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考虑了这些预备性事件之后,我们即将进一步考虑那位即将解决那个纷纭扰攘的时代之谜的人物 [29] ,这一任务原是为他保留着的。但在半路上我们又碰到了施洗的约翰,《新约》里一方面把他表现为耶稣的先驱,另一方面又说他比先知还大(《马太福音》,第11章第9节),这就是说,达到了当时发展阶段的犹太教的一切好的东西都集中表现在他一个人身上了。在上面我们已经说过,上帝的古老人民中还保留着的最虔诚和最有道德的人们都在艾森尼教团里隐蔽起来,据我们所知,约翰和这个教团的特点似乎有非常密切的联系,以致我们不免总想把两者相提并论,认为基督教从犹太教发展出来正是先通过艾森尼教派然后则通过施洗礼者约翰这两个媒介。
施洗礼者约翰是从死海以西一带犹太旷野中出现的,这正是艾森尼派有许多聚居处的地方。他以蝗虫和野蜜为生(《马太福音》第3章第4节),这和艾森尼派满足于最简单的食物正相类似;他用水施洗,又令我们想起艾森尼派对于神圣的沐浴仪式是何等的重视。至于他穿骆驼毛衣服并腰束皮带(《马太福音》第3章第4节),我们不十分清楚当基督徒们习惯于把他当作第二以利亚以后,他的服装正像《列王纪下》第1章第8节所描述的,也是从这位古先知模仿来的。同时,一代人时间以后,犹太历史家约瑟弗的童年时期,在以树皮为衣,以自然界的野果为食的旷野隐士巴奴斯身上,我们又看到了完全相似的现象,他和约翰一样,也是和艾森尼派有联系的 [30] 。的确,《路加福音》序言关于施洗礼者约翰的诞生及其早期生活的记载,描述了他的苦行者生活方式,清酒浓酒都不喝,只是一个普通许了愿的犹太教拿撒利人,但他所施行的悔改的洗礼,正如约瑟弗告诉我们的,则是艾森尼派认为比按律法献祭更为可取的净身礼之一,至于他所说如果必要的话,上帝能够从这些石头中给亚伯拉罕兴起子孙来,则和艾森尼派的精神完全符合一致,因为他们也认为如果仅仅是一个以色列人而不履行他们教团的圣洁仪式,就还是一个不干不净的人。
约翰对聚集在其周围的人群所作教诲的实质,马太在他的福音书第3章第2节作了同其他两本共观福音书符合一致的概括:“悔改吧,因为天国临近了。”这一劝告的前半部分,在《路加福音》第3章第10—15节是在一系列特别劝告中对于不同阶级的人们提出来的,它涉及诚实、仁爱、恩慈、同情等方面,但在《马太福音》第3章第7节往下,施洗约翰的说教,像后来耶稣传教时一样,是针对以法利赛和撒都该两个占支配地位的教派为主要对立势力提出来的。这位严厉的悔改之道的传教者认为,他们来到他面前想要受洗,实际上是耍的一种花招,其目的是想要通过一种单纯的外表的礼式,逃避那正在威胁着他们的上帝的惩罚,但如果没有以道德行为为证明的内心的转变,这种企图是不会成功的,特别是他们夸耀自己是亚伯拉罕的子孙,也不会对他们有丝毫帮助。所以,约翰要求那些受他施洗的人承认他们的罪过,继此而来的在河里的洗礼,只是表明从上帝方面来说,这些罪过将会被赦免,从人的方面来说,就应该将其抛弃而不再重犯。在这里很可能是对施洗约翰的观点过分地按照西方精神作了理性主义的理解,因为毫无疑问,根据艾森尼派精神,他同时也认为,水有一种神秘的洁净和赦罪的能力。
[31] 约瑟弗关于施洗约翰传教活动所作的描述,尽管是为希腊人和罗马人写的,因为听起来有点异样,但在主要之点,和这些福音书的记载是符合一致的 [32] 。犹太历史家约瑟弗说,约翰是一位勇敢的人,他劝勉犹太人通过洗礼在实践德行和正义方面彼此联合起来,以虔诚态度转向上帝,因为只有在他们首先通过公义,使灵魂得到洁净,然后又利用水使身体得到圣洁,而不是仅仅为了除去个人的瑕垢(即礼仪上的不洁净),这种洗礼才能蒙上帝悦纳。从这种描述中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施洗约翰一方面根据艾森尼派精神用洗礼反对利未记的洗涤仪式,另一方面又像后来耶稣那样,从外表转向内心,从身体的洗涤转向精神的净化,也许正是为了这个原因,他以洗礼作为有必要一劳永逸地更新气质的象征,一劳永逸地取代了和各种外表污染相对应的频繁的洗涤仪式。
