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新人种的出现

巴塔哥尼亚灾难后大约一千万年,新人种的形成已现端倪。此时许多地区的生物都在发生着变异,许多变异都是相当有利的。人类在活力迸发的新环境中度过了几十万年,终于进化出了第二代。

第二代人类身材高大,头颅更宽大,但总体比例与先辈相差不大。他们的头相对身体来说是大了些,脖子也粗。他们的手尽管大但不乏精巧。硕大的身躯对体力要求也高;他们双腿健壮匀称,超过了之前的人类。他们的脚趾不再分离,结实的脚掌骨长成一块,行动起来效率更高。在背井离乡到西伯利亚生活期间,初人长出了厚厚的毛发,第二代人类中的多数种族终生都会通体是金色毛发。他们眼睛很大,一般是翠绿色的;相貌刚毅如同花岗岩雕刻一般,但很有精神。就第二代人类的外表来说,人们会说大自然最终复制并远远超越了很久以前高贵但不幸的最早的人类:史前穴居的猎人与能手。

第二代人类与早期人类在思想上的差异让他们摆脱了大部分思想遗留,这些遗留的思想对初人的束缚远比他们认识到的要严重。他们不但没有了阑尾、扁桃体和其他无用器官,各个身体部位也被组织成了一个更坚固的整体。他们体内的化学物质可以更好地修复破损组织。他们的牙齿尽管小一些也少一些,但彻底摆脱了龋齿的困扰。他们的腺体器官使他们的青春期始于二十岁,成熟期要到五十岁才会来临。他们的身体机能从一百九十岁时开始衰退,经过若干年的思维衰退后,他们总会在真正衰老之前死去。这就好比一个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平静地回忆自己的生涯,此时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吸引他的注意力、阻止他入睡了。母亲需要怀胎三年,孩子出生后哺乳期长达五年,在此期间及以后的七年里都不会再次怀孕。他们大约要到一百六十岁才进入更年期。妻子与丈夫一般身材,在初人看来简直是女巨人;即使是女巨人来了,第二代人类的活力与人性也会让她们敬佩不已。

在性格方面,第二代人类与之前的人类差异巨大。他们有相同的遗传因子,但表现形式截然不同,而且他们只有经过思考后才会行动。性活力已经恢复,但性欲特征发生了奇特的变化。从前,异性之间身体和心灵的接触会带来快乐;现在,快感的内核中升华出了一种对生命的强烈欣赏之情,既是身体上的,也是心理上的。性情薄凉的人很难想象本能性欲的这种延伸,因为他们不能清楚地意识到,直接影响异性情欲的因素,首先就是对飞禽走兽、一草一木的良性审美。新人类也拥有为人父母的欲望,这种欲望表现得很强烈,也更加广泛,演变成了想要对一切需要帮助的生命进行关爱、奉献的内在欲望。对早期人类来说,这种炽热、自发的利他主义只出现在杰出的人身上。然而对新一代人类来说,所有普通的人——无论男女——都拥有强烈的利他主义精神。与此同时,亲子之情的占有欲弱了,却更加真切。在初人身上,这种爱其实也并不常见,至少比他们内心所认为的要少。人类的自信心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一个人的大部分精力主要用于发扬自我,与他人竞争,而且大部分的慷慨行为本质上是出于私利。但对第二代人类来说,竞争性的自我追求和亲近朋友、防备敌人的行为减少了。在过去,如果人们不能将支持者与自己的利益紧密相连,社会就无法实现长远的目标。但对第二代人类来说,角色发生了逆转。很少有个人尽全力谋取私利,除了那些符合或附属于公共利益的私人墓地。人类只拥有放眼全世界的共同责任感,并且只要每个人都尽到自己的本分就能唤起人们的拼搏精神。所以,第二代人类与上一代人类的差异体现在内心的思想层面,而不是外在的身体层面,不过他们在坚守世界主义方面没有任何区别。第二代人类属于不同的部落和民族,他们对战争也并不陌生。但即使在刚开始发展的年代,人们最信奉的也是人类整体,而且战争也因为对敌人的怜悯之心而受到压制。于是,他们将压抑的力量用到激烈运动方面,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但如果说这些人最强烈的兴趣在于社会,那是不正确的。他们从不颂扬所谓“国家”“民族”“世界”这样的抽象观念。他们最独特的基因特征确实不是群体性,而是好奇心——天生对个体产生的兴趣,个体包括现实的人和个体志向。他们把同胞视为各有独特需求、独一无二的人,而且凭借惊人的直觉对他们有着生动的理解。早期人类之间的精神隔阂几乎是不可逾越的。即使是心爱的人,即使是对人的性格有特别洞察力的天才,也无法相互间准确了解。但第二代人类既能对自己,也能对他人有更加深刻准确的认识。他们能做到这些并非凭借独特的能力,而仅仅是因为他们更乐于互相了解,洞察力更强,想象力也更活跃。

