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耶稣在其准备时期所用的思想和精神发展的手段,根据现有资料我们几乎毫无所知。就连路加,虽然他记载了耶稣十二岁时出现在耶路撒冷圣殿的博学鸿儒之间(第2章第41节往下),但他一点也没有表示他从这些人学到了点什么,而是相反,这位神童反倒能够对于他的同胞们的最有学问的领袖有所劝告。不过这段记载既然仅是一种教条假设的产物,看来在历史上是没有多大价值的。在叙述这件事的时候所说他的父母每年都到耶路撒冷守节那句话,部分地只是为了引进耶稣出现在圣殿中博学鸿儒之间的情节,部分地也是为了突出耶稣的父母遵守法律的虔诚行为,这和路加所记耶稣幼年时期的全部历史是符合一致的。
福音书里没有提到过耶稣受过任何正常的教育。我们可以把这种缄默归因于他们基于教条原因的企图,想把耶稣表现为除了上帝的教育外,没有受过任何别人的教育,正因如此我们反倒倾向于认为,他的确受过这种教育,特别是我们曾设想,他在早年曾帮助过他父亲做工,我们说“特别是”因为根据犹太人的风俗习惯,正如我们从使徒保罗身上(《使徒行传》第18章第3节,第22章第3节)所看到的,这样一条道路并不排除一个人能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不过,在另一方面,别人和门徒,甚至文士们给予耶稣的拉比或博士的称号,并不证明耶稣就受过这种教育。因为当一个人实际上已处于教师地位的时候,这种称号的运用并不是很严格准确的。如果我们假定耶稣有一定的才能,那么,他所教的道理和他的作风,就没有什么不能以下述假设予以充分解释,即:他曾刻苦认真地学习旧约,并曾和他的有学问的同胞有过自由的交往,特别是三个主要学派的成员。另一方面,正如我们从很有才能的异邦人的使徒身上明显地看得出来的,独创性、新颖、完全摆脱迂腐思想,在耶稣身上有过独立的发展则更有可能。耶稣出身子加利利,对于这样一种发展更为有利。我们知道这一地区特别是其北部的居民是和异邦人混居杂处的,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一地区曾被称为“外邦人的加利利”(《马可福音》第14章第15节;根据《以赛亚书》第8章第23节)。除此以外,在加利利省和犹太省之间还隔着一个撒马利亚,犹太人以其信仰自豪,而加利利人则被轻侮,被认为没有资格享受犹太人的全部特权;所有这一切情况对于发展一种比较自由的宗教倾向性都有帮助。
至于耶稣和施洗约翰的关系,根据路加所记(第3章第23节)是在耶稣三十岁以前不久发生的,所有福音书的作者们都没有提到过这种关系对于耶稣的思想发展有何影响。照他们看来,约翰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给耶稣施洗并宣扬他是弥赛亚而已,不仅如此,他们所描述的情况是我们不能从历史的观点予以处理的,我们在以后探讨另一个问题时将会回到这方面来。但如果因此就对耶稣曾受过约翰的洗这一简单陈述也不承认,像最近有人做的那样,在我们看来,又未免太过分了。一百年以后,在犹太人中流传这样一种期望,认为根据马拉基预言,弥赛亚的先锋以利亚将用膏油的方法,使后者就任其职位,但因此并不能得出结论,说耶稣受洗这段历史是为了适应这种期望而杜撰出来的。从问题的本身来看,并没有充分理由不承认这种记载,从而割断帮助我们从一位先行者引出耶稣及其任务的线索。
