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从基督教最古 [85] 的文献中探索前三福音的其他迹象时,除了以上所引的保罗的言论以外,还可像其他人所做过的那样,假定在新约的其他章句中,也提到了这几本福音书。但对于《哥林多前书》第11章第23—25节与《路加福音》第22章第19节之间的的确引人注目的符合一致以及其后关于设立圣晚餐的叙述,则不应在假定使徒引用了福音书的基础上来予以说明,而应相反地从福音书的作者的记述是取材于他所熟知的使徒的书信的基础上来说明。另一方面,在《希伯来书》(第5章第7节)里,提到了所有共观福音书都记载了的一种情况,即耶稣在客西马尼园的苦痛。但这里的辞句是非常一般性的,因而不可能确定,是著作日期还不能确定的《希伯来书》的作者取材于这几本福音书中的一本呢,或者仅仅是根据了当时流行的福音传说。同样,我不怀疑《彼得后书》(第1章第17节起)是指耶稣登山变像而言,这里所引用的天上的声音和《马太福音》所记载的完全相同,可能《马太福音》的话就是根据彼得或彼得所用的资料而写的;但《彼得后书》在我们的经典著作中是最晚的几部之一,因而这个证据所证明的日期很难早于第二世纪末年。

次于新约圣书经典著作的是《使徒时代教父们》 [86] 的著述,即所谓使徒的门徒们所写的那一类的著作,但它们的真实性非常有问题,因而,在有关福音书的来源的问题上,对我们并不能提供什么确实可靠的根据。毫无疑问,在这些著作中,在所谓的巴拿巴书信,罗马人克利门的书信、伊格那休斯(Ignatius)和帕利卡普(Polycarp)的书信以及所谓的赫马斯(Hermas)“牧羊人”书中,有时看到了和我们现有的前三福音相雷同,有时则提到了前三福音的语句或记事。所谓雷同,我是指这些著作和我们的福音书符合一致的事例而言,在这些事例中,尽管没有说明那是基督的一句话,或见于某一记载中,所用的都是同一句话,或非常类似的语句。例如,当所谓的伊格那休斯在他给罗马人的信的第6章说:“我宁可为基督而死,也不愿在全世界执掌王权,因为一个人如果赚得全世界,但却失丧了自己的生命,又有什么益处呢?” [87] 或当巴拿巴在其有些和保罗书信中的语句雷同,有些则在新约中毫无类似的语句中,也有这样的话:“凡求的就给他”(第19章),毫无疑问,在前者的思想中,已经有了我们在《马太福音》第16章第26节看到的基督所说的话 [88] ,在后者的思想中已经有了《路加福音》第6章第30节;《马太福音》第5章第42节的话;至于这些语句是否直接采自我们的福音书,甚至是否采自书面资料抑或口头传述,则是单凭这一类的暗示本身所不能解决的问题。并且就连这些对于基督言论的明确的引述,也并不能使我们对解决问题有任何进展。当帕利卡普在他给腓立比人的信第7章中说,“祈求无所不见的上帝不要叫你们遇见试探,正如主所说过的,‘心灵固然愿意,肉体却软弱了,’”的时候毫无疑问,他引述了基督的劝告(《马太福音》第26章第41节)并暗指了在主祷文中的一句话;至于这两句话是否作者得自我们所有的同一资料,那却是个疑问。无论如何,当巴拿巴(第4章)引述“被召的多,选上的少”这句话之后,又加上了“正如所记”的时候;或当克利门后书在引述了加拉太书所用的以赛亚书的一段话之后接着说(第2章)“另一处圣经说,‘我本不是召义人,乃是召罪人;’”第一例中的圣经,毫无疑问指的是伪经以斯拉书 [89] ;第二例则是把福音书的记载和旧约的一部书一同称为(圣经),这就是该书信著作日期很晚的证据之一。不用说,在这里我们也同样不能确实肯定所用的书面资料是否的确是我们的福音书之一(《马太福音》第20章第16节;第22章第14节;第9章第13节)。