是该遵从这种劝告悔改的时候了,其原因就包含在公式的第二部分。马太把约翰的说教概括为:听众应当悔改,因为天国临近了。对于那些像法利赛人那样,拒不听从劝告,或者仅在外表方面表示听从的样子的人,这个天国将带来可怕的惩罚(《马太福音》第3章第7节;《路加福音》第3章第7节)他们就是弥赛亚降临时要用簸箕和麦子分开并将其焚烧的糠粃、是弥赛亚要砍下来扔在火中的不结果子的树(《马太福音》第3章第10,12节;《路加福音》第3章第9,17节)。正如我们从上面所看到的,在先知中早就有人提到过,耶和华将亲自或者派在他前面的使者把百姓放在熔炉中提炼(《撒迦利亚书》第13章第9节;《玛拉基书》第3章第1节往下),只有那些符合条件的人才能分享弥赛亚将要带来的美好时光的幸福,那些顽固不化的将要首先受到上帝审判的清除。那些现在愿意受约翰洗礼并在生活中证明确已悔改的比较正义的人们,在弥赛亚降临时将受圣灵的洗礼(《马太福音》第3章第11节;《马可福音》第1章第8节;《路加福音》第3章第16节),因为先知们早就预言过(《约珥书》第3章第1节往下)在弥赛亚时代圣灵将要倾泻下来。
关于约翰说教的第二部分,即关于弥赛亚这一方面,约瑟弗没有明白提出,但凡熟知约瑟弗如何惯于把其国人为罗马人所疑忌的全部思想和怀念置于背景地位的人,是会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的。如果说,约翰号召犹太人通过洗礼联合起来指的只是一种不明确的同盟或联合,那么,约瑟弗所讲,由于约翰说教的结果,犹太人都联合到一起,以及希律王杀死约翰的动机是因他害怕革新和起义,就毫不含糊的指明,那种作为犹太人造反的无穷尽泉源的关于弥赛亚的思想,并未排除于约翰的说教之外,尽管约翰本人未必对这事作政治的理解,他也可能是受到误会,像耶稣后来被误会一样,但他号召把道德上的转变作为一个条件,也并不排除当条件具备时耶和华就会照他们所期望的使他们在政治上获得拯救。
约翰可能认为,根据时代征兆,所期望的救赎者兼审判官之来临,已为期不远了。他也可能认为,像古代先知一样,他是负有神圣使命的,尽管路加关于当时情况的陈述以及他列举了一系列统治者的名称(《路加福音》第3章第1节往下)似乎是从耶利米预言的引言部分模仿而来。至于约翰所宣告即将来临的弥赛亚,照福音书作者所表述,施洗者认为肯定就是指的耶稣,这种推想,从基督徒的观点看来,的确是很自然的,但它不仅没有任何历史根据,而且是与确定的历史事实相矛盾的。如果他承认耶稣就是弥赛亚,那么,姑不说他的本分应该停止他的说教和施洗,因为他也许认为这样做对准备群众来说还是必要的,但无论如何,他应该把那些受了洗的人介绍到耶稣那里,使他们接受他的进一步的教导。据共观福音书所记,他不但没有这样做,而且当他在狱中的时候,还打发他的两个门徒到耶稣那里去,不是要他们跟随耶稣,而是要提出一个表明在约翰的心目中,对于耶稣究竟是否即弥赛亚,一点也不清楚的问题来(《马太福音》第11章第2节往下;《路加福音》第7章第18节往下)。虽然在第四福音书记载,由于他关于耶稣的讲话,他有几个门徒跟随耶稣去了,但他并未对所有的人都这样讲,而是自己作为一个学派的领袖,同耶稣一道工作下去(第3章第23节往下),这种迹象,我们不仅可以从共观福音书看到,也可以从使徒行传中看到(《马可福音》第9章第14节;第2章第18节;《路加福音》第5章第33节;《使徒行传》第18章第24节往下;第19章第1节往下)。这个学派根据他自己的榜样和安排,以和耶稣在其自己的门徒中建立的很不同的形式继续存在下去。约翰的门徒和法利赛人共同的地方是他们都有经常禁食的习惯(《马太福音》第9章第14节),而如果单单因为法利赛人所犯与之有联系的错误,耶稣对之也是反对的,此外,耶稣还认为这些都属于外在宗教制度的形式,他自己的使命就是将其废除掉。这两个人物生活方式之间彼此的关系也和这种情况符合一致。约翰由于节制饮食.这就是说,由于严格苦行主义的行为所招致的反感和诋毁,和耶稣由于相反原因所招致的同样多,前者招致这些也是由于他的阴郁的与世隔离,后者则是由于他高兴与各阶级的人交往(《马太福音》第11章第18节往下;《路加福音》第7章第33节往下)。看起来似乎很不可能,一个目光如此狭隘短浅的人,一个仍旧深深陷于苦行主义偏见中的人,会承认一个完全抛弃这些偏见的人为自己的上级,是自己为之宣传的对象。尽管还缺乏他和艾森尼教团有外在联系的迹象,但不管是在他所做的或所不做的事上,施洗者似乎都是一个真正艾森尼教徒。耶稣在取得了艾森尼教团在思想和目标方面的一切真实和善良的东西之后,却把这个教派的所有狭隘偏见全部抛弃了,因而在约翰看来,他既可能是一个堕落的门人,也可能是一个优良的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