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史上的事件和人物还沉浸在昏暗中的时候,阿克赖特的名字就成为那些在这昏暗中发出最灿烂光辉的名字之一。传统把他看作是通过自己的劳动和发明而致富的工厂主的典型,近代大工业的真正的创始人。 1 1830年左右,他就成为政治经济学上的主人公。 2 就连文学也不轻视他:卡莱尔喜欢画“这位相貌平庸且又几乎粗俗的、腮帮子厚厚的、肚子滚圆的、并带有在大量融会贯通中进行苦思的样子的……兰开夏农民”的生机勃勃的肖像。“啊!读者们!这位大腮帮、胖肚皮、满怀持久性和发明力的剃须匠是历史上多么非凡的人啊!法国酝酿过革命,如果没有英国的呢绒和棉布,帝王们就很难抵制革命了。正是这个人把这种新的力量,亦即棉纺工业,授予其国家的。” 3 可是,卡莱尔在这里仅仅考虑到工业变革的直接后果,按照他的意见,这种变革完全归功于阿克赖特的天才。我们必须参考他的另一本书 4 来发现那以生动笔法描写的、来自产业革命的新世界,他把这个现在的世界同过去的理想化的图景进行了严明的对比。我们的任务在于正确地确定阿克赖特所起的作用:在恢复这个人物的准确价值的同时,我们还要协力解决一个比较一般的问题。要评定社会现象发生中的个人作用所应得的份额,首先就得把它从其周围的传说中解脱出来,因为传说几乎经常带有夸大实际声望的倾向。
(一)
阿克赖特。他的开端:他的发明的由来不明。水力纺纱机(1768年)和第一个专利证。——阿克赖特移居诺丁汉(1771年)。
理查德·阿克赖特在1732年12月23日生于普雷斯顿。他是一个人口众多的贫穷家庭的最小的孩子。 5 很小的时候,他就跟一个剃须匠兼假发师当学徒,几乎没有时间学习写读,所以他在五十岁时还学习语法和拼写法。1750年左右,他离开出生地的小城市,到几英里路远的博尔顿安了家,他在那里干剃须行业很久,起初在一间地下室里,以后在一个最简朴的店铺里。他结过两次婚:他的续弦是个注重自己利益的精细人,是沃林顿和博尔顿中间的利村人。 6 她给他带来一点钱。正是这笔钱使他有可能放弃他的小店铺来经营一种更有利的生意,即头发生意。他常跑市场并访问农家,向乡村女孩购买头发,以后就用他自己配合的颜色调制头发并将其转卖给假发师,后者在这假发时代使得头发成为大量的消费品。 7
阿克赖特的开端甚至没有逸事性的趣味,但这种开端对于他的性格因而也对于他的作用却给予我们一些有用的说明。我们首先要指出,没有任何东西使人预见到他的发明家的生涯。他没有任何技术经验,他不像约翰·凯和哈格里夫斯那样做过织工,也不像怀亚特那样做过木匠和机械匠。他对纺织工业及其需要,乃至纺织工业所经历的危机等情况,只是通过一些在他的剃须店里的谈话或者在兰开夏乡村中兜圈子时的聊天才得知。但另一方面,他已经显出一些能够说明其成功的才能:希望提高自己的地位,富有发迹本领和深思熟虑的精神,最后还具有牟利的办法,亦即具有负贩或掮客的狡猾手段。
他的主要发明物的来源是非常模糊不明的。并不是因为难于理解他怎么会被引来关心机械纺绩的问题,因为没有人不知道那有许多钱好赚。他虽经屡次催促证明其发明家的资格,但是,他只能提供一些含糊而混乱的说明,这是理所当然的。 8 人们迷失于那些荒诞的、矛盾的、被钦佩他的人们在他生前流传开来而他又不愿加以否认的传说之中。按照某些人的意见,纺纱机的原理可能是由于看到一个把炽热的铁条拉得细长的、圆筒形的拉丝机而启发了他的。 9 按照另一些人的意见,他可能在德比研究过捻丝机的操作; 10 他可能在他剃须店里听到一个水手叙述中国人所用的一种机器; 11 他可能是从一个名叫布朗的细木工那里学来的宝贵窍门,人们不知道布朗是怎样发现这种窍门的,而他不能利用它,其原因也同样是神秘的。 12 另一种同样不可靠的说法告诉我们,阿克赖特在1768年左右忽然出乎意料地爱上了机械学,并且由于研究永恒运动而指点了他的发明方法。 13
发明史越是模糊不明,阿克赖特的冒险事业史就越清楚和易于领会。这个机器是1768年在普雷斯顿免费语法学校毗邻的一间屋子里制造出来的。 14 阿克赖特得到沃林顿的一个钟表匠的帮助,这位钟表匠和飞梭发明家凯是同姓的人。这种合作,像我们将要看到的那样,说明好多事情。阿克赖特似乎很难筹得必要的资金。他首先求助于一位科学仪器制造商,后者没有认真对待他; 15 以后,他又求助于他的一位朋友,酒店老板约翰·斯莫利。 16 第二年,他取得了发明专利证,根据法律规定,其有效期是十四年。 17
我们不仅拥有这个专利证的原文,而且还拥有该机器的原始模型,后者保存在肯辛顿博物馆里。 18 这个模型完全是木头做的,约有八十公分高。就我们判断,它很像1733年约翰·怀亚特所发明的、刘伊斯·保尔加以改良的那个机器。一个轮子推动着四对速度递增的滚筒。上头的每对滚筒是用皮包起来的,下头的滚筒在纵长的方向上是刻上棱纹或凹槽的。纱从滚筒之间穿过去以后(滚筒的速度逐渐加快,结果就把纱逐渐拉长了),就绞拧起来并卷在垂直的锭子上。总之,这个机器与怀亚特的机器的差别仅在于构造的细节上。可是,在许多比阿克赖特更有发明力的人都惨遭失败的道路上,绝不是这些细微的差别能够说明他的获得成功,确切地说是生意人的才能,他不久就要表明这种才能了。
首先必须筹得资本:斯莫利不够富有,而阿克赖特已经想到大企业了。因此,他决定仿照哈格里夫斯的榜样(他已经知道哈格里夫斯的不幸遭遇)搬到诺丁汉去。 19 我们知道这个城市是用织机织袜工业的中心,这项工业是机械设备已经带来资本主义成分的工业。阿克赖特能够使自己的计划引起赖特兄弟的关心,后者是该地区比较重要的、为数仍然很少的地方银行之一的首脑。大概利润来得很迟,或者,成功至少不像发明人的漂亮许诺的那样成功,因为赖特兄弟在一年终了时就收回其合伙股金。 20 阿特赖特善于巧妙地摆脱这种困难:1771年,他和两个有钱的针织品商,诺丁汉的尼德和德比的斯特拉特订了合伙合同。 21 尼德和斯特拉特都属于商人工厂主阶级。他们雇用大批在家劳动的工人同时也拥有用织机织袜的作坊。这样,就在接近手工工场生产制度之上(虽然不是在手工工场本身之上)嫁接了工厂制度。
(二)
阿克赖特的成功。克罗姆福德纱厂:用水车发动的自动设备。棉纺工业从改变不当的禁令中解放出来。第二个专利证(1775年)。阿克赖特的企业增多起来。他的竞争者。伪造诉讼:官司在1785年打到最高法院。
阿克赖特在诺丁汉所开设的第一个工场,并不比三十年前左右怀亚特和保尔在伯明翰所开办的工场大多少。工场里只有几架用马推动的机器。 22 1771年,正是阿克赖特同尼德和斯特拉特合伙的那一年,他才到德比附近的克罗姆福德去安家设厂。
克罗姆福德坐落在德温特河岸一个地角上,在这个地方,这条河处在一个带有峭壁的峡谷之中,离其发源地的那些风景如画的山冈还不远,流出大量的水并且流得很急;马特洛克河的暖流从略微上游一点的地方流入这条河里,因而防止它在冬季结冰。因此,这个地方适宜于建设水车场(mill),这个词是英国人在蒸汽机几乎到处代替了水力发动机许久以后还继续赋予工厂的名字。隆贝兄弟工厂离那里只有几里路远,正好充当作坊的建筑和布置的榜样之用。 23 克罗姆福德纱厂在几年内就发展起来了:1779年,它有几千个锭子并雇用三百个工人。 24
保证企业成功的东西,不仅是生产的迅速,而且还有产品的质量。这种新机器——人们把它叫做水力纺纱机 25 以便区别于手摇纺纱机——制成的纱,比最熟练的纺纱工人用手纺车纺出的纱要结实得多,耐用得多。因此,它成为有可能纺织真正的棉布,一点也不次于印度的棉布,它取代了麻棉混合的织物。克罗姆福德工厂起初只是尼德和斯特勒特工场的附属物,因为它所出产的纱仅被用来织造袜子。但在1773年,阿克赖特及其合伙人便在德比开设一些纺织作坊,在那里,人们第一次织出纯棉的白洋布。 26
这里出现了一种障碍。小制造商们看到这种可怕的竞争非常不快,并认为已经有办法去阻止它。1735年法令在准许制造混合织物的同时,还保持禁止印花棉布的措施,因为它没有预见到一种类似的工业会在英国开办起来的情况。人们可以引用这项法令来反对阿克赖特以及他的合伙人;而且,他们的织品已被课以很重的消费税, 27 如果把这种织品变成为当时流行的印花布,就有被当作禁品而遭受扣押的危险。