但当我们注意到这些使徒时代教父们所引用的基督的话语,有时和我们福音书的相应部分实质上不同的时候,这就很有问题了,第二世纪后半期的克利门,在克利门后书中引用了耶稣的话,是我们的经典的福音书中所没有的,但却可能见于埃及人的伪福音书中,这且不谈。就是被认为属于第二世纪初期的克利门一书,在劝人谦逊和蔼的一段话中(第8章),引用了主耶稣“在教训人节制和忍耐时所说的,他的话是这样。”“你们要怜悯人,使你们也可蒙怜悯;要饶恕人,使你们也可蒙饶恕;你们怎样待人,人也要怎样待你们;你们怎样给人,人也要怎样给你们;你们怎样论断,人也要怎样论断你们;你们怎样以恩慈待人,也要怎样蒙人以恩慈相待:你们怎样量给人,人也要怎样量给你们。”这里毫无疑问,是暗指《马太福音》第7章第1节 [90] 和以下的一段话;但这段大大扩展了的形式却和马太所记的很不相同,因而不可能是采自我们的《马太福音》,甚至也不可能采自路加福音,尽管路加在相类似的一段文章中,(《路加福音》第6章第37和其以后的几节)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扩展了马太的记述。就这样,另一福音书记载似乎给了他以一种不同的形式,而克利门书的作者则引用了这个形式,也许所谓的帕利卡普(第2章)又从他引用了这个形式。这些书信中,个别的福音事实记得不多,大多数却记在以伊格那休斯命名的书信中,但实际上这些书信是在第二世纪中叶才出现的,所以,我们这里除发现关于耶稣为童女所生的上帝的儿子和大卫后裔;受难和替死赎罪,复活升天的一般叙述之外,还看到有关于他诞生时有星光出现(《以弗所书》第19章)、受洗的动机是为了完成诸般的义(《士每拿书》第1章),复活时有《旧约》圣徒从坟墓中醒来(《马格尼书》第9章),复活后和门徒一同吃喝(同上,第三章)等详细记述,就不足惊异了。这里的前三件使我们想到《马太福音》第2章第1节及其以下几节,第3章第15节,第27章第52节,最后一件使我们想到《路加福音》第24章第39节;和《使徒行传》第10章第41节。

对于贾士丁·马特尔 [91] ,我们有比较可靠的根据,这是因为对于他的最重要的著作的真实性没有疑问,而且他作为作者而活动的全盛时期,无论如何,总是在安陀尼奴斯·皮乌斯在位时期(公元138—161年)。在他的著作里,我们首先看到了在使徒时代教父们的著作里所几乎完全没有的情况,这就是,他提到了他所写的耶稣传里面耶稣言行所根据的书面资料,但他并没有说这些资料就是我们的福音书或其中的任何一部。他通常称他的资料为,《使徒记事》,他所用的这个希腊字,毫无疑问,是从他所知道的色诺芬(Xenophon)的苏格拉底的“记事” [92] 得来的;他说过这些“记事”叫做福音书(原文为复数。——译者),但这是在被认为经过后人篡改而受到攻击的一段话 [93] 里;由于他在别的地方也用单数的福音这个字,因而就有些想到色诺芬的复数“记事”只表示一部书的人们认为,他所讲的只是一部福音书,另外有些人则以为他所用的单数“福音”这个字是指所有福音书集成而言。他更明确地说这些记事是耶稣的使徒们和他们的同伴所著述的,这和教会对于我们的福音书的起源的概念正相一致;至于他怎样知道这一点的,是不是仅仅根据这样一种明显的推测,耶稣的记事只能由那些和耶稣本人在一起过的人编写出来,我们并不知道。

至于说到第一,贾士丁所用的记事故事内容,则我们发现从我们前所涉及的同样渺茫中出现的,几乎是我们在自己的福音书中所发现的同样的历史面貌,从大卫或甚至从亚当以来的家谱,天使的宣告和超自然的怀孕,东方博士,逃到埃及;接着就是作为先锋的施洗约翰,耶稣受洗与受试,挑选并差遣门徒,神迹与服务,和税吏交友,受法利赛人攻击;最后,预言死的方式,进耶路撒冷,洁净圣殿,设立圣晚餐,被捕与被钉十字架,复活与升天。但和这些一起,贾士丁还描述了一些我们的福音书中所没有的事情。他说耶稣诞生于伯利恒城的一个洞里,后来帮助他的父亲做木匠和车匠的工作,在约旦河受洗时燃起了一把火,同时有天上的声音响起了诗篇2篇7节的话,“你是我的儿子,我今日生你。”至于说耶稣钉十字架以后,他的所有门徒都离开了他并否认了他,这是把我们的福音书作者关于这一情况的记述,作了过分的夸大,和巴拿巴书信中所说耶稣的门徒们,在他们被耶稣召选以前,都是些罪大恶极的人,差不多有同样的情形。关于这些不符合一致之处,有些其实可认为是贾士丁自己的编撰,无需乎假定其另有资料来源:例如,当他把马可福音(第6章第3节)拿撒勒人的问题:“他不是木匠的儿子吗?”不是单纯作为马太福音的形式来理解,而是理解为“他不是木匠吗?”的时候,很可能就是他自己作出了这样的结论,耶稣作为儿子,帮助他的父亲做他本行业的工作。同样,在他违反路加的正确记述,把居里扭从一个叙利亚的总督变成为一个犹太巡抚的时候,这很可能就是由于有人把犹太的户口调查说成是这个官员所作,而他因疏忽就陷于这一错误之中。同样,当他说东方博士直接从阿拉伯而来的时候,我们可以认为这只是他自己对于马太的这句话的解释。但当他把这一资料重复了不下十次之多,并且至少有三次说施洗约翰住在约旦河畔的时候,我们却不妨说这样的坚持定见似乎表示他有一定的资料来源:这就是伯利恒的洞和约旦河畔的火本身所必然会引起我们得出的推论,当我们从艾皮法尼乌斯 [94] (Epiphanius)得知伊比奥尼派人所用的希伯来人福音书同样说在耶稣受洗的地方有火光普照,并且在天上有声音说了我们福音书所有的“这是我的爱子,我所喜悦的”这句话以后,还有我们在贾士丁的书信中所看到的另一句话“我今日生你”的时候,就显然可以假定,他的福音的这些特征是取材于希伯来人福音书的一个版本。