第二代人类对高级脑力活动也有天生的兴趣,具体说是对精微之物的兴趣。即使孩子也本能地对所处世界、自身行为、探索科学表露出一种真正美好的兴趣。例如,小男孩不光喜爱搜集蛋和水晶之类的东西,还喜欢钻研表达不同蛋类和水晶形状的数学公式,以及贝壳、叶状体、叶子和草苤节的无数周期变化。除此之外,他们的许多童话中都包含着难解的哲学难题。孩童们喜欢听可怜的“虚像”是如何从“现实王国”中被驱逐出去的。故事里,一维的“直线先生”在二维世界中醒来,勇敢的“曲调”小伙子消灭不和谐音“野兽”,并从美妙的音乐国度迎娶悦耳的“音符”新娘。初人通过勤奋的学习才开始对科学、数学和哲学产生兴趣,但第二代人类天生就偏爱这些研究,而且这种偏爱有着与原始本能相比毫不逊色的活力。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不需要学习,而是说,他们在高级活动中表现出的热情堪比前辈在较低级活动中表现出来的。

从前,人类的神经系统难以保持有机和谐的状态,而且受它控制的躯体经常会发生“反叛”行为。但对第二代人类来说,神经系统处于绝对的控制地位。因此,激情与理性意志之间,公益与私利之间的冲突在第二代人类中产生的影响很小。

在感官能力方面,他们也超过了前辈。例如,视觉得到了极大的进化。第二代人类有五原色,两个新原色为互补关系,一个介于蓝绿之间,另一个则位于光谱中原本是“偏红蓝色”的位置,延伸到了原本人眼看不见的紫外线部分。而光谱另一端的红外线,他们也能看见,是一种特殊的紫色。由于他们有巨大的视网膜以及增大的视杆和视锥,他们对颜色辨别得更敏锐了。

辨别力的提升,再加上异常丰富的心理意象,使他们对新兴事物的领悟力大大提高。初人的智力水平到十四岁基本就定型了,而第二代人类的智力水平到四十岁之前都在提升。所以最聪颖的初人必须凭借旷日持久的推理才能解决的问题,第二代人类中一般的成年人凭借敏捷的洞察力就可以解决。极其睿智的头脑使第二代人类摆脱了大部分长期困扰前辈的混乱思维和迷信思想。除了拥有高超智力,他们的意志力也极其灵活。实际上,在打破陈规陋习方面,第二代人类也比首代人类能力更强。

总之,环境造就了一种高贵的人类。本质上,二代人类与早期人类属于同一类型,但他们经历了广泛的进化与提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初人必须通过多年学习和强大自制力实现的目标,第二代人类可以轻松愉快地完成。特别是初人不可企及的两个能力,现在连普通人都已获得,即公正无偏的认识力与毫无保留的爱人如己。在这方面,第二代人类的确可以被称作“天生的基督徒”,因为他们时刻心甘情愿地以耶稣的方式去相互关爱,并将慈爱融入社会政策。他们在早期的奋斗历程中一直信仰爱,一直通过不同方式表达爱,直到生命终结。另一方面,公正客观的认知天赋让他们很快就学会对命运感恩。而且,由于他们天生思维严谨,所以往往在虔诚的爱与注定的命运之间深深纠结。