由于听到了约翰所做的一切而引起了耶稣动身前往约旦河是很自然的,因为他自己对于当时的宗教制度也感到不满,并怀有一种渴望更好景况会出现的生动而强烈的愿望,而且,正如我们从他以后的行动所看出的,约翰所指出的悔改的道路,在他看来也是唯一正确的道路。他接受了在河里受浸的仪式,这是一种象征性地表示承认有罪的仪式,是约翰向凡要受他洗礼的人所要求的(《马太福音》第3章第6节;《马可福音》第1章第5节),至于福音书作者对于当时情况的另一种说法,只是一种从教条上考虑的结果,没有任何历史的重要性。如果我们不是从对于一切历史的考虑都是毁灭性的假设出发,即认为耶稣是无罪的话,这样做也是丝毫没有困难的,因为即使是最善良最纯洁的人也不免有许多令他感到内疚的罪孽、疏忽和鲁莽行为;而且,一个人在道德上愈纯洁,则其对于自己道德动机的丝毫不纯洁、对于道德理想的丝毫偏离,感觉也就愈敏锐。的确,耶稣自己在回答那个称他为“良善夫子”的青年财主的时候也明确地否定了这种称号,认为只有上帝是良善的(《马可福音》第10章第17节往下;《路加福音》第18章第18节往下)。
没有理由认为,凡受过约翰洗礼的人都继续做了他的从者,因为有很多接受了这种仪式的人,在朝觐了新先知之后,又回到了他们的社会关系之中;但我们从福音书作者的一致记述中也看到有些核心门徒经常聚结在他跟前,就像他们后来聚结在耶稣跟前一样。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假定,耶稣在一定时期内也做了施洗者的从者呢?福音书作者的缄默,并不能证明他没有这样做过,因为他们由于教条上的原因,总是避免提及耶稣对于施洗者哪怕是短暂的从属关系。但从这件事的本身来说,尽管没有家庭或社会上的必然联系,耶稣对于这位同他自己的目标有如此密切关系的重要人物,不仅是作了一种短暂的密切交往,是完全可能的。我们现在是完全立足于人性和自然的观点上,从这种观点出发,很明显,即使单从耶稣将要做一位人民教师来考虑,更不必说约翰所具有的强大的道德影响力,他也很可能从约翰学到了不少东西。同时,他也一定会越来越多地意识到,在他和施洗者之间有许多不一致之处,存在着重大的区别,即使不是在目标方面,至少也在他们所认为最容易达到这些目标的手段方面。
他们两个人的目的都是要提高国民的道德和宗教水平,建立一个除了以亚伯拉罕子孙为夸耀之外还有许多更重要的特权可夸耀的社会,使他们可以有资格接受那位他们所希望来临的弥赛亚。但特别根据马太的记载,施洗者 [35] 所用以达到这一目的的手段主要是通过严厉的谴责和关于上帝惩罚的恫吓。从耶稣的全部精神性质来说,他对于这种方法是不会同意的。尽管在必要时他也会运用惩罚的语言,但仁爱和慈悲的方法却是更合他的心意:他感觉自己受到一种和以利亚不同的精神所鼓舞,原来当时的人们同耶稣自己都是把施洗者和以利亚相比拟的(《路加福音》第9章第54节往下;参看第1章第17节;《马太福音》第17章第12节往下)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施洗者认为,为了使人民成为圣洁,把他们从其所陷溺的道德败坏中提拔出来,各式各样的身体的苦行,特别是经常禁食、戒酒、禁止尘世娱乐都是必要的。这种苦行主义同利未记的法律制度差不多,在耶稣看来,只是使宗教形式化的另一方式,其中包含着离开道德目标的新危险;他也不可能把这种苦行主义所带来的阴郁不安的精神看作是道德生活成长所必需。对于他们努力的最终目标,即以悔改为件条的弥赛亚救赎,两人的看法究竟有多大不同,现在还无法证明,但就是在这方面,他们两人思想体系之不同,也是很明显的。
