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产业革命仅仅在于一些技术改进,如果它的后果并不扩张到设备和商品之外,那么,它就终于成为一个不大重要的事件,它在通史上只能占很少的篇幅。但是,它通过物质东西的媒介,即人类的需要、筹划和活动等具体表现,便对人发生了影响。它已用自己的标记把近代社会——首先在英国,其后在一切文明国家——烙上了印记。要确认这一点,并不需要无条件地接受对历史作唯物主义的解释。无论人们是从外部来观察社会,把整个社会看作是由按照某些法则增长着和分布着的人口组成的也好,或者人们研究社会内部构造以及组成社会各阶级的形成、作用和关系也好,人们处处都会发现这一伟大运动的遗迹,这一运动在改变生产制度的同时,也为整个集体改变了生活状况。
(一)
英国人口的增加:产业革命前增加很缓慢。格雷戈里·金的预料(1696年)。担心人口减少。关于这个问题的争论:理查德·普赖斯的《论英国人口》(1780年)。扬的理论:人口增加必然与经济发达有密切的关系。马尔萨斯的著作(1798年):人口过剩是贫穷的原因。1801年的人口调查。
人口的迅速不断增加并不是我们工业文明所特有的现象。它在十分不同的环境中可以发生,事实上已在发生,只需援引中国的事例就够了,在中国,小农所有制和集约化的农业养活着世界上最大数量的人口。我们可以补充说,一百五十年来西方各国人口显著增加,这不能归诸一个原因。人口的增加难道不是被一切有助于增加公共繁荣和个人安全的东西所推动的吗?必须指出的是,这种增加不是在大工业制度之前。现今,人口的不增不减或者增长缓慢乃是可忧和可耻的事。二百年前或二百五十年前,正是相反的情形使人感到惊愕。格雷戈里·金在其1696年所写的《对英国情况的观察》一书中在预料未来若干世纪中英国人口增加时说道:“在六百年后,亦即将近公元2300年的时候,它多半要增加一倍。这时,英国将有一千一百万居民。再一次的加倍大概要再过一千二百年或一千三百年以后,亦即在公元3500年或3600年的时候才会发生。那时王国将有二千二百万人,只要世界能够延续到那个时候。” 1
格雷戈里·金是个乐观主义者。整个十八世纪,英国人口在减少着,这是一种非常流行的见解。 2 人们谈论这种减少像谈论一种被证实了的事实一样。政治家们如谢尔本勋爵和查塔姆勋爵,常常公开地表示,这种减少引起他们恐惧。 3 人们把这种假想的祸害归诸多种多样的原因:军队增加过多,战争、移民、租税负担太重、食物腾贵、囤购农场。 4 然而,随着日益增长的国民财富变得更加显著的时候,相反的理论就发展起来,并且演绎地断定人口的增加是与经济的发达有着密切关系的。关于这个问题,在1770至1780年间,亦即正在新生的大工业的创造活动在各方面显露出来的时候,发生过一些奇妙的争论。 5
争论能否取得结果,这就需要一些确实的统计材料。第一次英国人口的官方调查是在1801年进行的。 6 在这以前,只能限于那些多少似真的估计。这些估计所根据的数字或者是来自那些载有炉灶调查或住户调查的纳税花名册,或者是来自那些记载受洗、结婚和丧葬的教区记录簿。人们凭经验去推算住户数目和居民数目之间的平均比率,或者推算出生率或死亡率,以后便用乘法来乘。格雷戈里·金就是这样做的:他在1690年3月25日灶税册里找到一百三十一万九千一百一十五户住户的数字。按照他的意见,这些住户应分为若干类。他将其区分为伦敦的住户、伦敦郊区的住户、英格兰和威尔斯的其他城市的住户,以及乡镇和村落的住户。对于每一类,他都给予一个人口系数,这个系数是在四至五个半之间变化着的,以后他就用这个系数来乘相应地区中的住户数。各部分的乘积的合计,使他得到一个五百三十一万八千人的数字。在这个数字之上再加陆、海军的实际人数以及一个弥补表册中可能遗漏的补遗数,他就得到五百五十万居民的总数。 7