我们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人类精神突飞猛进的条件已经创造好了。尽管第二代人类超越了初人,但他们仍缺乏某些使心灵进一步发展的才能。

然而,他们的优秀品质中包含了一个初人不曾有过的异常缺陷。在他们谦卑的个人生活中,很多时候唯有大无畏的英雄方可力挽狂澜,将个人命运从衰退中解脱出来,指引他们去探索新领域。在初人中,这种英勇行为是由强烈的自尊引发的。正是由于无数唯我主义的盲目潮流,初人才得以迈进。但是需要再次说明的是,在第二代人类身上,自尊从不是一个强烈的行动动机。他们只有在社会归属感强烈或爱上某个人的时刻,才会勉励自己去做孤注一掷的努力。每当利害关系只涉及个人进步时,第二代人类就会毫不迟疑地选择稳妥而非冒险;他们会选择由体育、友谊、艺术或知识带来的快乐,放弃自尊。所以从长远来看,尽管第二代人类幸运地几乎彻底摆脱了权欲和虚荣,(而早期人类则深受个人主义和尚武精神的折磨),而且过上了长期的田园安逸生活,文化水平也很高,但是他们朝彻底地、自觉地统治整个地球这个目标迈进的速度却惊人得缓慢。

2.三个物种的奇遇

几千年时间里,新一代人类遍及从阿富汗到中国海域的广泛地区,进军印度,最远到达新形成的澳大拉西亚大陆。他们的扩张主要是通过文化渗透,而非军事侵略。一些初人的残余部落,由于新一代人类不能与他们正常通婚,所以无法适应更加高尚的文化,结果被新文化抛弃或吞没,最终逐渐消失。

之后数千年,第二代人类保持着“高尚野蛮人”的状态,又历经短暂的畜牧阶段,而后进入农业阶段。这期间,他们派出了一个探险队,穿越新形成的兴都库什山,到非洲探险。在这里,他们遇到了上一代人类探险船员的后代,这些人数百万年前从西伯利亚航行到了这里。这些野蛮人当时向南挺进,穿过美洲,跨过大西洋地峡进入非洲。

这些野蛮人非常矮小,身高只到更优秀的第二代人类的膝部。他们经常弯腰借助胳膊行走。他们头颅扁平,鼻子长而古怪,与其说像人,倒不如说跟狒狒相近些。然而在野蛮生存状态下,他们还是保持了非常复杂的、以嗅觉划分的等级制度。他们的嗅觉能力确实得到了进化,但以牺牲智力为代价。一些气味由于令人厌恶而变得神圣,这些气味只有患有某些疾病的人才会发出,这些病人受到其他人的尊重。虽然他们的身体已经因为受到疾病的折磨而变得虚弱,可还要承受内心的恐惧,所以健康的人不敢与他们对抗。这些独特的味道按照“高贵度”进行分级,所以气味比较温和的人要对浑身散发腐臭气息的人表示尊重。这些病变具有刺激生殖活动的特殊作用,不仅引发了别人的尊重,而且使生育率大大提高。因此,尽管疾病流行,智力迟钝,大量出生的新人口还是席卷了两个大洲。虽然这些病变是致命的,但发展速度并不快。另外,病入膏肓的人通常不能自己进食,但勇于奉献的健康人会无私地帮助他们,即便被感染也心甘情愿。

最令人震惊的事实是,他们中有很多人受到其他物种的奴役。第二代人类进一步向欧洲扩张时,他们来到了森林地带,成群的小型猿猴起而反抗侵入者。很快他们就明白了,任何侵扰森林里顺从、低能人类的行为都会招致猿猴的愤恨。由于猴子使用了一种原始的弓和毒箭,所以给入侵者带来了很大麻烦。这种类人猿会使用武器和其他工具,而且拥有惊人的战争协调能力。这强有力地说明它们的智力已经超过了人类以外的一切物种。第二代人类现在面对的,是世界上唯一掌握多种技能、实践能力高超、堪与人类比肩的物种。