阿克赖特在议会为自己的工业进行辩护。对于由英国工人在英国制造的商品,难道应当适用那些起初用来防止外国商品入口的措施吗?得到正式许可的并服从公道税收的新工业,对全国来说,不会不成为一种财富的源泉:“它会迅速地发展起来,它会给无数穷人以工作并增加王国的收入……。况且,上述织品完全是棉花做的,其质量大大优于人们现时所织的、经线是麻的织品。因而上述织品更经得住漂白和印染,而且更耐用。” 28 因此,阿克赖特请求“准许一切人出卖或购买上述织品并可以用任何方法将其制作衣服、帷幕、室内装饰等等”。同时,他也请求在国内市场上所征收的消费税每码不超过三便士。议会经过简要调查之后, 29 批准了这些很有理由的请求。 30 从这时起,棉纺工业及其机械化便能毫无阻碍地向前发展。
翌年(1775年),阿克赖特取得第二个专利证, 31 其原文很长而且相当难懂,因而必然要发生无穷的争执。它涉及几个不同的、重要性十分不等的发明物,而且其中某些发明物,像人们后来所指出的那样,似乎只是为了为难和迷惑过于好奇的读者而被列入其中的。 32 最重要的发明物是梳棉机、曲柄梳棉机、粗纺机和进料器。梳棉机是由三个不同直径的、钉上许多弯形金属尖钉的滚筒所组成的;第一个滚筒上的尖钉是朝转动方向倾斜的,以便带起棉花的纤维;第二个滚筒是朝同一方向转动的,但速度快得多,它和第三个滚筒接触起来就进行梳理纤维,第三个滚筒上面的尖钉和转动是朝着相反的方向的。 33 曲柄梳棉机是梳棉机的附件。它的作用是把一经梳好的棉花分解开来以便棉花摊开成为一块接连不断的棉层。正如它的名字所指出的那样,它是一种装在一个肘形接头上的梳子,这个梳子每隔一段时间就和第三个滚筒上的尖钉连接起来、把棉花解脱下来而不撕坏它。 34 粗纺机是把梳好的棉花条子变成一个长圆形的、自行粗略拧绞的捻子的、然后再转变成纱的机器。它的结构和纺纱机的结构相似,但比较简单,而一对滚筒与另一对滚筒的速度也慢得多;棉纱不绕在锭子上,而进入一个圆锥形的转筒 里,转筒在轴上转动的时候就使棉纱得到必要的拧绞。 35 最后,进料器只是一条不断旋转着的布带子把原棉带到梳棉机去,原棉是通过一个倾斜的管子陆续供应给它的。我们愿意冒着因外行而遭受指责的危险来作出这些详细的说明,旨在指出棉纺工业中的机械化已经到了怎样情形。自从1775年的这个时日起,人们看到机械设备正在构成一个复杂的系统,足以实现这项工业中一切连续的工序,但最后的、最困难的,亦即织的工序不在其内。
阿克赖特在附加于他的新专利证上的说明书 里细心地加上几条有关纺纱机的真实的或假冒的改良。这样,他希望把他的第一个将在1783年满期的专利证延长几年。他深信前途可靠,所以继续前进并增多其企业。1776年,他在克罗姆福德和德比之间的贝尔珀开设了第三个纱厂。 36 这时,他的几个工厂已经沿着德温特河和特伦特河连结在一个狭窄的地方,完全处在兰开夏的境外。然而,英国的棉纺工业起初是在兰开夏发展起来的;它的成长也还是在那里得到最有利的条件的。阿克赖特在几年前从那里出来的时候,又穷又无名;现已又富又有名地回到那里去了。他在那里创立了好几个工厂:一个坐落在乔利附近的伯卡克尔 37 的工厂,被视为英国彼时所建设的最大的工厂; 38 这个工厂在1779年当反机器的骚乱时被人抢劫并烧毁了,关于这一点,我们以后还要提到;估计损失达到四千四百镑之多。 39 另一个在1780年建于曼彻斯特的纱厂是同样重要的,虽然不是更重要的:单单为容纳六百个工人而建造的厂房就花了四千多镑。 40 阿克赖特同袜子制造商尼德和斯特勒特的合伙,不能对他提供创建所有这些新厂所需的资金。他能随着自己的需要陆续找到其他的合伙人并巧妙地限制他们的权利。他一个人处处都到,参与所有的企业并实际上管理所有的企业。 41
根据他的两个专利证——1769年的和1775年的——他对水力纺纱机和附带的发明物拥有专属所有权。但他也能通过商定的使用费而准许别人使用。 42 在1775至1780年间,一些可以说是从属于他的企业就是这样组成的。其中,我们可以指出两位罗伯特·皮尔,亦即皮尔首相的祖父和父亲所有的阿尔萨姆的、伯顿的和伯里的企业。 43 但是,嫉妒心和赚钱欲同样地推动着纱厂主们作弊:他们设法制造一些在若干细节上与阿克赖特的机器有所不同的机器。 44 阿克赖特在1781年决心向其中九个人提起伪造诉讼。 45 他们援引专利证有可疑的模糊不明来为自己辩护。如果发明家自己也不愿意或不能够把它释明的话,怎能辨认出什么是发明家的东西呢?阿克赖特的官司打败了,他的专利特权在事实上是被取消了,虽然还未到满期的法定时限。
阿克赖特不认输,1782年2月6日,他向议会递呈一份请愿书,不仅要求确认他的权利,而且要求延长他的权利。 46 同时,他发表一份陈情书, 47 书里指出他的 发明的重要意义,谈到发明使他所遭受的牺牲,谴责其竞争者的欺诈勾当,并颂扬自己的功绩。他承认1775年专利证的说明书不是十分清楚的;但他说,他那样拟订说明书是出于爱国心,是为了防止外国人把这一无穷无尽的富源盗为己有。一个宁愿冒不正当的怀疑风险而不愿使国家受危害的人,难道在对抗其敌人时不值得支持吗?可是议会却置若罔闻。
当时,阿克赖特又向法院起诉。他对其竞争者之一,彼得·奈廷格尔开始一场新官司。案件在1785年2月间告到高等民事法庭。争论完全指向附在第二个专利证上说明书的难解处。阿克赖特重新申明他的爱国心,谈到法国人——当时正是美洲战争刚刚结束之后——如果攫取到这一直至那时仍然只是英国人的工业,那就太幸运了。好几个重要证人的证言都对他有利:蒸汽机发明家詹姆斯·瓦特声称,他在读了争讼文件之后,认为该文件非常清楚,并称如有必要,他可以承担制造专利证中所列举的种种机器而不需要任何别的说明。 48 在这种情况下,阿克赖特胜诉了。法庭确认他的权利有效并判给他所要求的一先令的损害赔偿。
这个判决过于触犯了既得利益, 49 以致不能不遭到抗争。为了把起初打赢的、后来又打输的官司维持到底,兰开夏和德比郡的纱厂主们 50 组成了一个同盟。在1781年和1785年两个判决之间,矛盾是显然的。他们将悬案提出到高等法院。在那里,他们不但攻击专利证的措辞,而且试图证明,它的难解处,不管是有意的或无意的,都隐藏着欺诈。
(三)
1785年诉讼。托马斯·海斯和约翰·凯的证言:海斯大概是水力纺纱机的发明人。阿克赖特被控剽窃另一些发明。他的专利证被撤销。他的财产并未因此而遭到损害:他受到封爵(1787年);他死的时候是百万富翁(1792年)。他在工业史上的实际地位:他的组织者和实业家的才能。
整个诉讼赖以转变的以及决定诉讼结局的事件,就是托马斯·海斯的出庭。 51 这个人宣誓后声称,他早于1767年就在其出生地利村制造了一架与阿克赖特自称为其发明人的纺纱机相同的机器。那时,他请一位钟表匠来帮助调整机轮,而这位钟表匠正是阿克赖特在下一年所雇用的沃林顿的约翰·凯。 52 这项证言并由凯本人的证言所证实:他叙述他在1768年怎样认识那时的剃须匠兼头发商的阿克赖特。后者来找他并请他办了一件小事情,以后就带他到酒店去。谈话谈到全地区所关心的问题即机械纺纱的问题:“阿克赖特对我说:‘啊!那绝不会有好结果的,几位绅士已因此而破了产或者差不多破了产。’我回答他说:‘我认为我可以有结果的。’那天所谈的就是这些。”第二天一清早,阿克赖特又来看他并问他能不能替他做一个纺纱机的模型。凯说:“我去买了一些材料,做了一个木制的小模型,他就把模型拿到曼彻斯特去了。” 53
我们记得阿克赖特曾同利村一个女人结了婚。因此,他认识海斯已有几年了; 54 大概他听到讲过他的发明,他到沃林顿去找约翰·凯绝不是完全偶然的。正是在这次会晤以后不久的时候,他忽然地、无准备地表现出是个发明家。此外,他同凯的关系,后来有了相当奇特的性质。他起初雇用他。以后,他们突然不和了:阿克赖特控告凯偷盗和背信;后者逃跑了。 55 这一点对于凯的证言是能够产生一点怀疑的。阿克赖特的律师阿戴尔并未忽于利用这一点。一个是受尊重的大人物,另一个是因行为不正而被驱逐的、因而力图报仇的工人,对他们的话,人们会不会犹豫? 56 但必须注意到,对凯的控告始终是十分含糊的:他从未受到追诉也未受到盘问。他的逃跑很可以从他所受到的那些不管有理或无理的威吓中得到说明,因为“一个穷人掌握了有钱有势的人所害怕被人揭露的秘密,这对穷人说来,其处境是很不幸和很危险的”。 57