贾士丁依照其《使徒记事》所记述的耶稣的言论比他所记述的事实,更和我们的福音书符合一致。固然,只有很少几处字句完全符合一致,但这些差异,通常都是不仅是一个通过回忆而记述的人,也是一个不细心的抄书人所易于造成的错误。只有当这样的差异和贾士丁在别处的写作互相一致的时候,或这种差异的形式也见于其他作者的著作中的时候,假定其有和我们的福音书不同的另一种资料来源才有较大的可能性。例如,贾士丁在引用耶稣登山训众 [95] (《路加福音》第6章第36节)的话:“你们要慈悲,像你们在天上的父慈悲一样”的时候曾篡改说:“你们要仁爱并慈悲,像你们在天上的父仁爱并慈悲一样”,单这件事并无重大关系,但他两次这样做而且两次是在不同的作品中,这就立刻使得有更大的可能性,他所引用的这句话在他所依据的原本中的确就是有这种形式。同样,当我们看到耶稣的话(《马太福音》第11章第27节;《路加福音》第10章第27节),“除了父,没有人知道子,除了子和子所愿意指出的,没有人知道父,”在贾士丁的著作里,以双重不同的形式加以引用,第一,通过子而知道父是放在通过父而知道子之前,第二,知道 [96] 用的是过去时,这可能是对我们的《马太福音》和《路加福音》的这一段话的自由引用;但当我们看到这句话的同一不同的形式,而且是屡次地以这种形式出现于伊比奥尼派的一部伪经,《克利门的说教》 [97] 中的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假定其有一种特殊的来源了。贾士丁常把在我们的福音书中分别出现的话合并在一起;但他所认为是耶稣所说的一句话,“我在哪里发现你们,就要在哪里审判你们,”在我们的福音书中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与此类似的句子,这就很难把它解释为只是把耶稣的话合并在一起,(《马太福音》第24章第37节及其以后的几节;《路加福音》第12章第35节及其以后的几节;第17章第26节及其以后的几节),而似乎有另外的出处。

如果我们更仔细地研究一下贾士丁的引证和我们的各个福音书(总是把第四福音书除外)的关系,我们就会发现在这些引证和我们的《马太福音》之间存在着大体的一致。贾士丁所引用的耶稣的话和在马太福音所记的同一句话的形式最相类似,就是那些仅仅出现于《马太福音》中的话,在贾士丁的著作中也常重复出现。然而,在某些章句中,和《路加福音》的符合一致也是毫无疑义的,不过没有马太那么多罢了。以利沙伯的长期不孕,上税,耶稣30岁开始传道,差遣70门徒,给他们权柄践踏蛇和蝎子(只是贾士丁还加上了蜈蚣),在客西马尼园时耶稣汗下如雨,彼拉多把耶稣作为囚犯送给希律,贾士丁提到了这一切的细节,而且部分地用了和路加所用完全同样的词和句。对于这两位福音书的作者从不同假设出发的那些地方,他还试图将他们加以调和。例如,尽管路加已描绘天使加伯利宣告了马利亚的怀孕,他却表现约瑟因其未婚妻的情况而感到为难,只是因得梦才感到满意,正如马太,不知有天使宣告的事所不得不做的那样;接着,他以路加为根据,说约瑟只是因为上税才偶然地离开本来住处拿撒勒到伯利恒去,而在从埃及回来之后,却说他打算在伯利恒住下,其实,根据路加的上税说法,他在那里已无事可做了,只有按照马太的说法,他一直就住在那里,这样的打算方为合理。贾士丁之所以和马可少有一致之处,是因为马可的记述很少有他自己的特点,但就连马可的一个特点,即在给西庇太的两个儿子,起名为半尼其或雷子 [98] 那件事,贾士丁也提到了,这是在我们的福音书作者中,只有马可一个人提到的事情(《马可福音》第3章第17节)。