入侵者继续向前推进,他们看到猴子会把低能人聚在一起,赶到远处,免得双方接触。他们还注意到,这些被驯化的低能人彻底摆脱了野蛮亲属中流行的疫病,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后者非常鄙视被奴役的健康人。后来这些低能人被猴子驯化为驮兽,他们的肉还可作为美味可口的饭菜食用。第二代人类还发现了一个由枝条编制而成的树上城市,而且显然正在建设中。因为低能人正在拖曳木材并举到空中,猿猴则用骨矛驱赶他们。同样明显的是,猴子树立权威很大程度上是依靠恐吓而不是武力。它们将一种罕见的芳香植物汁涂抹在自己身上,这些汁液把低能人吓得魂飞魄散,所以只能向猿猴屈服。

现在的入侵者只是先锋队,他们到山区来是为寻找火山喷发后沉积在地球表面的金属。他们是友善的,对猴子没有敌意,只是对它们的习性和才智感兴趣。但猴子却对这个更强大的物种表现出了憎恶,它们立刻在树顶上聚集起来,数量有成千上万之多,用毒箭歼灭了来犯之敌。只有一个幸存者逃到了亚洲。过了几年,他带着大批人马回到此地,但目的不是惩罚,因为第二代人类生性温和,不知怨恨为何物。他们在森林外围建立了自己的基地,谋划着与树居猿猴沟通,并进行物物交换。于是过了一段时间,他们被允许畅通无阻地进入该地区,并开始了他们伟大的矿藏勘探使命。

我们如果认真研究这些与众不同的智能生物之间的关系,一定会很有启发,但现在没有时间做这项工作。猴子在自己的领地表现出了或许更胜人类的机敏,但它们的才智只有在非常有限的领域内才能充分发挥。它们能够灵巧地发现更好地满足自身欲望的新方法,但它们完全缺乏自我批判的能力。除了正常本能的需要,它们内心又逐渐出现了许多后天的、习惯性的迫切需要,然而其中多数是有害的奇风异俗。而第二代人类尽管在智力上有时会被猴子超越,但从长远来说,他们无可匹敌地表现出了更加出众的才华,而且拥有更加健全的心态。

这两个物种的差异,可以从他们对金属的反应上清晰地察觉出来。第二代人类寻找金属的唯一目的是继承古代的先进文明,而猿猴第一次看见金属铸块时便神魂颠倒了。它们之前就仇恨入侵者特有的优势和物质财富,现在由于这种嫉妒心,加上天生的占有欲,铜和锡在它们眼里成了权力的象征。为了使工作不受影响,入侵者们将本土的篮筐、陶瓷和各式工具作为酬劳送给猿猴。但是它们一看到这些粗鄙的金属工具,就要求在自己的土地上生产同样的产品。这一要求得到入侵者的欣然同意,因为这省去了从亚洲将货物运送过来的麻烦。但是对猴子来说,金属并无实际用途,它们只是将金属囤积起来,而且越发贪婪。一只猴子要是没有费力地扛着金属,到哪里都不会受到尊重。过了一段时间后,不携带金属被认为是不体面的行为。他们与异性交往时,常把这高尚的象征物戴在身上掩盖生殖器。

猴子获得的金属越多,渴望得到的就越多。为了占有和贮存更多的金属,它们常发生流血冲突。这种内部冲突最终导致它们齐心协力地阻止金属外流。有的猴子甚至建议用拥有的金属锭制造更强大的武器,将入侵者们驱逐出去。然而这一策略遭到了抵制,不仅仅因为他们不懂得加工金属,更因为它们一致认为,将这种神圣的材料拿来做任何事情都是鄙俗的。