如果海斯是被认为是阿克赖特的发明物的真正发明人,为什么等到二十年后他才维护其权利呢? 58 这件事不禁令人惊奇:但当我们知道这个人物的生平和性格的时候,我们就不大感到惊奇了。他属于天生的发明家这一类,这类中的典型人物是我们所熟悉的。他是一个简单而粗鲁的、凭本能干活的、一离开自己的作坊便不知所措的,而且很不通事务的老好人。他好几次力图自己开设一个纱厂:但总是由于缺乏资本和干才而失败。 59 他尤其缺少那种造成阿克赖特那样能力的东西:发财的坚强意志。他满足于把自己从制梳工人 60 的地位提高到受雇于大工业家的工程师的地位。他屡次显出他的发明才能:1772年,他在曼彻斯特交易所展出一架带有五十六个锭子的双轴纺纱机,这架机器使他博得二百畿尼的奖金。 61 根据他的传记作者和辩护人理查德·格斯特在其死后所搜集的几项证据,他不仅是水力纺纱机的发明人,而且是哈格里夫斯以前的多轴纺纱机的发明人;后一机器的名字,从未得到很好的说明,可能就是他的女儿之一的名字。 62
即使证实了这回事,也绝不能得出结论说,哈格里夫斯应被视为剽窃者;他可以重新发明另一个人在他以前并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所发明的东西。阿克赖特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一点也不懂得纺绩和机械学这一事实以及他和凯的可疑关系,都够说明他是怎样攫取他人的发明的。此外,他似乎已经力图防止怀疑:在他领取第一个专利证时,他冒充钟表匠的身份,为的是掩盖他对机械学的无知。 63 一个更有决定性的证据就是1772年他同托马斯·海斯在曼彻斯特的一次会晤的叙述。这是海斯亲自的叙述:“我们开始交谈。我对他说,他窃取了我的发明,因为约翰·凯晓得我的发明物的模型……,我又说,凯的妻子曾对我讲述过那回事是怎样经过的:阿克赖特先生和他们都不能否认这个事实……。他无片语回答:当我对他说,如果没有我,他就绝不会想到他的机器的滚筒的时候,他就用手作出像这样的姿势,但一句话也没有说……。当我提醒他发明物是我发明的时候,他只说道:‘就算它是你发明的:但当一个人发现一个东西或者着手一件事情,而以后却不再从事这种事的时候,这就犹如放弃了它;另外一个人在若干星期或月日以后就有权重新开始这种事并有权以自己的名义领取这个东西的专利证。’” 64 请看,这和招供是很相似的。对于阿克赖特在法庭上当着这样明确的控诉面前默无一言,人们会怎样想呢?他叫他的律师声称海斯和凯都是伪证,但关于他的发明的由来却没有提出任何令人满意的说明。
由于没有反证, 65 因而就证明阿克赖特的主要发明物(他的光荣和大部分财产完全归功于这一发明物)绝不是首创的。1775年专利证中所列举的那些附属发明物,至少是首创的吧?那也不是,如果我们相信1785年诉讼中所传讯的、许多不利于他的证人的话。进料器是曼彻斯特的公谊会教徒约翰·利斯在1772年发明的; 66 曲柄梳棉机是哈格里夫斯发明的; 67 梳棉机和丹尼尔·伯恩在1748年就领得专利证的那一机器差不多是一样的; 68 至于粗纺机,其滚筒是抄袭海斯机器的;他那在一根竖轴上转动的圆锥形的轴承箱早从1759年起就被本杰明·巴特勒所使用了。 69 现在,我们懂得了1775年说明书的措辞为什么拟定得那样含糊,以致只有瓦特的天才才能猜到它的意思:阿克赖特勉勉强强地力求掩盖其剽窃。但1785年6月的辩论,使得这些剽窃都明白了。在阿戴尔为被告进行巧妙的辩护以及贝尔克罗夫特以国王名义所作的抗辩之后,陪审团毫不迟疑地宣告阿克赖特有罪,并宣布他的专利权无效以及他的竞争者们的诉讼有法律上的根据。 70
除了理查德·阿克赖特外,这宗诉讼及其结局会使任何人颓丧的。但阿克赖特并不是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畏缩的人。虽然失去了专利权,他还是英国最富有的纱厂主:他的工厂是为数最多的,最大的和组织得最好的。他继续不断地发展他的企业。1784年,他和戴维·戴尔 71 共同创建了一些从克莱德瀑布得来动力的新拉纳克纱厂。他在克罗姆福德附近的威克斯沃思和贝克韦尔又创建了另外一些纱厂,但并未因此忽略了那些旧纱厂,他把旧纱厂的厂房加以扩大并革新其设备:他的工业生涯是在诺丁汉开始的,也正是在这个地方他第一次使用蒸汽机。他也享到了荣誉。1786年,马格丽特·尼科尔森行凶使他有机会向国王致送一份以他领衔的一群名人的祝贺词:以后不久,他就被封为爵士。下一年,理查德·阿克赖特爵士就被请来担任德比州州长的高级职务。 72 他在1792年死时,遗下了一笔五十万镑的资金。单单他的工厂中一个工厂,贝克韦尔工厂,每年就使他继承人获得两万镑的利润。 73 当时对于百万豪富的大工业家还不习惯,那时这个数字已是很大的一笔款项了。这宗财产是在不几年内赚得的,这是一个从无起家的人的史无前例的成功,在当时的人们看来,这足以证明阿克赖特是正当的。 74
这也是我们说明他的真正作用的东西,使他在经济史上享有他的位置。他不是发明家;他至多不过是整理、组合和利用他人的发明物而已,而这些发明物都是他毫无顾忌地攫取得来的。那些轻率的仰慕者对他的美名滥加赞扬,在今天看来似乎有点不合适了。把他同牛顿和拿破仑相比显然过分了, 75 而且,援引他的事例来证明资本主义的势力单单建立在个人功绩和勤劳诚实的上面,也是相当笨拙的。但是,阿克赖特具有获得成功的长处。他虽然不是这些发明物的发明人,但却是首先懂得利用它们并把它们组成为一个系统的人。要筹得创建工厂所必需的资本,要组成和解散那些被他变作自己不断发财的手段的合伙, 76 他必须有实业家的非凡的才能,必须有灵巧、坚忍和大胆等奇妙的混合气质。要开设许多大工厂、招雇工厂的人员、按照新任务培养人员以及规定车间内的严格纪律,他就非发挥异常的积极性和精力不可。这些都是发明家们所少有的才能,如果缺少这些才能,他们的发明物就不能供工业的新组织作为基础之用。正是阿克赖特在隆贝兄弟、怀亚特和刘伊斯·保尔等不完全的或不成功的试图之后真正地创设了近代的工厂。那与工程师和商人有所不同的大工业家的新典型,正是在他身上得到了具体化,他从工程师和商人那里取得了他们的主要特点,但为的是把自己特有的面貌加上他们的特点,即:企业的发起人、生产的组织者、人的领导人。他代表一个社会阶级和一种经济制度。
他的名字同大工业的起源是永远分不开的。十八世纪末和十九世纪初的兰开夏和德比郡的所有工厂都是按照他的工厂样式建造的。罗伯特·皮尔爵士说道:“我们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他身上。” 77 他知道这回事,似乎也专心于作出热忱工作和无限抱负的榜样。他不停地工作,常常花费其一部分的夜晚时间; 78 为了亲自监督其许多工厂而不得不时时走动,他在路上、坐在四匹马拉着的经常跑得很快的马车中进行工作。 79 他的远景计划是非常宏伟的:有一天他说道:“如我能活得相当久,那我就能富有到可以把国债还清。” 80
(四)
塞缪尔·克朗普顿的走锭精纺机(1779年)。工厂主们怎样获得这种机器和掠夺发明人的利益的。走锭精纺机的继续改良:它在十九世纪初的使用。博尔顿、佩斯利和格拉斯哥的细棉布工业。
有了阿克赖特,机械业就不再仅仅隶属于技术史了。它成为一种极其广泛意义上的经济事实。但是,甚至在棉纺工业中它也还远未达到完全发展的地步。构成我们所叙述的这一时期的特点的东西,就是多轴纺纱机的使用非常普遍, 81 但它并未彻底改变劳动组织和工业人口的生活。另一方面,自从飞梭发明以来,织机没有得到任何改良。因此,织工也落后于纺纱工人。完成纺织工业变革的两项发明就是塞缪尔·克朗普顿和埃德蒙德·卡特赖特两人的发明物。