人们一下子就看出他是武断地估算的。那些供估算作基础用的数字本身虽然是从正式文件中得来的,但一点儿也不可靠。教区记录簿即使记载得最好,事实上只能提供一些不完全的材料。我们今天户籍簿所要求的各项登记,那时绝不是必须遵行的。而且,这种登记首先具有一种信仰的性质。国教在各教区登记自己信徒的受洗、结婚和丧葬。它并不管非国教徒的事,可是这种人在某些地区中是非常之多的,有时比国教徒还要多。 8 从纳税花名册中得出的数字也是靠不住的。负责制作花名册的税吏们是站在完全实用的立场上的。对他们来说,那些不纳炉灶税或窗户税的住户是不存在的。通常,他们甚至于不愿费心去计算住户数目。这样的文件被原封不动地搬过来而且不加批判地使用,一定会导致那些使用该文件的人得出最无根据的结论。
人们正是根据这些文件来证明英国人口在减少着的。这个论证的主要论据曾被理查德·普赖斯在其《论英国人口》(1780年) 9 一书中作了冗长的发挥,其论据如下:在威廉三世统治时期,王国——苏格兰和爱尔兰不在内——中大约有一百三十万住户。可是,这个数目在1759年降到九十八万六千四百八十二,在1767年降到九十八万零六百九十二,在1777年降到九十五万二千七百三十四。 10 怎么能不从而得出结论说英国人口在减少呢?在不到一百年间,它就降低了百分之二十五。普赖斯忽略了一个细节:他据以作出其比较的数字是从不同的来源得来的。最早的那些数字是来自灶税册。可是灶税在1696年已被废止,并由一种按窗户数目计算的建筑地产税所代替。这项新税引起了新统计的建立,而这种统计的数字与以前的材料是不一致的。 11 从而产生了一种表面上费解的突然下降。根据灶税册,伦敦在1690年有十一万一千二百一十五户住户;根据窗户税簿,在1708年它只有四万七千零三十一户。 12 应否从而得出结论说,一种为同时代人和历史所不知的突然灾害在十八世纪之初把半个伦敦毁灭了呢?这个荒谬的归纳法似乎足以证明这一估计方法的可笑的缺点,阿瑟·扬在其《政治算术》中已对这一估计方法宣告了终审败诉的判决。 13
然而,如果普遍繁荣的显著征兆没有构成有力的推断,以利于相反的论点,那么,人口减少论就未必会因方法原因而受到攻击。当我们看到一个国家的活动和资源日日增长的时候,怎能相信这个国家正在衰弱下去和空无居民呢?扬写道:“请看看航运、道路、港口,请观察一下我们工业中所显示的事业精神。不管你的视线转到哪一边,你到处只能看到财富……我曾表明英国拥有无限的收入,绰绰有余地敷足它的各种需要;它的农业正在发展,它的工业在繁荣发达,它的商业非常开展。总而言之,它是一个勤劳的大国。现在,我认为若不同时证明王国人口是非常之多,就不可能证明那一切。他们徒劳地援引死亡表册,枉然地向户口簿和窗户簿讨求人口减少的证据。我们的农业、工业和商业的兴盛状况,以及我们的一般财富都很清楚地证明着相反的情形。” 14
毫无疑问,那只是一种印象而已。要把它变成经证实的事实,必须拥有统计手段,可是人们完全没有这种手段。那些也犯了使用曾被自己确切批评过的方法的人,如威廉·伊登、豪利特、韦尔斯 15 等人并未达到一些比他们的对手更有结论性的结果。 16 另一些人由于没有事实证据,于是学他们的老师即经济学家的样子来依靠抽象的推理,并从起初只是一种意见的东西中得出一种理论。
这种理论暗含在我们刚才引用的扬的那几行话里。在同书的其他段落里,他发挥了并解释了这个理论。按照他的意见,财富的增加和人口的增加是两件必然有着密切关系的事实。凡人能找到谋生的地方,人就会很快地繁殖起来:“工作产生人口。整个大地上没有一个懒惰民族会按照自己领域大小繁殖众多人的事例。相反地,在人们有工作做的国家里,人口是非常之多的,而且,工作愈多人口也愈多。当工作不缺乏以及工作报酬优厚的时候,家庭并不成为负担,结婚就会提早而且为数很多。在这样的情况下,人口不增加是绝对不可能的……。 17 到处都易于证明,工作使人像春笋一样地生长出来。” 18 害怕企业发展太快,劳动力变得不足,都是幻想:“勤劳的民族绝不用害怕没有劳动力来实施那些甚至极其庞大的工程。如果主张这样的工程可以在任何地方以预先规定的款项或者通过不变的工资来完成,那就一定是荒谬的。但是在到处都有工作的地方,换句话说,在到处都有钱可赚的地方,劳动力绝不会缺乏的……只要能有必要的钱,人手是不会缺乏的。” 19