低能人类中间有关驱除入侵者的争论日益激烈。他们受到主人的粗暴虐待,不仅劳累过度,而且还被蓄意而残忍地折磨着。这种折磨不是由于猴子残酷的欲望,而是来自它们的一种奇怪的滑稽心态,或者说是一种变态的愉悦感。例如,猴子强迫这些“家畜”工作时身体直立,这在当时是违反他们的本性的。猴子还让他们吃自己的粪便或孩子。奇怪的是,猴子通过这些获得了天真和放纵的快乐。如果有人跳出来反抗,猴子会立刻失去那种愉悦感,变得轻蔑傲慢,勃然大怒,根本不理解对方的心态。猴子相互之间确实能做到友善大度,但偶尔幼稚的滑稽行为也会过火。它们中如果有谁做了让同伴误解的事,它就会受到愚弄,往往会被折磨致死。但总体上来说,这个社会里只有被奴役的物种被苦痛折磨着。

入侵者对这残酷的低能愚钝行为感到颇为愤慨,冒险提出了抗议。对猴子来说,这是莫名其妙的。牲畜是干什么用的,不是为高级动物服务的吗?显然,猴子认为入侵者终归还是缺乏更优秀的智能,因为他们理解不了奇异的美丽。

最终,导致冲突的诸多原因使猴子想出了永久解脱的办法。第二代人类也容易感染低能“亲属”的某些疾病,他们只是由于地理阻隔才幸免于难。这一点已经很明显了。一方面出于报复,另一方面由于猴子看见别人受苦就高兴,它们决定利用人类的这个弱点。在这片领土的偏远地区生长着一种坚果,人类和猴子都觉得这种坚果是美味。猴子之前就曾用它去交换多余的金属,而第二代人类的先锋团正准备用大篷车装满坚果运回家乡。在这种情况下,猴子发现了机会。它们小心翼翼地在大量坚果上涂抹了在尚未被驯化的低能人类中传播的病菌。很快,装载携带病毒的坚果的大车就来到亚洲各地。第一次接触这些微生物的人种遭到了灾难性的伤害。不光开拓者共同体被彻底摧毁,大多数人类也都死亡了。低能人类却早已适应了病菌,而且由于病菌的作用,繁殖速度很快。但是对生活在更加精巧的有序社会的第二代人类来说,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他们如秋叶般凋谢,然后死亡,文明也已破碎。此后生活在亚洲的几代人,人口数量骤减,幸存下来的都是原始野蛮人,而且都染上了病症,大多残废。

尽管发生了这场灾难,但人类的长远潜力并未被影响。经过了几个世纪的时间,人类终于摆脱了病菌的困扰,又一次开始文明建设。又过了一千年,拓荒者再次越过高山,进入非洲,这次没有遇到任何敌人。智能猿猴早已消失。由于猴子身体要承受金属的重压,而且过分迷恋金属,最终被蓄养的低能人推翻消灭了。

3.第二代人类的鼎盛期

大约二十五万年的时间里,第二代人类经历了多个繁荣与衰退的循环。他们的人种非常卓越,迈向文化发展的进程却并不那样稳健和成功。从第二代人类的角度来说,他们与整个人类一样,总是有可能被灾祸击碎最美好的梦想。例如,第二代人类受到漫长冰河期的困扰,冰川范围最大时甚至到达印度南部。慢慢侵入的冰川逐渐将许多部落推进到各个半岛的尽头,使人类文明衰退到原始人的水平。当然,最终人类的整体水平也有所恢复,但又遭到其他灾祸,其中对人类打击最大的是细菌传染病。第二代人类的身体极其活跃,也更容易受病菌侵袭,无数个充满生机的蒙昧文化、“中世纪”文明都被瘟疫彻底摧毁了。