克朗普顿的mule(走锭精纺机), 82 像它的名字所指出的那样,是一种混合机器,是多轴纺纱机和水力纺纱机这两个部分组合的结果。这种机器,一方面采用水力纺纱机的纺纱滚筒,另一方面又采用多轴纺纱机的向前和向后滑动的活动架子。在这种架子上,安装一些锭子,这样,锭子就因双重运转而活跃起来:有时锭子走得远,以便纱线在经过滚筒之后再一次得到拉长;有时锭子走得近,同时飞快地旋转着,以便同时绞捻纱线和卷绕纱线。水力纺纱机所纺出的纱虽然结实,但略嫌粗些;多轴纺纱机所纺出的纱虽然细,但过于薄弱和易断。走锭精纺机可以使纱线同时获得坚实和极端的纤细。 83 从许多方面来看,这是一个最后的发明,虽然各种纺织工业的各自需要以及机械学的进步对它所加的改变,人们还可在那些最新式机器的精致复杂的机轮、无数精巧的细节方面发现它的基本特征。
走锭精纺机的发明人塞缪尔·克朗普顿出身于兰开夏小地主家庭。 84 现在,人们还可看到他在那里长大的和他从1774至1779年在那里从事其发明的、靠近博尔顿的那所房子。这所房子现已改为博物馆了。这是一所石头砌的、带有山墙、高烟囱和直棂窗的漂亮建筑物,它会使人想起一个消失了的阶级的兴盛时代。 85 在克朗普顿的时代,自耕农正在完成脱离土地。克朗普顿的父亲还是农夫,同时又是纺纱工人和织布工人,但克朗普顿自己从未做过田间工作。他面前是否摆着水力纺纱机的模型呢?他是否像海斯在怀亚特以后那样重新发明这种机器呢? 86 不管怎样,他亲自认识阿克赖特,曾经看到阿克赖特在博尔顿当剃须匠。 87 至于多轴纺纱机,那是他经常使用的,正是为了改良它,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研究了。 88
他不像阿克赖特那样预先就计算要从他的发明物上得到利益。在一段时间内,他满足于本人在小作坊里使用自己的机器,在这作坊里,他同时充当工程师、工人兼老板的角色。但是,他所纺出的纱特别纤细,这就引起了邻近制造商们的注意。他马上就变成观赏的对象,而观赏里面又掺杂着许多妒嫉心和贪婪心:有些人把梯子靠在他的窗子下面,或者把他的墙壁上掘些洞眼来偷看。 89 他知道自己不能长期保守自己的秘密。他没有专利证,而领取一个专利证,对他来说也许是不容易的,因为他的发明物有一部分是水力纺纱机的单纯改装,而阿克赖特对这一机器还保有其权利。“我必须或者把我的机器公诸于世,或者把它毁掉。要为我独自保有这个机器,已经不能由我决定了,把它毁掉吧,又觉得太痛心了。我在四年半以上的时间之内,花费了我所有的时间、所有的智力以及我能以劳动得来的一切资财,其唯一目的就是为织工们纺出好纱。把这个机器毁掉,那是我所不能的……。” 90 他宁愿把它贡献出来。工厂主们已经答应他用自愿认捐的办法来补偿他。果然,认捐开始了,但结果一共得到六十七镑六先令零六便士。 91 而且,还有一些认捐人在机器模型交付之后,便不认为有践言的义务。
克朗普顿体验到了他同时代人的高贵和真诚品德,人们就不难理解他的心灰意懒的心情了。几年之后,他发明了一架梳棉机。但刚一造成,他就把它打碎了,同时大叫起来:“至少这架机器是他们得不到的。” 92 他注定要过贫穷的生活。后来,他开成了一个小纱厂,起初设在博尔顿附近的奥达姆,以后,从1791起设在博尔顿本地。但制造商们怕他竞争,于是引诱他的最好的工人离职。 93 其中一个名叫罗伯特·皮尔的工人,有一天要求同他合伙,但被他拒绝了。 94 1802年人们为他募捐,募得五百镑左右。 95 最后在1812年,他的朋友们终能说服他向议会请求奖金,因为这种奖金曾授予一些功绩还不及他的人。议会接受了请求,而事先也有人请求摄政王关心此事,所以赐予克朗普顿的奖金有五千镑之多。 96 这笔钱的大部分被他用来还债了,他死时仍很穷。
克朗普顿是位有才智的和有教养的人,他或许比大多数利用他的发明物的人高明得多。 97 然而他自己却不会利用自己的发明物。他的放任不羁的性格以及谦虚直至懦怯,都不是能够使他成功的素质;他没有组织者的天资,也没有领导人的禀赋。他的生平与阿克赖特的生平对比,就显出了创新的研究和发现与他的精明利用之间的差别。在南肯辛顿博物馆里,我们可以看到这两个人的并肩挂着的画像。阿克赖特有一张肥胖粗俗的面孔,一对长着浮肿眼皮的大眼睛,眉棱有深陷的皱纹,嘴唇奸诈,眼睛的安详呆板分明是做作的;他是讲究实际的人,善于掌握实际而无过分的顾虑。克朗普顿的侧面像,纤细瘦弱,他的高贵的额头上带着向后梳的棕色头发,嘴巴带有严肃的轮廓,一对大眼睛又活泼又忧郁;他的面貌很像青年时代的拿破仑,其表情则像卫理公会的教徒。他和阿克赖特代表着发明和工业,代表着闹革命的天才和夺取革命成果的力量。
走锭精纺机,起初像多轴纺纱机一样,也是体积不大的、为在农舍里使用而制造的木头机器。在接近1783年时,人们开始制造较大的、带有金属机轮和滚筒的机器。 98 1790年,一个苏格兰的工厂主威廉·凯利制造一些像阿克赖特的机器那样用水车发动的自动走锭精纺机,上面装有三百个到四百个的锭子。 99 从这时起,走锭精纺机才成为卓越的纺纱机;在通常使用方面,它代替了哈格里夫斯的多轴纺纱机。1812年,克朗普顿在向议会递呈请愿书以前,想亲自断定他的发明物的成功及其所创造的利益的重大,他访问了纺织工业的主要中心,并且能够证实走锭精纺机被用于几百个工厂之中,其锭子总数可达四百万至五百万之多。 100 多轴纺纱机在二十年前那样流行,可是这时,它在整个生产中仅仅起着次要的作用。它和家庭工业制度的残余都在这项成为英国最繁荣的纺纱工业之中消失了。
克朗普顿的发明不仅完成了纺纱方面的变革,而且对于织的方面也起了反响。水力纺纱机在英国已使白棉布的制造成为可能(在此以前,白棉布是从印度输入的)。走锭精纺机由于能够纺出极端纤细的纱,所以它有可能超过印度工人的传奇般的智巧,有可能织出无比轻薄的细棉布。 101 这是一项新成立的工业,其中心是兰开夏的博尔顿以及苏格兰的格拉斯哥和佩斯利。 102 从1783年起,这项工业仅在格拉斯哥一个城市里就开动着数以千计的织机; 103 1785年,人们估计大不列颠的细棉布的产量约有五万匹。 104 当时的一位经济学家指出“这项工业对于国民是很有利的,因为单单劳动力一项就构成它的本质,劳动力常常又是由妇女和儿童所提供的。用在产品中的原料的价值,在制造过程中增长了百分之一千到百分之五千。” 105
(五)
纺纱机的使用再一次打破纺与织之间的平衡。卡特赖特的机械织机(1785年)。他的不幸的事业。工资降低推迟了发明的成功。次要的发明:机器印染,漂白和染色的化学方法。工业的全面变革。
以前第一次推动技术发展的那种打破平衡,这时再一次发生了。人们在使用已经非常完善的机器纺纱的时候,却继续用手来织。在1760年前后,织工们好容易才能弄到足够的纱来不断地供应其织机之用。三十年后却发生了相反的情事:织工再也不敷事业的需要,因而他们的工资迅速增长起来。1792年在博尔顿织造花哨的细棉布的工人,每码赚到三先令或三先令半的工资;织造棉制天鹅绒的工人每星期赚得三十五先令。 106 因此,他们的气派十足;人们常常看到他们在街上散步、手里拿着手杖、帽圈上公开地插着一张五镑的钞票。他们穿着像资产者那样,并且不许其他行业工人进入他们在那里会聚的酒馆餐厅。 107 可是,他们好景不长;英国工业的总危机在1793年发出了工资下降的信号。 108 但是,那只改变问题的面貌而已。其实,纱线生产和织品生产之间的不相称已经变到那样程度,以致纱厂主们不得不把纱线输出。 109 这种输出不断引起许多人的惊慌,因为他们害怕邻国,特别是害怕法国开设一些用英国纱线的织布厂。一个十分激烈的运动已经发动起来反对纱线输出:人们甚至于以禁止羊毛输出的同一理由来谈论禁止纱线的输出。 110
像在纺纱机发明前的那个时期一样,纺织工业这时又感到一种真正的苦恼。苦恼随着不平衡同时严重起来,因为不平衡就是苦恼的原因。在1800年左右,苦恼达到了极点。虽然这时补救办法已经找到几年了,但还未发生它的效力。它的作用只在需要它的救助达到极点的时候才显露出来。这样,经济需要和技术发明两者的相互作用就使工业发生一连串的变动,而每一变动都是一个进步。
机械织布的问题已经吸引了不止一个探求者了。困难似乎是很大的,但绝不是不能克服的:两个为铺设织品经线用的框架的动作以及梭子在这两个框架之间滑动以便构成纬线的动作,是比较简单的。从十七世纪起, 111 英国和德国已经使用机械织机织带子:一个曲柄使梭子来回跑,一个平衡重量的系统供拉直和束紧纱线之用。 112 但这种机器的运转又慢又复杂。即使许多国家没有根据织工的请求而采取禁用的措施, 113 但在英国被人称为荷兰的织机 114 还不够在纺织工业中引起革命。法国人德·冈内在1678年制造出一种织机,它带有两个横杠,像两只手臂那样把梭子从织机的一边传递到另一边,人们同样可以说这种织机也不够引起革命。 115 至于沃康松的织机,其模型现还保存在巴黎工艺学院里,它所提供的主要好处 116 就是在其制成五十年后还供雅居阿尔的研究作起点之用。