马太所依据的传说(第4章第12节)把耶稣在公众面前露面和施洗约翰被囚联系在一起,这是否正确我们现在无法决定,但第四福音书所作相反的叙述肯定并不足以使该记载变得不确定起来。因第四福音书的作者在叙述了耶稣已经在不同场合在加利利和耶路撒冷出现以后,明确地说(第3章第24节)那时约翰还没有被下在牢里,他一定还逍遥自在,以便后来能够自动地放下武器向耶稣投降,但这既然一方面是不大可能的,另一方面却是第四福音书的全部计划所必需,很可能并不具有历史性。关于该福音书作者所说,但不久他自己又一半取消的话,即耶稣在其还活着的时候就借用了施洗约翰的洗礼仪式,也有同样的情况(第3章第22节;参看第4章第1节以下)。其他福音书作者都表示,洗礼仪式是在耶稣复活以后才设立的(《马太福音》第28章第19节;《马可福音》第16章第16节)。这就使得这样的假定很有可能:即在最古的教会里并没有施行洗礼,而是在耶稣死后才有的,但它也像后来的许多仪式一样,却被认为是耶稣亲自设立的。
马太记载,当约翰引退时,耶稣却在另一地区出现,这是从他一开始就把耶稣说教的内容,用概括约翰说教内容的完全同样语言来表达这一事实得到支持的,即:“你们要悔改,因为天国近了”(第4章第17节;参第3章第2节)。把两者综合起来看,就会显出耶稣不过是要取代约翰的地位而已;但从这些话里我们可以特别注意到,耶稣说这些话,也和施洗者一样,并不表示说话者本人,要求人们承认他自己就是所应许的弥赛亚。此外,在两个门徒被召以后的历史中(《马太福音》第4章第18节往下)耶稣是仅仅作为一个先知而出现的;他以后所行的一切神迹(《马太福音》第7章第9,11节)在人民群众眼中,并不使他有比先知更高的地位;不错,魔鬼们脱口道出了他是弥赛亚的秘密(《马太福音》第8章第29节)但他斥责了它们,使他们沉默了(《马可福音》第1章第25—34节)。耶稣医治又聋又瞎的被鬼附的人并在海面上行走,也曾使旁观者认为他一定就是弥赛亚(《马太福音》第12章第23节,第14章第33节),但耶稣既然在稍晚以后还问门徒说,人说我是谁,人们以为我是谁,这就表明,当时耶稣并没有这样一种持久的信念(《马太福音》第16章第13节往下)。前三福音书的作者一致把这段记载放在耶稣以饼饱众的神迹以后,登山变像以前;前两福音书作者还准确地描述了这件事发生的地点是该撒利亚腓力比;此外,在这以后,他们还都提到了第一次宣告耶稣受难;以后不久,耶稣就离开加利利到耶路撒冷去。根据鲍威尔的敏锐观察,所有这一切都是一个准确的历史备忘录的清楚明白的标志。在这整个时期内,耶稣被迷信的人民认为他的确就是一个先知,尽管他们可能认为,他是超自然地从死里复活的,像以利亚、耶利米,或者像刚被处死不久的施洗者一样,但他也只是弥赛亚的一个先锋而已,并不是弥赛亚本人。尽管彼得对耶稣问题的回答使耶稣感到新奇惊讶,门徒们也不可能认为他比先知更大;就连耶稣本人也没有说过他比先知更大,因为如果他本人早就告诉过他们他是弥赛亚,现在他就不可能再问他们以为他是谁了。所以,当我们的福音书在登山说教(《马太福音》第7章第21节往下)以及对门徒的训言(第10章第23节往下)里那样早就说耶稣宣称自己就是即将回来审判世人的弥赛亚的时候,这些言论以及上述被鬼附者等人已经承认他为弥赛亚等事件,纵然假定它们有任何历史性,在历史的顺序上也一定是记得太早了。
仍旧存在的问题是:是不是在较晚时期耶稣才开始认为自己就是弥赛亚呢?或者,耶稣本来就自信是弥赛亚,但认为到较晚时期把这件事向门徒及人民公开宣布为好,当我们考虑耶稣对于他的国人的弥赛亚观念所抱的态度时,还会回到这个问题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