此外,如果经济发达不伴随着至少相应的人口增加,那么,经济发达就不可能。因为,如果农业或工业只能支配其目前需要所严格要求的人数,那就应当担心这个数目会马上变得不足:“人口的增加必须比要做的工作量的增加更快,否则,劳动力的供应就会低于需求。举个例子来看。五百个人已被用在土地耕作上。人们现在在这个地方又着手一项工程,而这项工程按照一个农工所提供的平均劳动,必须使用三百人。由于工资提高引起一种一般的松劲现象,所以,如果只有三百个新工人,工程就不能继续下去。因此,要做三百人的工作,大概必须有一个可以说是因工资提高所造成的三百五十个或四百个工人的人口。” 20 我们必须注意这种说法:“人口的增加比要做的工作量的增加更快。”应否认为这种说法仅是一种逻辑推理的结果呢?难道人们不把它当作几乎尚未显出的,但明达人已经看到的一种事态的预感吗?人口过剩被看作是经济发展的结果同时又被看作是经济发展的必要条件,这种过剩就是马克思在一百年后所谓“产业后备军”的东西。
当1798年马尔萨斯的名著出版时, 21 关于英国人口的争论还未停止。这里,问题并不仅仅有关英国一个国家。马尔萨斯企图证明的人口法则是对一切时代和一切国家都有效的一般法则。 22 必须注意,在马尔萨斯用来支持其理论的那些事实中,很少一部分是采自英国的。他想逐一检查各民族、各种文明状态,以便证明他的法则在极其不同的情况下是得到证实的或者似乎是得到证实的。然而我们不能忘记这本书是在英国十八世纪最后几年中写的。观念不单从观念中产生,马尔萨斯的思想是受社会环境,同时也受亚当·斯密、孔多塞或葛德文的书本教育所形成的。1798年,大工业制度已经建立,工业中心开始成长起来,工厂无产阶级正在出现。同时,国家经历着一次最严重的危机:连年歉收,其后果又被海战后果所加重,以致在1795年和1796年造成食物行市涨到饥荒价格的程度。 23 人们可以通过救贫税的增加来断定贫穷的加重。救贫税在八年之内从二百五十万镑增到将近四百万镑。经过1782年第一次修正过的恤贫法的改革, 24 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马尔萨斯正是在这种迅速发达和这种穷困环境中写作他的著作的。他力求证明穷困是迅速发达的后果:在担心英国人口减少之后,现在接着又害怕它的人口太多,它之注定要永远贫穷,与其说是因为财富的分配不均,不如说是因为它的居民人数太多。
马尔萨斯认为已经解决了的问题,今天又被提出来了。真正的人口法则——如果承认它是一个能够支配那样复杂现象的法则——并未被人认识,而且只有在根据实证科学方法所指导的耐心研究之后才会被人认识。至于十八世纪英国人口增加的历史问题已被1801年的人口调查解决了。英格兰和威尔斯在1801年有八百八十七万三千居民,联合王国有一千四百六十八万一千居民。 25 如果我们接受格雷戈里·金的那个十七世纪末的相当合理的估计, 26 就得承认一百年内英国人口增加了百分之六十,而整个王国的人口就几乎增加了一倍。可是,英国诸岛上的人口绝不过剩。那时的人口的密度只有今天的四分之一,每平方公里平均不到四十七个居民。人口调查的结果证实了马尔萨斯的理论所造成的印象。问题不再是英国人口的减少了,虽然许多人常常不求甚解地相信它减少。从这时起,人口有规律地增加,开始被看作是社会的正常法则,而人口增加的缓慢或停止则被看作是一种病态的征象。这种想法现今已经变成了教条。它在任何地方也比不上在英国那样得到更普遍的赞同。那些极其宏伟的希望和梦想正是建筑在这种想法之上的。这种信念的第一信条——我们知道它拥有传播者和盲从者——是:大英帝国的财富和势力将同它的人口一起日渐增大起来,加拿大、澳洲、南非洲有一天会养活几亿居民,新的人类将说英国话并团结在英国国旗之下。 27 事实上,十八世纪开始的人口增加还要长期继续下去,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但是不应忘记那是一个新近发展的情况,这种情况与历史条件有关,这些历史条件过去并不总是存在着的,很可能在将来会发生变化或消失的。