这些发明,没有一个得到重要的实际应用。 117 即使法国或英国有过一些机器织布的作坊,但也几乎马上就不存在了,而且很难找到它们的遗迹。 118 不管怎样,机械织机发明人埃德蒙德·卡特赖特大概是不知道它们的存在的。卡特赖特是诺丁汉郡的一个绅士的小儿子,很早就预定做牧师,曾在牛津大学进行过光辉的研究,而这些研究又因他在1764年被马格达伦学院接受为特别校友(fellow)而获得奖金。 119 他长期以来只关心文学,他按照波普的风格写了一些虽然平淡,但不是没有价值的诗。 120 当他因乡村的牧师职务 121 离开牛津之后,他便以积极的有智慧的人的资格关心其住在地的乡村人民的生活:他着手研究医学和农学,教导其教区居民以医治热病的新方法以及新的耕作法。 122 这样,就首先显出了那要把这个默默无闻的乡村牧师——人道主义者——变为发明家和工业家的进取精神。
1784年夏天在马特洛克温泉小住时,一次偶然的谈话引起他注意到棉纺工业及其受到威胁的那一危机。他亲自叙述道:“我和曼彻斯特的几位先生在一起。谈话谈到阿克赖特及其纺纱机。在场的人中有一位看到了,在阿克赖特的专利证期满之后将会开设非常多的工厂并纺出非常多的棉纱,以致人们再也找不到足够的工人来织。我对此回答道:阿克赖特应当开动脑筋,发明织机。议论的结果是,所有这些曼彻斯特的先生一致地说,那是实际上不可能的事。” 123 卡特赖特却持相反的见解并试图去证明他的见解。
他的最初一些试验都未成型,因为他对机械学毫无所知,而且从未见过一个织工织布。然而,他得到一个细木匠和一个铁匠的帮助,终能制成一架好歹可以开动的织机。“经线是垂直地铺设的,筘落下来的力量至少有五十磅重,那使梭子来回跑的弹簧有那么大的力量足够发射孔格雷夫式的火箭。简言之,要有两个力气大的人才能开动机器,而且速度很慢……。” 124 卡特赖特在1785年领得专利证的那一发明物就是这样。 125 他立刻发觉它在被利用时有不少缺点。通过继续的改良,他制成一架容易操纵的机器,在每条纱线一断时机器就自动地停下来,而且,机器经过稍微改变后就可用来织各种织物。 126 剩下的事,只是把它引进到那项似乎正在等待它和需要它的工业中去,卡特赖特对于立即的成功从没怀疑过。
正是那时,他的失望开始了。他有钱 127 ,他打算亲自利用自己的发明物,并且在约克郡的唐卡斯特开设一个小工厂(1787年)。这个工厂有二十架织机,八架织白洋布,十架织细洋布,一架织方格子布,另一架织粗布。 128 起初,像最初的那些纱厂一样,动力是由牲畜提供的;但自1789年起,卡特赖特就从伯明翰买来一架蒸汽机。不幸的是,工厂虽然设备很好,但经营不好,因为卡特赖特没有,而且从来没有商业才能。 129 一切发明家都有这种悲惨故事。1791年,他认为已经找到发财的道路了:他同曼彻斯特的纱厂主格里姆肖兄弟议定创设一个大工厂,工厂里不得少于四百架用蒸汽开动的织机。特意建造了很大的厂房。 130 可是,最初一些机器刚一装好,就激起织工们的激烈仇视。业主们接到了若干恐吓信。 131 一个月后,工厂就烧掉了:卡特赖特不仅丧失了他同格里姆肖兄弟所订的合同上利益,而且再也找不到任何人敢于重新开始这种尝试了。 132
在1792至1800年间,自动织机又是需要,又是不得人心:一些人希望它,另一些人却排斥它,由于工资下降它成了并非急需的东西。卡特赖特完全破产了,不得不把他的专利证交给破产管财人,这样,他就在冷酷无情的债权人和不诚实的债务人之间挣扎着。 133 他对那些试图夺取他的第二个发明物,即梳毛机的发明利益的人提起一连串的诉讼。然而,最后的成功不可避免地在准备着。变化是在苏格兰出现的,1793年,詹姆斯·刘易斯·罗伯逊在格拉斯哥安装两架用纽芬兰狗摇动转动器来发动的织机; 134 1794年,一个装有四十架织机的工厂开设在丹巴顿;1800年,约翰·蒙蒂思重新从事格里姆肖兄弟的企图,在一个工厂里安装了两百架用蒸汽发动的织机。 135 反对纱线输出运动,加速了这个迟迟而来的发展。1803年,斯托克波特的霍罗克斯制造了一些铁做的自动织机,其模型马上就被兰开夏的几个城市所采用。 136 卡特赖特看到自己发明物的复活,虽然还未看到它的最后胜利,但这实是“一件愉快的、意想不到之事”。当1809年——在克朗普顿前三年——他向议会请求奖金的时候,他能够引证说,他的机器“已经为兰开夏足够通常所使用,可被视为一件具有高度公益的东西”,他用这一事实来支持他的请求。 137
可是,要断定这项发明的全面效用,那就必须大大超出本书所定的范围,必须追踪机器织布史直到1839年左右为止,因为这一年才发表了著名的有关织工状况的报告书。 138 这份报告书和附加的记录,同时说明纺织工业的这一部门中机械化的进展以及那使进展推迟的原因。那些在1839年还继续使用旧式手织机的织工们的极端贫穷,随着不可抵抗的机器竞争的扩大,已经逐渐严重起来了。可是,贫穷越严重,普遍采用新设备就愈益受到推迟:因为工资降得那么低,以致用人比用机器更为有利。现今在某些尚未完全变革的工业中,人们有时还可看到同样现象的再出现。盛行血汗制 的家庭小作坊中最原始的技术还在延续着,这可以由此得到解释。但是,机械化引起这样对抗自己的进展的那种阻碍只是而且只能是暂时的。
十九世纪初,机械织布的发展几乎还未开始,纱厂已经有了几百万锭子,可是全英国还只有几百架自动织机。 139 但是,这已足够人们能够判断结果了: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照料两架蒸汽织机,织出三匹半织物,可是在同一时间内,一个熟练工人用飞梭来织,只织出一匹。 140 纺织工业虽然还未找到它寻求了六十多年的这种稳定的平衡,可是现在却拥有这种平衡的必要条件了。我们已经看到纱厂的设备像一个复杂的有机体那样渐渐地形成起来:在卡特赖特的发明以前这种有机体仍未完成。但从此以后,它就再不缺少任何要素了。在这个独特的生产部门中,机械化的到来已经成为既成事实。
机械化不仅已经扩张到工业的基本工序和改变了工业的基本工序,而且还普及于细节和专业。织物上印花直至彼时是用木板刻上浮雕来印的,人们需要同样多的次数用手把这木板按在每匹亚麻布或白棉布的整个表面上。 141 这种方法非常缓慢和费钱,织品印得极其粗糙(非常简单的图案,如一个几何图形、一片叶子、一个蔓藤花纹,都现出不调和的色彩)。在接近1780年时每码费三先令到三个半先令。 142 可是,1783年,苏格兰人托马斯·培尔用一些铜制的滚筒代替那些用手费力按捺的木版:单单一架滚筒印刷机就做了一百个工人的工作。 143 于是兰开夏中开设了一些大的棉布印花工厂。同时,漂白和染色得到化学进步的好处:伯索勒发现氯的漂白特性是在1785年; 144 詹姆斯·瓦特几乎立即认识到氯的漂白特性并把它公布于英国, 145 氯的特性用在英国工业上是由格拉斯哥的坦南特在几年之后实现的。 146 这个方法在不几年内就被普遍采用了。在织工们所居住的村庄附近,人们再也看不到那些布匹暴露在户外好几个月,好像远处许多水池发出闪闪光辉。约在同一时期,曼彻斯特的泰勒重新发现土耳其红的秘密,并制成一些不久就像印花布那样受人欢迎的土耳其红布; 147 艾因斯沃思的约翰·威尔逊制成了棉天鹅绒。 148 所有这些次要的改良是不胜枚举的。 149
这些改良不但没有完成那已开始了的演变,反而把它延长了。事实上,每一新发明都把那使种种技术操作连接起来的关系更加密切。这时,每一技术操作的进步都对所有其他技术操作起着更加直接、更加深远的反响。这样,就决定了并加速了它们共同的演变,而任何静态的特性都不及这种带有传染性的不停演变的能更好地表明大工业的特性。
(六)
变革的阶段。(1)多轴纺纱机时期:家庭劳动。(2)水力纺纱机时期。纱厂:纱厂的位置在城外、在河边。工业集中在彭奈恩山脉的周围。大企业:它的明显的个体的特性。(3)中间阶段:工厂制度和家庭工业制度的暂时结合。
