虽然受到阻碍,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弥赛亚奉差遣来到的人民表现了他们不配留住他,不配享受他所希望带给他们的福乐。因此,上天终于又把他带回到天上,等到人民变得配接待他的时候上帝就会再差遣他来,这样,早就应许给真以色列人的复兴时期就会终于来到(《使徒行传》第3章第20节往下)。弥赛亚过早地由于暴力而死这一成分只有在一个条件下才能被接纳到犹太人的弥赛亚概念中,但这一条件并非是不能接受的。这个条件就是把弥赛亚之死看作其灵魂不是降到阴间,而是上升到上帝那里,是进到弥赛亚的荣耀里去(《路加福音》第24章第25节往下),将来还会在荣耀里回来。
如果带着这种观点去研究旧约,弥赛亚通过死亡与坟墓进入新的更高尚的生命在其中是很容易发现的,因为在旧约里有许多地方讲到和弥赛亚有关的不同的人和事。不妨说,旧约不是的确说过,大卫赞美上帝(《诗篇》第16篇第9节往下),因为他必不将他的灵魂撇在阴间,也不叫他的肉身见朽坏吗?大卫已经像别人一样死去了,那么,是谁的身体不见朽坏呢?岂不是指这些话所预言的(《使徒行传》第2章第25节往下),他的伟大继承者即耶稣吗?另外,以赛亚岂不也预言过,耶和华的仆人将从活人之地被剪除,与恶人同埋葬,但在他以本身为赎罪祭以后,他将延长年日,并与强盛者均分掳物吗?(《以赛亚书》第53章第8—12节)
门徒们很可能记得耶稣本人所说与这些有关联的话,他一方面暗示到等待着自己的受难与死亡,另一方面又提到了他的事业必将胜利,不会因此失败;他们很可能把这些话同旧约里的那几段话联系起来看。《路加福音》第24章第25节往下,第32章 [153] 第44节往下,表示耶稣复活后所做的主要事情之一就是打开圣经,向门徒说明他的受难,死亡和复活都早在圣经里预言过了。但我们并没有发现有这样的迹象,即在耶稣最终离开他们以后,由于翻阅圣经,门徒的信仰才恢复过来。
因此,紧接着耶稣死后,在抱旧信仰的犹太人和耶稣的从者之间有如下的情况:前者说,“你们的耶稣不可能是弥赛亚,因为弥赛亚是会永远活着的,或者在弥赛亚像世上其他生命一样经过长期统治以后才死去,但你们的耶稣却未到期而不光荣地死去,并未完成所期待于弥赛亚的任何事情”。另一方面后者则回答说,“我们的弥赛亚耶稣这样早的死去,只能意味着关于弥赛亚将永远活着的预言是指他不会长久在阴间,而要进入与上帝在一起的更高尚的生活中去,到了他自己的时候他还将从那里再到世上来,完成由于你们的罪孽而未能完成的工作”。
如果旧约里的名人,如以诺和以利亚(根据犹太人传说,还有摩西,参看下面)没有经过死亡就同样地升到上帝那里,那他们一定是带着没有改变的身体就升上去的。这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实质性的不同,而其实并不是。以诺或以利亚的必死的身体,不可能以其自然的形态进入天上属灵的世界里去,必须首先由上帝将其改变才行。上帝对这些活着的身体所做的,和他对耶稣的死了的身体所做的是一样的,同时也是预示了未来的死人要复活。这种区别同保罗所假定的(《哥林多前》第16章第51节 [154] 往下)有人要活到耶稣第二次再来,有人要在那以前就死去的区别一样。前者将要经过改变,后者将要被唤醒,这就是说,前者的身体将要不经过死亡而得到进入基督国度过新的生活所必须具备的必要条件,而后者死去的身体将要被唤醒并经过改变。这种远超过以诺和以利亚的双重神迹已经实现在耶稣身上,只有那些认为耶稣是一个比他们更高的先知的人对此才能相信,这就是说,虽然他死了,他们仍相信他的确是弥赛亚。这是在耶稣被钉十字架以后那些屈辱的日子里门徒必须首先具有的信念。在他们有了这种信念之后,相信他的灵魂不可能在地狱里被死权所拘禁而必然会升到上帝那里就是很自然的事了。当他们考虑到耶稣上升的方式时,从犹太人的没有身体的灵魂只能是一个影子的观点出发,耶稣的身体必须复苏,即复活的概念就在他们心中产生了。
由于没有必要对这种概念下精确的定义,就很容易认为上升的弥赛亚在其新的荣耀里向门徒显现是可能的了。如果他曾被设想在上帝面前处于一个天使的地位,他就一定有显现为天使的权力,否则他的存在甚至并不非是一个看得见的显现不可。当他向保罗显现的时候,根据《使徒行传》的描述,有两件事一齐发生了:有光辉照耀,这被认为是上升的基督的帷幕,还有从天上来的听得见的声音。后者令我们想起从拉比的著作中听到的所谓“声之女”(bath kol)的晚期犹太教的一种听得见的神谕。正如从《约翰福音》(第12章第29节)可以看得出的,这是由偶然发生的如忽然打响的雷声之类自然声音所构成,被认为是一种预兆,并根据其所巧合的情况或有关之人的心情给予以一定的意义。如果是保罗自己告诉我们说忽然有光在他周围照耀并听到从光辉中向他发出的声音(不是像《哥林多后书》第4章第6节仅是象征性的),我们就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这是和他内心斗争相巧合的一种闪电之光和雷鸣之声,被使徒认为是他所逼迫的耶稣向他显现所发生的愤怒之声。但是由于只有使徒行传记载了这件事,考虑到该书的较晚的出现以及其在许多方面的非历史性质,对于这些描述的特征是否仅是由于传说或诗人的虚构我们就无法确定了。