说到过去,在1750年以前,英国人口的增加似乎——关于这一点,我们不能十分肯定,因为它与其说是事实,不如说是猜测——进展得极其缓慢。我们打算无保证地引用里克曼在1831年人口调查表上写的前言中所提出的数字。 28 1600年,英格兰和威尔斯可能有五百万居民;1650年左右有五百五十万,1700年有六百万,1750年有六百五十万。因此,在一百五十年内,人口勉强增加了一百五十万人。在以后五十年中,即从1750至1801年,人口增加了二百五十万。它的增长率较前一时期增至四倍。 29
(二)
人口的移动。人口的现在分布状态:和1700年、1750年、1801年的分布状态相比较。向北部和西部移动。
与人口增加的同时,人口重心也在移动着:这种移动的方向几乎足以令人猜到它的原因。让我们在英格兰本部地图上,大体上按照伦敦区域的侏罗纪山丘,画一条从洪伯河口至塞文河口的横截线。这条线所分开的两个地区是差不多大小的。 30 一个是西北部地区,它今天几乎包含着英国所有的大工业中心:英格兰中部地方、约克郡、兰开斯特、诺森伯兰和达勒姆的煤田,以及那些挤在曼彻斯特、利物浦、利兹、谢菲尔德和纽卡斯尔等周围的工厂中心。另一个是东南部地区,这个地区是一个经济生活较不活跃、较不集中的场所。除伦敦——伦敦的过度发达是与世界帝国的发达相适应的——之外,这个地区大城市很少。相反,它却富有历史性的古城,这些古城以拥有高等学校、城堡和大教堂而自豪,可是教堂矮小,好像蜷缩在自己的古老围墙之内睡着似的。这种对比,只需提一下就够了,它在统计表上显得非常清楚。西北地区的十七个郡在1901年,即正好在第一次人口调查之后一百年的时候,有一千六百七十一万八千居民;东南地区的二十四个郡只有一千四百二十五万四千人,其中几乎有三分之一——正好是四百五十三万六千人——住在伦敦郡。 31 前一组地区有二十一个至少十万以上人口的城市,其中有三个是五十万以上人口,十二个是二十万以上人口; 32 第二组地区只有八个十万以上人口的城市,其中包括伦敦及其两个郊区:西哈姆和克罗伊登。 33 人口的平均密度在西北地区是每平方公里有二百七十个居民;东南地区是每平方公里有一百九十九个,假如把伦敦郡除外,那么只有一百三十五个。
在十八世纪时,情形完全不同。我们试以下面的地图来表明1700年、1750年和1801年三个时期的人口状况。1801年人口调查的附件使我们有可能这么做,因为它比那些没有可靠根据的十七和十八世纪的估计,不会引起同样的异议。当猜测的方法是建筑在同可靠的完全的官方调查材料的比较上时,这个方法就是正当的了。 34 当人们注视这三张图中的第一张时,首先引人注视的东西就是平均密度较今天为稀。除伦敦及其近郊之外,没有一个郡有每平方公里六十个居民。至于人口分布是十分清楚的:人口最多的郡结成一个从布里斯托尔海峡起至萨福克郡海岸止的几乎连接着的地带。这个狭窄地带包含着英格兰总人口的五分之三以上。北部诸郡的人口较稀:兰开斯特和约克郡西区每平方公里三十至四十以上的居民。
1750年,人口向北移动开始显出。人口似乎向大西洋方向进展,因为海商的发达以及利物浦和布里斯托尔的日益增大的财富吸引人口到那里去。人口最多的地带形成一个三角形,三角形的大底边是在西部并向北部伸张直至达勒姆郡。1801年,地图的面貌终于完全改变了。大伦敦在转向大陆的那个角上形成一个孤独的斑点,与此同时,一条深色长带向北部扩大、向中部和西部伸张,并在坎伯兰郡中的山脚下和威尔斯群山的附近停下来。如果不计
人口最稠密的诸郡,形成一个由西向东延长的地带,从塞文河口至萨福克海岸。其中(除去大伦敦)一个人口密度达到极点的是威尔特郡,这是小工业兼畜牧业地区。(80—100人,100—150人二种标记,图中未见出现。——译者)
北部诸郡如兰开斯特、达勒姆郡、约克郡(西区)开始重要起来;东部和西南部的人口增加显然缓慢。(80—100人这种标记,图中未见出现。——译者)
一个大量人口的地带从北向南伸延,从约克郡和兰开斯特起直至萨默塞特郡;人口最稠密的地区是曼彻斯特和伯明翰两个地区。大伦敦是被一些人口不多的农业地区(伯克郡、牛津郡、北安普敦郡)同上面这个地带隔开的。
人口聚集在其四周的那些大工业中心,几乎都在北部,成为一条从洪伯河口画至塞文河口的线。伦敦及其近郊形成一个朝向北海和大陆的单独地区。