在棉纺工业的发展方面,不管其发展怎样迅速,也应区分出几个时期。第一个时期就是跟在哈格里夫斯的发明之后的那个时期。在1775至1785年间,一种真正的生产狂热支配着某些郡:当多轴纺纱机成千地安装在农舍里时,织工和织布机的数目虽然大增,还不能满足业务需要。“旧有的场所已经太小了,人们不得不修理顶楼,甚至于修理废弃不用的谷仓,乃至车屋和各种附属的小屋,在旧墙上开了些窗子,到处都组织作坊。在再也没有位子的时候,人们就在各处建起一些为织工居住的新房屋。” 150 工厂还不多,资本主义的集中还未具有不久就要成为人人可见的那种形式。这在表面上就是家庭工业制度的黄金时代。
第二个时期是从阿克赖特的专利证终于遭到撤销的著名的诉讼案件开始的。 151 从这时起,工厂制度才普及于纺织工业。使用完善的设备要占许多地方和花费很多钱,所以它和家庭小生产是不相容的。体力劳动者集合在手工工场里,从组织和监督上看虽有其明显的好处,但绝不是绝对不可少的。事实上,手工工场制度在英国是从未有过的,如果我们把它理解为一种在一定时期占着优势的生产方式的意思的话。相反,工厂制度倒是机械化的必然结果。一套由若干相依成分所组成的、带有一个总动力的设备,只能安设在一个地方,而它的运转是由一批受过训练的人员操纵的。这个地方就是工厂,工厂是不容许有别的定义的。 152
最初的那些纱厂,与今天的相比,似乎是很小的。然而,它们之中每一个都已拥有很多的人员:一百五十个至六百个工人。 153 它们的砖砌的四五层高的厂房,在半个多世纪中,几乎没有变动,但面积除外。 154 这个时期的主要特征就是利用水作动力。阿克赖特的机器是一种水力发动的纺纱机。我们已经描写过克罗姆福德纱厂的典型位置。那里具备任何工厂主都应追求的必要条件。从而产生了一个相当重要的结论:除在一条相当有力、相当湍急而能推动机器的河流的岸边之外,就不可能在别处建设工厂。因此,纱厂主们起初不到平原的城市里去设厂,而到夹在陡壁之间的山谷中去在小山附近的地方设厂,因为那里,借助于水坝易于制造人工瀑布。人们必须到那些距离今天集聚着大量工人人口的中心相当远的小地方去寻找近代大工业的起源。这些地方分散在彭奈恩山脉附近、沿着该山的三条支脉:一条向西方朝着曼彻斯特和爱尔兰海,另一条向南方朝着特伦特盆地,再一条向东方朝着约克郡的平原和北海。
这种分散是完全相对的。棉纺工业在这方面与旧毛纺织工业十分不同,它有几乎仅仅固定在两三个区域之内的趋势:兰开夏的南部,德比郡的北部以及苏格兰的拉纳克与佩斯利之间的克莱德盆地。第一个区域极其重要,1788年,它已经有了四十多家纱厂。 155 因为那里的动力很丰富。东南部有些高大的丘陵耸立在那些延伸到海边的低洼而多沼泽的乡间,其倾斜度是相当陡的。兰开夏的河流一向转动着许多的水车:十八世纪初,在曼彻斯特下游三英里之内的默西河滨,就有六十个左右的水车。 156 虽然这个地方的位置和气候以及利物浦港口的发达促进了棉纺工业的发生和发展,但却是那些能够提供动力的水流,才能阐明最初的那些工厂之所以开设在布莱克本、伯里、博尔顿、奥德姆和曼彻斯特等地。 157 德比和格拉斯哥地区中的情形也是一样。还应注意到许多其他区域也具备这种必要的条件。因此,人们看到若干工厂在1785至1800年间建立在许多郡里。但是,这些因北部工厂主们的成功以及他们的迅速发财而被认为可行的尝试,却是独特的。 158 这些尝试不但没有得到真正普及棉纺工业的结果,反而使得棉纺工业已经十分明显的地方化更加突出了,后来,它的地方化可能越来越加深。
地理上的集中只是新工业制度的外部特征之一。内部正进行着更加深刻的集中。这是由于原料供应和产品销路上的共同需要而互相结合起来的那些企业的集中;这是资本的集中,其作用随着设备的改善和完备而越来越大。每一工厂都有几千镑的资本。 159 而且,一个人拥有几个工厂并不稀奇。例如,我们知道阿克赖特同时经营着八个到十个工厂。 160 皮尔第二几乎把整个伯利居民都雇用在他的纺纱、染坊和印花等作坊里:织布则是雇用所有邻近村庄里雇农(cottagers)去织的。 161 他还有其他工厂设在十二处以上不同的地方。 162 1802年,受他指挥的人员高达一万五千人之多,而且,他缴纳四万镑的消费税给国库。 163 斯托克波特的一个大细洋布制造商塞缪尔·奥尔德诺,在十八世纪末,被认为每年赚得一万七千镑之多。 164 从1792至1797年,霍罗克斯家族仅在普雷斯顿一个城市里就开设了三个工厂。 165
开办这样的企业所需要的大量资金,并非总是一个人所有的。资本家们的合伙增多了,尤其是在初期,在大的工业财产形成之前是如此。我们记得阿克赖特这样善于利用许多合同来完成他的连续不断的计划。皮尔也有几个合伙人, 166 他的商号通常被人称为“皮尔先生所经理的公司”。 167 我们必须注意到“公司”这个词在这里绝没有我们经常给予它的那种股份公司的意思。这种组织方式还只适用于而且似乎仅只适合于某些大企业如银行、保险或公用事业工程。 168 关于这一点,亚当·斯密曾以断然的措辞发表意见。 169 然而,1779年,人们谈到开办一个制造亚麻布和印花布的公司, 170 但这个计划毫无下文。像其他工业中的情形那样,这种计划仅在最近一个时期才得到实现。资本主义在其初期并未放弃其明显的个体特性:老板同时是工业企业的主人和经理,他兼有职权和特权,可是在股份公司里,这些职权和特权就要一方面由股东所分享,另方面由管理人所分享。
这样,通过机械化并通过那因机械化而发生的生产资料的集中,就完成了商业资本对工业的控制:在“商人工厂主”的位置上出现了简单的“工厂主”。可是,在这迅速演变的两个特别用语之间,人们发现一系列的中间状态。有时,粗棉布老板(fustian master)仅限于把若干手摇的机器集合在一个作坊里:这就是纺纱间 ,这与其说是工厂,倒不如说是手工工场。 171 有时,原料所有权和设备所有权不在同一个人手里,因为人们开设一些专做加工的小纱厂;商人们把原棉拿到那里,以后原棉就变成纱线形式交回他们。 172 这样,这两个连接的生产制度就并列起来了,但工厂只限于实现那些以前是委托在家劳动的工人去做的工作。只要手织和机械纺纱并存着,工业的一部分就必然要服从整个工业起初所必须接受的那些条件。但是,往往是纱厂主所有的一些大的织布厂,在许多地方都和家庭手工业竞争。 173 最后,不应忘记走锭精纺机代替了多轴纺纱机并同多轴纺纱机一样也适合于家庭劳动的条件,从1780年起就普及于乡村,它在那里又使小生产的存在延长一些时间。在这个时期所织的棉织品中,经纱常常是在工厂中用水力纺纱机纺的,纬纱是在农舍中用走锭精纺机纺的。 174 这样,新旧工业的特点就相互交错起来并彼此密切地混合在一起。
工厂制度正是在这决定性的时期拟定自己的主要轮廓的。下一时期——蒸汽时期——工厂制度已经形成了,对它所加的改变也许不及人们试图相信的那样深刻。今天,如果人们再来利用那被弃置已久的自然力,如果人们再在急流的河边、在偏僻的山谷之中重建工厂,那么,那些前不久还如此分明的外貌上的不同,就会开始减弱并让人更好地看出原则上的一致。在1780或1800年左右并存着的纱厂和家庭作坊之间的差别,比那时的工厂和今天的工厂之间的差别要大。
(七)
物质上的结果。产量的增加。周期性的危机:危机应当单单归咎于生产过剩吗?1793年危机。不应以棉纺工业特有的原因,而应以整个的经济环境来解释这一危机。
当时人们不可能懂得这种变革的全部意义,因为变革的社会后果隐藏很深,他们看不到。最使他们感动的东西就是他们把那些物质上的直接结果、产量的无限增加、大企业的诞生等这一切空前的发展同传统工业的停滞作对比。 175 1795年,约翰·艾金是这样开始他的著作《曼彻斯特周围三四十英里内的地方志》的:“我们所选择的中心是棉纺织工业的中心;它的惊人的发展在任何商业国家的年鉴里,大概都是首屈一指的。” 176 另一个人把这种突然的发展同潜力的爆发作对比。 177 有些人不肯把它看作是另一回事,只愿看作是一件异常的、也许是不幸的意外的事。英国本身并不出产棉花;因此,它必须购买棉花,可是根据贸易差额的理论,凡输入不能以同等的或超出的输出来补偿,对于国家来说就是一种损失:按照这个道理,棉纺织工业能够变为国民财富的永久因素之一似乎是不可能的。 178