耶稣复活后的有些显现也不是不可以这样作为完全自然事件予以解释的。据路加记载,在耶稣被钉十字架后的第二天,有两个门徒从耶路撒冷到乡下去,遇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用灵感的语言向他们阐明了关于弥赛亚之死的道理,正当这个人在黄昏时刻要离开他们的时候,他们认为这就是他们自己的耶稣。第四福音书所补加的一章记载,有几个门徒黎明时在加利利海的一条船上,遇见了一位站在岸边的生人关于撒网的问题给他们一些指导,由于他们按照指导得到了惊人鱼获量的结果,他们就认为这个人是“主”,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胆敢问他到底是不是。在这些事例中,单从记事的本身来看,假定它们总的说来有历史性,我们就会认为,门徒们由于耶稣忽然死去受到的刺激,以及他们的想象力正在不断地回忆耶稣的为人,使他们很容易认为,在这微明时刻所见到并在他们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生人,就是那位离开了他们的夫子向他们作的一次显现。在这里不妨提一下在类似的环境中发生过的类似错觉的历史事例。我现在引证我本人家乡历史上发生过的一件事。维滕贝格公爵乌尔利希并没有被斯瓦边同盟杀害,而仅是从他的国家被驱逐出去,他的领地被奥地利人占领了,并布置防守不让他回来。一位杰出的历史家 [155] 说,“但由于公爵在其领地有许多拥护者,无论是在睡梦中或醒时,他都萦绕在他们心中。由于颁布了不许提及他的命令,他的人身就披上了一种神秘隐晦的色彩,人们的想象力也变得愈来愈富创造性了。连石头和动物也被认为谈论到他。(在其领地的各处)都有人声称看见了他们从前的主人,甚至还说他曾伪装来到过他们的家中。”“心有所思,即有所见”。
不可能想象,怀着谨慎和疑怕心情的公爵会毫无保护地在其仇敌中间来往。因此,我们必须把他这样像个幽灵一样出没其领地看作是想象力受刺激的结果,是一种传说,正如敏锐的历史家没有忘记提醒我们的那样:他所描绘的当时环境正是产生那些情况的肥沃土壤。他所谈到的慕辛根 [156] 的女主人很可能真的把一个投宿在她家的外国人当作是公爵,在这前后,乌拉赫 [157] 的煤矿工人也很可能把他为之在树林中带路的陌生人当作是公爵。这些故事,添枝加叶地讲起来,还很可能成为编造其他故事的根据,而其实是任何真实性都没有的。
就摆在我们面前的事例而言,当时也很可能流行过一些类似的错觉,但个别人以为他们看到了耶稣头几次的显现,似乎不大可能是属于这类性质。关于耶稣已经复活的思想一旦扎下根来,这类的错误是可能发生的,但由于原来这个问题并不是一个驱逐出境的问题,而是一个由死复生的问题,这种信仰是不可能这样产生的。当保罗说耶稣复活后首先向矶法显现的时候,正如我们在上面已经说过的,这并不排除有些妇女自以为他们已经看到过他。马可所说(第16章第9节)“耶稣首先向抹大拉的马利亚显现,他从她身上曾赶出七个鬼”,是很可疑的。不仅约翰(第20章第14节往下)马太也同马可一致认为,首先看到耶稣显现的是这个女人,不过马太说(第28章第1,9节往下)还有另一个马利亚同她在一起。至于说有七个鬼从她身上被赶出来,马可很可能是从路加(第8章第2节)得来的。家具有这样一个身心素质的女人,从内心的激动到眼睛见到异象并不是什么难事。从使徒保罗的例子我们已经看到,在那个时代,即使是受过教育的男人,发生这样的心理状态,也不是没有听到过的事。关于彼得,我们可以请那些认为福音书和使徒行传是真实历史的人,注意到在罗马军官哥尼流受洗以前发生的事,尽管不平常,却是很自然,足以证明这位使徒富于幻想的性情。正当中午时分,当他在屋顶上祷告的时候,彼得忽然魂游象外,以为看见了人所熟知的一块布从天上缒下来,里面装满了各样的走兽,还听到了天上的声音。我们把这种历史归之于教会的传说,或者是由于使徒行传作者的实用主义,但我们认为在耶稣死后的那些日子里,在耶稣信徒的狭小圈子里存在着一种共同的气氛,由于思想紧张及神经过敏,个人的特性受到了压抑。在《希伯来人的福音书》里说关于雅各 [158] ,传说在他禁食几天之后,复活的耶稣曾向他显现,这种情况如果有历史性的话,就更可以使异象或幻想成为可以理解的了。
路加在提到往以马忤斯去的两个门徒时,说那个陌生人接受了他们的邀请就餐时,拿起饼来祝谢了,擘开递给他们,接着就说,“当他擘饼的时候”,他们就认出他是主了(第24章第30节往下,第35节)。在《约翰福音》补遗的一章里也在类似的情况下提到了由于一个陌生人擘饼和鱼,门徒就认出他是复活的耶稣了(第21章第13节)。让我们记住,门徒是习惯于用“擘饼”这样的说法描述晚餐的(《使徒行传》第2章第42,46节,第20章第7节;《哥林多前书》第10章第16节)。这样的晚餐是耶稣最后一次以及其他许多次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以主人的身份同他们共进饮食的一种有形的表现。在很古的时候,由于经常的、可能是天天的重复,它已经成了古代教会一小群信徒的强大的安慰和团结的纽带了。如果我们记住这一点,就不难设想甚至在较大的集会里,主要由于这种高涨的心情,很容易使他们对于死去者的怀念,变成为一种想象的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