伦敦及其九十万居民,西北地区这一组在这个时期就会同东南地区那一组相等,因为它的人口是三百八十九万五千人比四百七十一万一千人。现在让我们看看那张表明1901年英格兰人口分布的地图吧。那里有同样的特点,无疑是比较突出一些,但可以清楚地辨认出来。1801至1901年,同样的移动继续进行,但方向不变:在1700年,这种移动还未开始。
人口的这样向西部和北部移动意味着什么呢?要理解它,就必须更仔细地研究它。例如,我们看看南部诸郡中的一个郡,德文郡。这是旧工业的一个典型地方,拥有分散在乡村中的家庭作坊,以及作为承包人和商人居住地的小城市。1700年,德文郡在人口密度方面占着第三位,即在米德尔塞克斯郡和萨里郡之后,它超过了每平方公里五十居民这个数字。在十八世纪期间,它的人口密度几乎没有变化;在1750年降到四十九以下,1801年又升到五十一。在某些纯粹农业郡里,如林肯郡或拉特兰郡,最后结果几乎是一样的,虽然有过一些也许有点较大的变动:它们的人口密度在一百年内仅从二十五升到二十八或从四十升到四十二个居民。 35 现在,再看看新工业发达的地区,即机械化和大企业在那里出现的地区。沃里克和斯塔福德这两个郡(伯明翰的矿业和冶金地区正在它们的毗连处),在1700年共有二十二万四千居民,在1750年共有二十八万五千居民,在1801年共有四十四万七千居民。这里人口几乎仅增加一倍,但在兰开夏中,人口差不多增加两倍:从二十四万升到六十七万二千。这是一件重要的事实:这一大量增加中的四分之三是产生在这个世纪的后五十年中。
事实上,正是那时在大工业的发展碰到最有利条件的地方,大工业引起这些大的人口中心的产生,其异常发达现在还在我们眼前继续着。这些中心起初有点散乱,正如它们在其周围形成起来的那些工业一样,它们仅在蒸汽机的引进以后才最后确立起来并巩固下去。那些最初以水车推动机器的工厂,一般都位于城市之外。但是这些工厂只能开设在邻近城市的地方。它们需要一个不太远的买卖市场,因为仍然有相当大的交通运输上的困难。它们需要劳动力,不仅为了在工场里面进行劳动,而且为着在工场外面作为必要的补充劳动。我们知道,在机械织机的发明和普遍采用之前的那个时期中,用机器纺出的棉纱和毛线是不得不用手来织的,乡间的织工过于分散,不能满足工作的需要。因此,甚至在蒸汽机出现之前,大工业中心已经能够确立起来并以一种预示其未来宏伟的速度发展着。
(三)
大的工业城市。纺织工业中心。曼彻斯特:它在十八世纪前五十年中的成长;1773年的地方人口调查。它的人口在1773至1801年间增加了两倍。新的市区。曼彻斯特四周的纺织城市。毛纺城市的发展比较缓慢:利兹,哈利法克斯。南部城市的衰落。
本书每一页上都可能有其名字的那些城市,皆归功于大工业,而大工业也同样归功于它们,在这些城市之中,其发达最早并最值得注意的就是那些棉纺工业城市,而居于第一位的、最重要最著名的,直至现今仍然是大工业城市的传统典型就是曼彻斯特。
不应认为曼彻斯特城市是近代的产物。相反,它是很古老的,它是古罗马人的曼彻斯特。 36 它控制着那条处在彭奈恩山脉的陡坡与伸展到海边而不能越过的沼泽之间的通道。 37 它位于距离厄尔韦尔河和默西河合流处不远的厄尔韦尔河岸上,并处在那些围绕着兰开夏南部的半圆形山丘的中间,这个位置便决定它要成为地方的贸易中心。从各方面流经它所占据的那个天然盆地的急川,是它的工业繁荣的原因之一。织造帆布和织造那些被称为“cottons”的粗呢,长期地成为该地区的专长,因此在接近中世纪之末时就使曼彻斯特昌盛起来了,现今还有一两个仍然矗立在现代城市中间的建筑物可以证明这一点。 38 在文艺复兴期大呢绒商的时代,它的声名大大高出于它的实际的重要地位。 39 那时,人们往往把它当作一个大城市来谈论,其实,它只是一个富庶的村落而已。 40