然而,为了判断这项工业发展的力量,我们并未被迫处于稍微武断的估计和推论的境地。由于缺乏生产的统计,我们就通过英国海关的记录来认识原料的年消费量。1701年输入大不列颠的原棉重量不超过一百万磅;五十年后,几乎有三百万磅。1771年,它高达四百七十六万磅,1781年达五百三十万磅。在其后六年中,其进展的速度加快着,人们有理由为之惊奇:1784年是1781年数字的二倍(一千一百四十八万二千磅),1789年增加到六倍(三千二百五十七方六千磅)。跟在这一迅速增长之后就是一个停顿时期;但从1798年起,增长又越来越厉害了:1799年,棉花输入从三千二百万磅上升到四千三百万磅,1800年升到五千六百万磅,1802年,当人们把白棉布和印花布同呢绒竞争宣告为民族危险的时候,棉花输入上升到六千零五十万磅,比前一世纪增到三十倍以上。 179 制造品的输出是随着一条平行线前进的:1780年,它还微不足道,它的总值不到三十六万镑。但到1785年,它已超过一百万镑;1792年超过二百万镑;1800年超过五百五十万镑;1802年超过七百八十万镑, 180 即比二十年前大不列颠所输出的棉织品的价值大到二十倍以上。
让我们更加仔细地研究一下这个进展的曲线吧。它的趋向上升绝不是始终如一的。从1780至1800年,它出现了几次几乎每隔一定时间的下降,这些次数的下降是与同样多的次数的工业危机相符合的。这些危机至少有两次是严重的。在1788至1789年间,大多数新近开设的工厂不得不解雇一部分人员:有一些甚至于关了门。在兰开夏和柴郡的乡村中,多轴纺纱机已经成为居民的主要收入源泉,在那里,苦恼是很大的。 181 1793年,情况也许更加严重:约有十二个纱厂主宣告破产, 182 原料的输入从三千五百万磅突然降到一千九百万磅。真的,每次危机之后都跟着一个更新的活跃。一位工厂主后来说道:“我看过棉纺织工业中的大不幸不止一次了。1788年,我认为棉纺工业不会复兴了。1793年,它受到一次新的打击;1799年又遭到更猛烈的打击。1803年和1810年也是一样。但在每一下降之后,新的发展总是惊人的。” 183
这些危机的显著的周期性,每一危机前后的进展力量,马上就提出一个简易的说明。难道我们不是面临着由于机械化而引起生产过剩的最初的那些危机吗?难道我们在其起始时没有了解到近代大工业的最独特的现象之一吗?我们已经知道纱线的生产对于织布的需要来说是丰富得过多了。价格下降是新的制造方法的结果,下降大大地加速了。一百支棉纱在1786年每磅还值三十八先令,到1788年仅值三十五先令,到1793年仅值十五先令,1800年只值九先令零五便士,1804年仅值七先令十便士。 184 这种下降的结果,毫无疑问就是增加英国和大陆的消费量。但是供应比需求增加更快。机械化获得进展,新的企业就在四面八方开设起来。随着价格的下降,纱厂主们为了保持其利润额就不得不更加大量地制造,这就愈益加重销路的壅塞。不时发生崩溃是不可避免的。当若干工厂破产、机器被迫开慢和工人失业等使生产回到正常的比率时,新的繁荣时期就开始了;几年之后,跟着又是一个新的灾难,灾难是由于同一原因和同一结果的回复而引起的。
这些连续的危机的共通解释就是这样,如果我们不知不觉地陷入草率的一般化的话。但从那儿到寻求危机定期反复的规律之间的距离却是很近的。然而,企图根据政治经济学的抽象表达法来把那些甚至在萌芽时期第一次出现的事实归并为如此简单、如此容易说明的图解,那就会十分低估事实的莫大复杂性。如果人们更加细心地研究每一危机的历史,就会立即发觉生产过剩未必足以说明危机的原因。1788年的危机是唯一的适合于这种说明的,因为它密切地伴随着阿克赖特专利权终止之后的工业的异常扩展;阿克赖特专利权终止之后是狂热活跃和过度投机的时候,这时,好几百个大大小小的企业在各处开设起来了,极小的制造商也预料到会发财。英国纱厂主们反对印度产品输入的诉愿,十分显出他们所遭受的痛苦: 185 英国市场变得太狭小了。他们天真地说道:“消费不足了。” 186 这就等于说,生产是过量的,有了生产过剩。1793年,情况完全不同了。首先,危机并不限止于棉纺织工业,甚至也不限止于所有新近改革其生产制度的工业。这是工商业的总危机。联合王国中破产的总数,从1780年至1792年,每年平均数几乎不超过五百三十起,可是1793年上升到一千三百起以上。 187 似乎还没有人认为这种普遍崩溃是机械化和大生产的,仍然是很有限的作用所造成的。事实上,它是从金融危机(这是说明它的广度的东西)开始的。1793年2月,几家大银行停止支付:从而产生一种震动,在数星期内就使一百个左右地方银行倒闭了。 188 全面大恐慌爆发了:再也没有信贷了,钱被藏在保险箱里了,“各人虽未以疑惧的心情但都小心地注视其邻人。” 189 交易缩减到必不可少的程度:商品仍在商店里,这并不是因为它对惯常消费来说是过于丰富了,而是因为再也没有人愿意购买了。补救的办法也是金融性质的。皮特同伦敦的主要银行家们商量之后,决定发行五百万镑以内的国库债券。 190 这一措施在使不贬值的债券投入流通之时,就促进信用的恢复和信贷的再兴。从这时起,生意就逐渐回到正常的状态。
这种金融危机本身的原因是什么呢?难道是那在二月初爆发的同法国的战争吗?战争确实加重了祸害,但绝未制造祸害,因为在前一年,人们已经看出祸害的初步征候了。 191 最令人担忧的事就是郡银行所发行的过多纸币的跌价。四十年前郡银行为数甚少,这时是否增加到超过了公众的实际需要呢?我们必须在这伟大的经济运动之中去寻找其原由,因为英国全国都投入这一运动之中,不仅工业就连农业和国内外贸易也被卷入了。 192 在开设工厂的同时,人们改变了土地所有权,又把许多交通路线在王国领土上开辟到各处。我们记得那从1792年起曾风行一时的“运河狂”,大量的各种计划以及许多草率组成的靠投机提供其短暂的生命的企业。总之,在我们看来,1793年的危机乃是一整个互相联系的事实的成果:它的结果的普遍性可以通过它的原因的普遍性得到足够的说明。用近代金融的语言来说,就是金融崩溃接替了突然繁荣,亦即生意过分扩展所造成的生意突然萧条。生产过剩的现象只是这种扩展的形式之一,正如机械化只是产业革命的因素之一一样。不应当把棉纺织工业史从一般的发展史中割裂开来,因为它是一般发展的一部分,只要它的各阶段预示着或伴随着更大的更普遍的发展阶段,它们就同我们讨论问题有关。但是,它们绝不够描述这一整个的进展,而且许多偶然的情况和它们混杂在一起,正如和一切特殊的事实混杂起来一样,要想从中得出规律就得撇开这些偶然的情况。
(八)
经济自由。棉纺工业的成长未受任何官方保护,不是真的:屡屡吁请国家干涉。犹豫不决的财政政策:粗棉布税事件(1784年)。棉纺工业不受制造规程和学徒条例的拘束:生产自由。
这条规律之所以显得不清楚,事实上是因为过多的外来因素使它变质了,并使它复杂化了。这里,我们的意思不仅指的是意外事件如收成的好坏。1783年的媾和或1793年的战争,而且还指的是审慎采取的整个措施,如条例、税则、禁令,而这些措施比今天更加严密地把全国的经济生活包罗在它们的带有密密网眼的网中。棉纺工业本身,不管人们能够怎样说,并没有逃脱官方的保护和约束。它在某种程度上得到这一个的好处,而有时又不得不同另一个作斗争。自从放任主义取得胜利时起,流行的说法是,这项在不几年内便成为英国最繁荣的工业完全归功于自由。 193 这是一种不能不带若干保留就加以接受的说法。首先必须避免把贪利思想所引起的税则问题与中世纪精神的法规问题混淆起来。
如果说英国棉纺工业是在外国竞争面前未受保护的条件下成长起来的,那就太不确切了。因为那些使它几乎身受其害的禁令仍然对它有利。印花棉织品的输入,不管来源如何,仍被禁止。 194 人们不能想出更加完全的保护,因为它保证生产者有对国内市场的真正的独占。禁令并未扩张到纱线和未染色的织品,东印度公司继续把某些外国商品例如那些因纤细出名的达卡细布输入英国。可是英国制造商们很快就对这种宽容提出抗议,因为他们希望得到保护。他们屡屡请求对所有来自外国的织品都征收进口税,最后终于获得所请。 195 而且,不仅国内市场是留给他们的,人们还采取若干措施来帮助他们夺得国外市场,如对于输出的每匹白棉布或细棉布都发奖金给他们。 196 如果人们从技术观点考虑英国超过大陆各国二十五年或三十年的话,这种恩惠也许会被认为是多余的。