但所有降临到第二代人类身上的自然灾害中,最糟糕的一次却是由自身体质的自然变化引起的。如同剑齿虎的尖牙最终长大到难以进食,第二代人类的大脑长大到了危险的、不协调的程度。他们的头骨里曾经有足够的空间,可现在这珍贵的自然产物里的空间却日益狭窄。循环系统从前运转正常,现在越来越难以向狭小的颅腔内部供血。这两个因素产生了严重的后果。先天性低能越来越普遍,还产生了各种后天的精神疾病。人类处于这种危险的境地长达数千年,几乎灭绝。但在某些地区,一种放纵型文化正在迅速形成。在这些地方,身体的劣势反而成了一种优势。其中一股出现在长江流域,这里的城邦突现短暂的辉煌,神经病患者、天才和低能人皆居住于此。这种文明长期发展的结果是描写绝望情绪的杰出文学作品大量涌现,而绝望恰源于对人和世界的现实与前途之间差异的感触。后来当人类如日中天之际,却依然喜欢揣摩过去悲惨的呼声,为的是提醒自己:生活中潜藏着怎样的恐惧。

同时,大脑越发失调,人类的组织也就越发涣散。毫无疑问,如果第二代人类中没有进化出更稳定的人种,那就会重蹈剑齿虎的覆辙,这是演化方向所决定的。一种头骨更大、心脏较强健的第二代人类首先在北美洲出现,他们是从被第二代人类占据的非洲移民过去的。凭借难得的幸运,新人种在地中海占据了主导地位。他们自由地与之前的人种通婚,于是美洲很快遍布了这个优秀、健康的种族,人类这才得救。

但是,第二代人类又过了十万年才达到鼎盛时期。我不会详尽描述这段人类历史交响乐,但它确实是一段华美的乐章。许多早期人类在奋斗生涯中创作的主旋律不可避免地被重复,但融入一些与众不同的特征,曲调也进行了调整,不妨说是从小调进化为了大调。许多种族的原始文化再次交替出现,这些种族或逐渐变成文明民族、野蛮民族,或产生了“中世纪”文化,它们又依次消亡或改变形式。地球有两次合为一家,而且延续了成百上千年,但最终被灾难毁灭。崩溃并非完全不可预料,因为与早期人类不同,第二代人类没有煤和石油。第二代人类建立的两个早期全球社会中根本就没有机械动力。结果,尽管当时人类的社会结构是世界性的,复杂而有序,但是生活方式却是“中世纪的”。在每个大陆,精耕细作、技艺精湛的农业生产从溪谷地区蔓延到山区和沙漠灌区。熙熙攘攘的花园城市中,每个市民都忙于农事,有时也会做些手工艺。当然,他们也会利用闲暇时间进行娱乐和思考。五大洲内部和不同洲之间不得不通过马车、大篷车、帆船保持交通联系。帆船再次盛行,风靡程度远远超过了从前。每个大洋上都有许多船头船尾雕刻着图案的木制红帆大型快速帆船,在露出水面的海豚光滑鱼鳍的帮助下,运载着各地农产品和旅客,这些旅客正要去异域度过欢乐的安息年。

第二代人类拥有高超的智力,而且不受反社会的利己思想羁绊,再假以时日,终于取得了上述成就。但好景不长,能使人患上一种诡异的疲惫症的病毒感染了全世界,这种病毒会让人的内分泌系统陷入难解的紊乱状态。但是由于人类缺乏生理学知识,所以毫无察觉。几个世纪以后,山区和沙漠地区的农业生产停滞,各行各业技能衰退,人类的思想活动千篇一律。毫无生机的社会使人们意志消沉。最终民族间失去联系,互相遗忘,自己的文化也被忘却,各个民族瓦解为原始部落。地球又一次进入休眠期。

几千年后,疫病早已平息,几个伟大的民族各自孤立地形成了。当他们最终互相接触时,感到彼此间如此陌生。各方都经历了痛苦的文化变革,还有流血冲突,才最终使世界再次统一。但是第二次世界统一秩序仅保持了几个世纪,因为潜意识里的深刻差异使各个种族很难完全真心相对。所有人都希望统一,但又无人相信统一,最终还是宗教起了作用。一个信仰一神论的民族希望将自己的信仰传播到泛神论盛行的其他地区。这是第二代人类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陷入世界范围的内战。由于战争源于宗教,所以演变成了前所未有的残忍暴行。尽管人类使用的武器很原始,但斗志昂扬,双方的国民军死伤枕藉。结果农田变为废墟,城市被大火烧毁,河流乃至空气都被污染。战争给人类带来了极度的恐惧,低等物种目睹之后都不免惊愕。可是战争过去很久以后,这些狂热信徒仍然在策划破坏活动。衰落最终不可避免地降临了,这是更加彻底的衰败。灾难性的启示渗入每一个敏感的第二代人类的内心,背叛人性的负罪感、纷乱斗争的悲喜剧让他们不堪重负,消磨了他们的全部精力。他们用了成千上万年才再次实现全球统一。但是,他们已经吸取了教训。