棉纺工业出现于十七世纪。正是这个时候,曼彻斯特才变成为城市,但当时以及后来长时期都未被正式承认为城市。它没有市政机关,也不选派议员到下议院去。 41 正因这样,所以笛福在1727年还把它称为“英格兰的最大的村落之一,即使不是英格兰的最大村落”。 42 但是,他绝不愿意把它当作一个不重要的地方来描写,他估计它的人口有五万荒谬地夸大了数字。事实上,它的人口至多只有九千或一万人。 43 使人会弄错它的居民人数的东西,就是整个邻近地方的活跃性。曼彻斯特是一个有十英里或十五英里方圆的工业地区的市场。那里,人们制造呢绒、粗帆布、毡帽,尤其是各种各等的棉织品如白洋布、粗棉布、鲜明色布,这些东西都由利物浦商人输出到非洲和殖民地去。 44 在颁布禁令的危机时期过后,棉纺工业就正常而顺利地发展起来了。人口的增加是顺着平行的曲线前进的。1753年,曼彻斯特的两个教堂再也不敷人口的需要了,因而人们请求准许建造一个新的。 45 1757年,另一种活动表明着日益增加的人口的新需要,即居民请求免除必须使用学校磨坊磨面的义务,这种磨坊是古代的公用磨坊,老早就不够地方消费的需要了。为了支持这个请求而举行一次城市人口调查,结果得知,曼彻斯特和索尔福德约有两万人。 46 房屋所占的空间还很有限(如果把它同这两个姊妹城现在所覆盖着的巨大地面来比较的话)。几条又窄又暗的街道群集在坎农街和德安斯盖特的周围,坎农街是首要商人所住的地方,德安斯盖特是通往切斯特的旧路:这两条路都向厄尔韦尔河的独桥那里聚齐。桥的那一边,在该河所形成的大弯子的里面,整个索尔福德还比不上今天一个大的换车站所占的地方。1753年建筑的皇家救济院坐落在城外。四周尽是田野,人们还在那些穿过田野的小沟里钓鳟鱼;伊尔克和梅德洛克这两条小河比巴黎今天的比埃弗尔小河还要更脏更黑。 47
沃斯利运河的挖掘使曼彻斯特居民有可能买到廉价的煤,默西运河的挖掘使它同利物浦的贸易往来更加方便和更有规律,这两条运河的开凿在那些最有助于城市发达的事实之中是必须注意的事实。在随后几年中,人们采取了改善路政、照明街道和组织救火等若干重要措施, 48 这些都是已经可以感觉得到的发展的明显征象,尽管仅在发展的初期。1773年,一个以曼彻斯特第一位历史学家约翰·惠特克为首的私人团体所进行的新的人口调查已把实现了的发展衡量出来了,其结果如次:曼彻斯特有三千四百零二户和两万两千四百八十一个居民,索尔福德有八百六十六户和四千七百六十五个居民,合计是二万七千多人。 49 由于纺织工业的技术正处于开始改变的时候,这个统计就特别值得注意。多轴纺纱机的使用虽然已在兰开夏和邻近诸郡中推广,但是,克罗姆福德工厂的开设几乎还不到两年,而曼彻斯特还没有一个纱厂。因此可以说,虽然曼彻斯特的人口在五十年内增加了两倍,但也不是机械化所造成的。确乎如此,但是力量早把机械化准备好了,并在机械化行将加速人口的方向上已经左右着整个经济的演进。当机械化终于出现的时候,人们就看到那紧接在机械化之前的人口增加正以明显的速度加快着。曼彻斯特在1790年有五万居民;1801年有九万五千居民。 50
与此同时,城市的面貌也改变了。大工厂,特别是从蒸汽机开始代替水力发动机的时候起,越来越多地开设在那里。据一个同时代的人说,在1786年,人们仅看到一个烟囱,即阿克赖特纱厂的烟囱矗立在屋上。 51 十五年后,曼彻斯特约有五十个纱厂,大多数都拥有蒸汽机。 52 那些赶忙建筑起来的、太小而不够人口居住的工人棚屋绵延在纱厂的周围,几乎把旧城围绕起来。在它们又黑又湿的小巷里流行着地方性的热病。 53 相反地,设有商店的中心区域已经美化了,那里开辟了宽阔的街道,两边有很高的砖砌的房屋。 54 最后,在城市的最外面东南方,不久也建筑起一些四周围有花园的漂亮别墅,那里住着新的贵族,棉业豪富。 55 曼彻斯特大概长期保存着这些特点,这些特点在十九世纪英格兰各大工业城市中都是有的,而新近运输的发展仅仅使得它们更为突出曼彻斯特的人口是怎样形成的,这是很难确定的,至少就这个时期来说是如此。可以肯定的是,人口的增加主要是迁移的结果。许多工人是从邻近诸郡来的,是被棉纺工业中较高的工资吸引来的。 56 这种吸引力影响很远,因为人们不仅在曼彻斯特而且在整个兰开夏中已经看到爱尔兰人的出现。 57