如果我们问,贾士丁福音书资料的这种形式应如何说明,并从此能得出什么关于我们的福音书的推论,说贾士丁手头只有我们的福音书而没有其他,只是他自由地引用了它们,并根据自己的想象或流行的传说加以补充,这种假定,对于解决我们目前的问题来说,和相反的假定,认为他全然不知有我们的福音书,而是用了一种虽然和我们的福音书有相当的一致性,却是和它们判然有别的福音书,是同样不能令人满意的。从他的叙述有时带有调和性质的情况看来,他很可能有好几种福音书,而我们方才所作的比较已经证明这些福音书中的一种,实质上和我们的《马太福音》相同,另一种和我们的《路加福音》相同;至于在这些以外,他必然还有一种或更多种的其他福音书,从以上所说的看来,也似乎是同样地明显。所以我们看出,在差不多第二世纪中叶,福音资料已经发展成不同的传说,其中有一部分和我们现在的福音书一致,有一部分和它们不一致,例如像伯利恒城的洞和约旦河畔的火所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仍然是未被熄灭的福音传奇之诗的激情。

克利门的《说教篇》中的福音书引证,其情况亦复相同,这是一部伊比奥尼派的著作,可能比贾士丁的主要著作还晚十到二十年 [99] 。那些引证也多半常和《马太福音》一致,较少与路加和马可一致,而同时由于它们常重复一些特殊语句,例如也常见于古代教父著作中的耶稣的话,“应当做聪明的商人” [100] ,就说明了可能也是贾士丁所用的另一种资料来源。若干福音书,其中毫无疑问也有我们的《马太福音》和《路加福音》,是非犹太哲学家赛尔塞斯 [101] 所熟悉的,约在二世纪中叶他写了反对基督徒的著作,利用他们彼此的不同,例如有关复活的不同说法,作为反对基督教真理的证据。在他这样做的时候,他说有些基督徒任意改造或改编福音的原来形式,想借以摆脱其中所存在的矛盾,除了尖刻的用意之外,他的这种说法的确也含有不少的真实性。因为至少前三福音书,我们愈对它们进行考察,就愈会看出它们是同一原始资料的变形和不同的说法,甚至作这些改变的动机,有时是护道性质的,有时是教条性质的,也很难完全隐藏得住。

关于我们的福音书的著作顺序,作为教会首脑的一种传说,我们有来自亚历山大的克利门的资料,说有家谱的马太和路加,写于其他福音书之前 [102] ,并且我们将会看出,这种说法和它们的内在性质是符合一致的。阿利金说首先写作的是马太。其次,他和克利门不同,说路加写作是在马可之后;但关于这种说法我们不能确定,很可能除了假想的使徒彼得和保罗在教会中的相对地位外没有其他原因的福音书的经典排列顺序,是否对作者的意见有所影响。但这两个作者在宣称约翰福音写作最晚这一点上是一致的,而他们这样做对历史的真实性确乎是符合一致的。 [103]

这样,从所有这一切讨论中我们可以得出关于前三福音的如下结论来。即使我们承认帕皮亚斯关于马太和马可是这两部福音书作者的见证的正确性(我们不久就会看出,对其可信性我们仍有提出异议的可能)按我们现有的形式第一福音,决不是使徒马太的著作,第二福音也决不是使徒的助手马可的著作。这些书都不是帕皮亚斯所说的著作;我们对于我们的《马太福音》和该使徒的实在著作间的关系毫无所知,我们既不知道后者受到了怎样的增补,经过了怎样的改动,同样,关于我们的《马可福音》,我们不能说它和帕皮亚斯所说马可的著作是否有任何的联系。根据路加福音书编者本人在其序言中所说的话,我们知道他写作的时期较晚,而且作为第二手的作者他详尽地研究了一些更早的资料。我们将会看到使徒行传中那些表示保罗的侣伴发言的部分中,和这种说法并无冲突。在将近二世纪的中叶以前,我们并看不到前三福音有按其现在的形式而存在的确实痕迹,这就是说,在主要历史事件发生后约整整一百年之久我们没有看到前三福音有按其现有形式存在的确实痕迹,没有人能够合理地主张,这个时期太短了,把非历史成分强加于福音历史的各个部分中是不可能的或不可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