第二代人类建立的第三个,也是最持久的文明发扬了第一个全球闻名的中世纪精神,而且青出于蓝,人类进入自然科学时代。化肥提高了农作物产量,世界人口也得以增长。风力和水力发电为人力和畜力提供了能量补充。多次失败后,他们学会了利用火山能和地热能驱动发电机。不到几年,整个文明的物质生活面貌便为之一新。在工业迅猛发展的过程中,第二代人类避免了以往欧美国家和巴塔哥尼亚人犯的错误。一个原因是他们的同理心更强,除了宗教战争会使人类远远背离之外,他们所有人都唇齿相依,情同手足,亲切活泼。另一个原因是他们比英国人还讲求实际,比俄罗斯人还对财富不屑一顾,比希腊人还热切地追求思想生活。即使有充足电力的辅助,采矿业与加工业仍然不比之前轻松。但是,每个人都对同胞有着生动的同理心,所以经济力量被私人独占的现象很少发生。另外,赤子之心还让他们避免了工业发展的种种弊病。

第二代人类发展的鼎盛时期,文化里蕴含着尊重个性的思想。然而,这里的个人既被视为目的,又被视为工具——能实现遥远未来更丰满个性的工具。尽管第二代人类比前辈们长寿,但也会被人类生命的短暂和个人成就的渺小所困扰。特别是等待他们去理解、去赞美的世界是那样广大无边,个人所能做到的又是那么少,这个对比是多么鲜明!于是,他们决心繁育出更加长寿的人类。此外,尽管他们比前辈们更乐于参与他人的事业,但在相互理解的过程中不免会出现扭曲和错误,由此带来了困苦。与前辈一样,他们对自我和他人的意识也有过更朴素的观念,也曾尊崇过各种不同的人物,包括野蛮英雄、浪漫主义者、思维敏捷的思想家、直率友好的朋友、颓废的艺术家、和蔼的长辈、严厉苛刻的批评家。他们断定,由于每个人自己就是某种人性的体现,所以他们应该努力去感受其他每个类型的人性。他们甚至还认为在理想的社会中,每个成员应该建立与同胞的某种独特感应,并通过这样的心灵感应形成思想的统一体。这个理想似乎遥不可及。于是他们的文化中便出现了一条黑暗的主线:渴望精神联合又害怕孤独。他们的先辈从未受过如此折磨。

这种渴望统一的梦想影响着人类的性生活。首先,心理和生理在他们的人性中密不可分,所以当心灵无法沟通时,性行为就失去了意义。所以,随意的性关系逐渐被打入另册,用与表达更亲密感情的性关系不同的方式对待。随意的性关系被视为生活中令人愉悦的粉饰,为人们提供了风流潇洒、欢畅地表达多愁善感的内心、诙谐取乐,当然还有身心陶醉的机会。但是,它们同时又被认为仅仅是朋友之间表达快乐心情的方式。夫妻固然情投意合,但只有身体交媾才能受孕。在这种情况下,夫妻要经常避孕,情人之间却从不这样做。心理学家最有益的发明之一就是自我暗示,它能随人心意地助孕或避孕。当然这对身体无害,也不会产生不良的影响。