比较地说,曼彻斯特的历史就是它四周的大多数城市的历史。在1760年左右,奥德姆是一个有三百至四百居民的村落。 58 那里,人们使用新近引进到那个地方的飞梭来织造呢绒和棉布。最初的那些工厂是在1776至1778年间建造的。 59 1788年,教区境内已有二十五个工厂,村落变成了城市,一个人口众多的农村成为它的郊区。 60 1801年,镇区已有一万二千居民;教区有二万居民。1753年,即塞缪尔·克朗普顿出生的那一年,博尔顿只有一条铺得很坏的、凹凸不平的街道,沿着这条街道排列着两行围着园圃的乡村茅舍。农村的织工总是把自己准备出卖的匹头“装在口袋里放在一个肩膀上背到那里去卖,而另一只胳膊往往挂着一篮新鲜的奶油”。 61 1773年,那里人口已经超过了五千;1789年增到一万二千, 62 1801年增到一万七千。罗奇代尔、伯里、布莱克本、普利斯顿、威根、斯托克波特、阿什顿、斯泰利布里奇等地的情形也是一样,在这块瘠土的各点上,是同类的种子在萌发,在几年之内长出大量的城市。 63
不应忘记,工业远未完全集中在城市里面,而是在颇大的范围内绵延在城市的四周。人口的增加,在这些工业郊区往往比在城里更快。博尔顿南面的蒂尔兹利小村在1780年有两个农庄和八九个村舍;1795年,它拥有不少于一百六十二户人家,一个教堂和九百七十六个居民,其中三百二十五人是织工。这多亏一个名叫约翰逊的人的创举,他前不久在那里建造一所六层楼房的工厂,这个工厂包含有一个纱厂和一个染坊并装有最新的机械设备。 64 按照扬的有力的说法,在这样的事例面前,人们似乎看到工业使人生长出来。
在毛纺工业占优势的地区里,产业革命比较迟些和慢些:人口的增加和大城市的形成也是同样的。在十八世纪初,利兹是个大过曼彻斯特的城市。 65 但在1775年,它的居民差不多只有一万七千人, 66 而曼彻斯特的居民已经达到或超过三万人。它的发达仅从1780年左右当多轴纺纱机出现于约克郡时才真正开始,而且仅从1793年或1794年起当那些最早的工厂开设时才变快。仅仅那时,利兹才不像一个拥有从事小生产的广阔区域的中心,几千织工每星期来到那里出卖其亲手所织的布匹的市场,而变成为工业集中的所在地。但是这种集中还很不完全。工厂仍然不多,而且在工厂旁边还继续存在着很多的家庭作坊。在1801年,这个教区所有五万三千居民之中,有两万人是住在城市之外的村舍里。
在利兹,机械化的作用即使仍还薄弱,但已经可以感觉得到了。如果我们把利兹与相邻教区哈利法克斯相比,一种明显的对照就显露出来了。这里没有发生过任何重大的变化。小生产、小所有制、家庭劳动等这一切都保存下来并且几乎原封不动地继续存在下去。 67 所以,这个大教区的整个范围内长期以来相当稠密的人口,仅缓慢地在增长。从1760年的五万居民 68 到1801年勉强才升到六万三千居民。至于城市,则更不发展,它保存着古老的石头房屋密集地挤在它的哥特式教堂的四周。它仍然是周围一带织工的几世纪以来继续聚会的场所,织工们经常聚集在1779年建筑的那个大呢绒市场里。 69
在东部和西南部的工业中心发展不仅缓慢,而且是真正的停滞。诺里奇前不久还是王国的第三座城市,仅在伦敦和布里斯托尔之后,到1801年便降到第十位。 70 不管怎样,它那时起就是,现在仍然还是一个重要的城市。西南部诸郡的衰落则是完全无可挽回的。它们的昌盛时代已经过去,北部的竞争使它们毁灭了。蒂弗顿、弗罗姆和埃克塞特的制造商们力图挣扎,想把机械设备引进他们的作坊,甚至想使棉纺工业和毛纺工业共同适应他们那里的环境,可惜都是徒劳。 71 他们的城市在产业革命前夕算是王国中的最富庶的,今后似乎已被断定要委靡不振了。蒂弗顿的人口从九千居民降到七千; 72 伊登在1795年描写说,弗罗姆正在北部诸大城市旁边露出穷相,没有新的建筑物,那些弯弯曲曲的、肮脏的、未铺砖石的旧街道上长着青草。 73 这就是昔日城市在衰落,它不久就要被抛弃,因而沉沦成为悲哀的荒僻处所,过着退隐的生活。
(四)
冶金工业中心。伯明翰和黑乡。谢菲尔德。工业城市的面貌。