第二代人类的性道德经历过初人所了解的所有阶段,但当他们建立统一世界文化后,性道德具有了前所未有的表现形式。首先,无论男女,都被鼓励去性交,只要是为了丰富生活;其次,从较高的心灵结合层面来说,严格的一夫一妻制遭到反对。人类中较高级的种族将性交视为精神联合的象征,而他们早就渴望将精神联合推广至全人类。所以爱人最珍贵的礼物并非是贞操,而是性体验。他们感觉到性生活与精神的联系越是紧密,受孕的可能性就越高。然而,尽管一夫一妻制并未得到赞颂,但这种更高级的结合经常会让两人终生相伴。但由于寿命要比初人长,所以偶然的长期结合会被有意制止,然后随着活力的恢复又会重新出现。但是,有些男女会维持长期的、多人的婚姻模式。成员交换时有发生,有时还会先解散,过几年经验更充实时再次结合。这类各种形式的“群婚”得到了赞赏,因为它们意味着一种活泼的性参与行为开始向更广阔的范围延伸。对初人来说,短暂的生命使他们无法体验这种新颖的婚姻形式,因为性生活与精神的紧密关系显然是不可能在不到三十年的共同生活中就实现的。我们如果对第二代人类的社会制度进行仔细研究,一定会觉得很有趣,但没有时间去做这项工作了,甚至对他们超越前辈们的杰出知识成就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研究。很明显,第二代人类的自然科学和哲学对本书读者都是难以理解的。一言以蔽之,他们没有像初人一样沉迷于虚假的抽象和既精妙又浅薄的形而上学理论。

直到第二代人类在科学和哲学领域超越了初人的最高成就时,他们才发现西伯利亚的巨大石碑文库。当一组工程师在准备挖天井获取地热能时,发现了这个秘密。石碑已经残破不堪,然而,他们在图解字典的帮助下还是逐步进行了整理和翻译。第二代人类对这意外的发现非常感兴趣,但他们的关注点与西伯利亚先人的意图不同,因为石碑上记录的内容并非科学和哲学真理,而是生动的历史资料。另外石碑上记录的宇宙观既天真又武断,但对洞察早期人类的思维来说还是很难得的。由于古老世界没有什么遗产在火山喷发期保留下来,所以第二代人类迄今无法对其前辈们有一个清晰的了解。

考古发现中,只有一件古物具有历史学意义以外的价值。西伯利亚社区的生物学领袖记下了一段经文:神圣男孩传。最后一段是先知最后的发言,这段发言曾使巴塔哥尼亚人非常困惑。然而,这段短文对第二代人类来说是意味深长的,如果全盛时期的初人看到这段经文,必定和第二代人类有同样的感受。但是对初人来说,“神圣男孩”所鼓吹的“冷静的狂喜”是理想而非真实的体验。第二代人类却在先知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了自己熟知的敏锐洞察力。不久前,备受折磨的长江城邦里的天才也表现出了同样的洞察力。后来健康的人类也偶然有这种体会,但总伴随着羞愧感,因为它已经与病态心理联系在一起。但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这种洞察力是健康的,于是第二代人类开始探索如何用健康的方式表达它。从生活在遥远过去的这位年轻信徒的生平和最后演讲中,他们发现了一种相当成熟的生活态度,人类此刻正需要这种信条。

全世界最终达到相对的完善平和,进入长久的全盛时期,实现了社会和谐与文化繁荣。几乎所有在这个发展阶段能用智力达到的事情都完成了。人们实现了健康长寿、心情舒畅、共同幸福的生活目标,普遍感觉到聚集所有力量,跨入新思想境界的时代已经来临了。人们意识到,此时的人类只不过是粗糙杂乱的自然产物。现在人类已经到了掌握自我控制能力,迈向更大格局未来的时代。为此人类开展了两项伟大的工作:探究人性理想和寻找重塑人性的现实方法。世界各地的人们都过着幸福的生活,彼此间感到非常快乐,社会各个组织都保持着生机和活力。世界大家庭最终开始投入到崇高使命中去,人们深深地被这种思想所激励。

但是在太阳系的其他地方,迥然不同的生命正用奇异的方式追求着人类难以理解的目的,虽然归根结底,两种目的是同一的。不久,这两种生命就要相遇,但双方之间的关系并非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