钢铁业城市的发达比较棉业城市为慢,但比毛业城市为快。钢铁业城市虽然不像棉业城市那样享受到新工业的诞生和发展的好处,但自己的旧工业却得到了很快的和毫无困难的改造。其实,这种改造是在城市之外并且离城市很远的地方实现的。大多数大冶金工厂,如科尔布鲁克戴尔的达比工厂、卡伦的罗巴克工厂、伯沙姆和布雷德利两地的威尔金森工厂以及威尔斯的霍姆弗雷工厂和克劳谢工厂,都设在距离旧中心很远的地方。相反地,那些带有许多小专业的传统生产方式难道不是保存在一些像伯明翰和谢菲尔德等城市里面吗? 74 的确如此,但是大工业的影响很快就深入那些地方了。大工业由于供给小作坊所需要的原料,所以,即使未把生产方式加以改变,至少也改变了生产规模。高炉里使用焦炭、搅拌炼铁法和亨茨曼的制钢法等,纵然没有马上改变伯明翰的五金制品商和谢菲尔德的刀剪匠的技术习惯,但却大大地促进了他们企业的兴盛和他们城市的发达。
在十八世纪的整个前五十年中,伯明翰的人口似乎显然超过了曼彻斯特的人口。1740年,它的人口可能升到二万五千;1760年升到三万。 75 但从1760到1800年,曼彻斯特的人口增加了三倍,可是伯明翰的人口几乎仅增加了一倍,它的人口在1801年的人口调查时是七万三千。城市虽然建设毫无规划——而且在十九世纪末左右大工程完成之前仍然如此——但已经相当广阔。它约有一平方英里的面积,以沃尔弗汉普顿、伍斯特和沃里克三条运河为界。 76 新市区是在这些运河的附近发展起来的,因为煤和矿石是从运河运来的,索霍大工厂建立在城北、靠近第四条运河,即通往塔姆沃思和大干线的运河。虽然伯明翰的面貌不大漂亮,那些胡乱地聚集在一块崎岖土地上的小砖屋外观很丑陋,但伯明翰从这时起已经成为王国的最富庶的城市之一了。它的两个戏院和一个公众捐建的图书馆就是明显的证据。 77 但是财富的分配是非常不均的:救贫税管理人在1780年调查的八千户中,只有两千八百户受到课税。 78
伯明翰周围的人口分布状态从那时起就呈现出特有的性质。城的西北面,在斯塔福德郡的南角上,绵延着一个人口很多的、煤藏量很丰富的区域,那里整天发出锤声,夜间则被熔炉的光辉照得通红。这就是达德利和沃尔弗普顿之间的、名实已经相符的黑乡。1802年,斯维登斯彻纳在那里一个有限的地方就数到有四十个左右的高炉。 79 在其他方面,情形恰恰相反:人们从一个人口非常稠密的工业中心走到那些牧场上去,其间并无过渡转接的东西,牧场上散布着稀少的村落,而考文垂的细长尖塔以及那些反映在阿冯河的平静水流里的沃里克城堡的齿形墙垣在远处就能看到。
谢菲尔德的发展比伯明翰慢。是不是因为那里的工业像伯明翰一样,分为大量的小专业作坊,加之又被规章(哈拉姆郡刀剪匠行会是规章的捍卫者)固定在陈旧的传统之内呢?难道不是因为它更加远离中心,尤其是它的地理位置不及伯明翰有利的吗?不管怎样,谢菲尔德不久就被相竞争城市超在前面了。1760年,它的人口只有两万左右;1801年有四万五千。 80 然而,一个世纪以前,英格兰有多少个四万五千人口的城市呢?
要作出比较,甚至于不需要回顾以往的一百年。在1750年以前,人们所谓一个大城市,就是一个五千居民以上的地方。笛福在谈到德文郡时能够说:“这是一个到处都是大城市的地方。” 81 事实上,人口的大多数是住在三百家以下的村落或市镇。而且,在二百年前或二百五十年前的这些“大城市”之中有多少个实现了它们似乎提出过的那些希望呢?相反地,那些从产业革命时起发展起来的城市,却不断地扩大着。它们的命运和大工业的命运有着密切的联系。不仅它们的地位,而且它们的结构和面貌都一下子固定下来了。它们在十八世纪最后几年中的情形也正是它们一百年后的情形:它们丑陋、黝黑、被烟雾包围着,它们的那些建设得不好的郊区犹如畸形触须向各方面伸展着,可是它们却充满着积极性,它们很富裕,而且越来越富裕,已和整个欧洲发生关系并向欧洲各地倾销其不断增长的过剩产品。旧时的英格兰所不知道的那种都市生活正在这些新型城市之中发展起来。在这些城市里,新人、新阶级几乎可以说新民族是在一两代的时间之内形成起来的。首先是大群卑微的、用自己有纪律的活动来充满人口稠密的工业城市的工人无产阶级;其次是工业贵族,即资本家权贵阶级,工厂的创建人和所有主们。在产业革命所引起的人口增加之后,必须描写它所创造的社会各阶级,而这些阶级的需要、趋向和冲突正充满着现代世界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