英国产品的优越已经到了这样程度,以致邻国只能通过严格禁止的政策来防御它的入侵。事实上,邻国从未采用这种政策。在法国革命和法兰西第一帝国两次大战造成欧洲和世界经济生活中莫大骚乱之前,舆论即使未倾向科布登和布赖特在下一世纪所理解的那样自由贸易,至少已倾向于那些根据互相让步而订立的通商条约或国际协定了。1786年的法英条约是最有趣的例子。其结果之一是把法国市场开放给曼彻斯特和佩斯利的产品。真的,为了交换,法国制造的棉织品就第一次被准许进入英国了。 197 但是,这种互惠制度不会不对两个国家中那因技术进步而能以最低价格生产最多商品的制度有利。
人们会说这是自由竞争的结果。但是,英国工厂主们还不会用这新的信条来代替保护主义的旧传统。贸易自由,即使是有利的,仍被他们怀疑。发动反对纱线输出的运动证明了这种心情。人们看到某些纱厂主,例如威廉·拉德克利夫,不同意卖给外国买主。 198 1800年和1801年在曼彻斯特举行的几次大会上,他们激烈地揭发“这种有害的做法有使英国棉织工业遭受破产的危险”。人们向商务部交涉了多次以期获得禁止或者至少严格限制这种有害的做法。 199 要阻止这些交涉的成功,必须有一些有威信的工业家如罗伯特·皮尔爵士等等有力的反对才行。 200 因此,纱线输出仍被准许。但另一些保护措施或被采用或被维持下去。一项禁止英国工人受雇于外国的法律还长期存在着: 201 对于棉纺工业则明确地重申它的各条款,并要求极其严格地加以实施。 202 至于新的机器,人们希望用严峻的立法来防止其输出。从1774年起,有一项法律禁止输出“制造棉织品或棉麻织品的工具和用具”。 203 1781年,另一项法律把这项禁令推广到图样、模型和说明书。 204 显然,我们离那像正统派经济学家所规定的贸易自由还很远,离商品和劳动力自然走向最大利润和最高工资所号召的那个地方去的这种完全流动性还很远。即使棉纺工业史能提供论据来支持放任主义,但也不是在这开端时期之中,在这时期,我们只能看到矛盾和半自觉的趋势间的斗争。但是,真正的矛盾是正在兴起的、已隐约感到的、新的需要:这些需要之所以会很快地成为必不可少,是因为它们面前不大有旧的习惯和传统的阻碍了。
事实是,英国政府对于这项新生的大工业并没有十分确定的政策。政府起初只认为它是一种新的财富,国家可以对它征收什一税。1784年,皮特寻找财源来平衡预算时,想到增加棉织品的消费税。他了解这项繁荣的工业已经使用八万以上的工人,而且那里已经形成了许多巨富。按照他的意见,这项工业是能够负担附加税的。 205 人们决定征收这种税。 206 但是,人们能够马上估计出那同这项工业一道增长起来的势力的大小。于是响起了一片抱怨声:兰开夏的白棉布和粗棉布制造商、格拉斯哥和佩斯利的细棉布制造商、织布工人、印花工人、染布工人等都向议会提出请愿书。 207 为了废除新税,曼彻斯特组成了一个委员会。 208 委员会在有利害关系的地区中组织骚乱、派遣代表到政府和反对党那里去为自己案件辩护。下议院举行一次辩论:福克斯和谢里登发言支持工厂主。皮特在有名无实的反抗以后,就同意人们的请求。 209 代表们凯旋回到曼彻斯特,有两千人的仪仗队来迎接他们;仪仗队中有棉织工业的各行业的代表,拿着旗帜,旗上写有适合时宜的口号:“愿商业永远繁荣!自由得到恢复!不受阻碍的工业万岁。” 210
难道这真是有关自由的问题吗?为了抗议征收过重的税,工业家们无须援用任何别的原则,而只需援用一切时代中和各种政治制度下人们所理解的那种利己的原则就够了。 211 那对事件的意义可能造成误解的东西,就是辉格党的干预。它第一次自称为大工业的保护人,或者更确切地说,大工业的同盟者。然而,这种同盟,虽在政治力量对比上应有那样的重要作用,但还不是决定性的。托利党政府在北部工厂主中有许多拥护者:罗伯特·皮尔爵士是威廉·皮特的赞赏者之一和私人朋友。
可是起初,大工业史同经济自由史在某一领域中是混淆不分的,这个领域就是生产领域。制造规程、同业公会章程,甚至国家法律如1563年的学徒法, 212 始终是特殊措施,它们的规定仅仅适用于明文指定的一个或几个行业。任何新工业,由于其本身是新事物,所以处在它们的控制之外,除非它也变成特别法规的对象,它就可以完全自由地发展。对于棉纺工业来说,情形就是这样。我们知道,它起初被看作是一种外国工业,它经过何等艰难才在英国站住脚。当它的存在被承认并被许可的时候,旧工业法虽未完全丧失信誉,至少也十分削弱了。在毛纺工业方面,旧工业法好容易才能坚持对抗走私,增订惩罚制度以及在制造商间组成互相侦察制度,但都是徒劳的。 213 网眼徒然加密了,捉拿不住的水流继续从各方面穿过网眼。亚当·斯密在其他许多问题上高出公论很远,但在这一点上只是自发运动的解释者。 214 保持旧法规是不容易的;制定新法规又不可能。因此,棉纺工业从其出生时起就免除了那种压在其姐姐身上的沉重束缚。没有有关织品的长度、宽度和品质的规定,也没有强迫或禁止使用某种制造方法的规定。除了竞争和个人利害的控制,没有别的控制。因此,使用机器、大胆经营,以及产品的多样化能够很快得到推广。关于劳动力,也是同样的自由:行会及其悠久的传统,学徒制及其严格的规则,这一切在棉纺工业中都是不存在的。我们在下面会看到,在招雇工厂的工人时,产生了怎样的便利,以及什么样的流弊是其后果。 215
这种国内自由是大工业不能缺少的唯一的自由。它一被剥夺了这种自由,它就停止活动了,可是活动是它的基本法则:首先是变革上的活动,技术进步是这种活动的不可抗拒的原动力;其次是扩张上的活动,这种活动是通过生产的增加和市场的扩大表现出来的。这种变革和扩张虽然彼此连在一起,但它们是两个不同的现象;而且,虽然它们能够互为因果,但扩张在理论上是从变革派生出来的。同样,经济自由也具有两个不同的形式:生产自由和交易自由。没有生产自由,大工业就不可能存在,对大工业所加的正当限制绝不是对其基本需要表示疑问。交易自由发展较晚且较不确定。虽然这是从产业革命中产生出来的新世界的特征之一,但无论如何也不是那些首先表现出来的特征之一。
(九)
毛纺工业中的机械化。毛纺工业的集中:集中的实现对东部和西南部诸郡是不利的。机器引进到约克郡。呢绒商变成工厂主。小制造商中的惊慌;但家庭工业制度仅仅十分缓慢地消失。绒线工业:梳毛机的发明(1790年)。布雷德福的纺绩厂。毛纺工业落后于棉纺织工业。
机械化大概是在很短时间以内就从棉纺工业扩展到各种纺织工业的。我们仅就其中之一,即最重要的,也是最古老的,对于变革反抗最力的那种纺织工业来指出这种变革的主要阶段。毛纺工业中逐渐发展着的资本主义组织的那种缓慢的演变受到突然的冲击,利己心和守旧对于这种冲击的一切反抗则处于无能为力的状态。
这项工业发展极其缓慢的原因之一就是它的分散性。极小的技术改进在达到乡村小作坊以前,要经过若干年才走到一个个的城市和一个个的村落。1733年发明的飞梭,仅在七十年后才出现于威尔特郡和萨默塞特郡的乡间。 216 毛纺工业史直至十八世纪末基本上是区域性和地方性的历史。产业革命本身在毛纺工业中是采取事变地方化的形式,因为事变几乎完全是在某一区域里完成的并且仅对该区域有利。这个区域仍是英国毛纺工业的主要中心。这个主要中心就是利兹、布雷德福、哈德斯菲尔德和哈利法克斯等城市聚集在那里的一个狭窄地方,这些城市的声誉很久以来就使人遗忘了东部和西南部的城市以及诺里奇、科尔切斯特、弗罗姆和蒂弗顿等城市的声誉了。
怎样解释这些城市的衰落和那些城市的发迹呢?人们试图以两种不同的相反的方法来解释。按照洛朗·德瑟纳先生的意见,毛纺工业迁到约克郡去,是因为那里工资比南部诸郡低。 217 依据坎宁安博士的意见,这是约克郡的工资高昂决定了制造商们使用机器的,同时,南部劳动力比较便宜倒使他们较不关心技术进步。 218 但是,矛盾只是表面的。事实上,这里所谈的是有关两件不同的接连的事实。那些首先被廉价劳动力吸引到约克郡去的制造商们,当其工业繁荣逐渐增大的时候,当邻近诸郡如德比郡和兰开夏中的棉纺工业的吸引力逐渐显露的时候,不得不提高自己工人的工资。 219 他们于是利用机器来提高其利润,竞争中的工业获得了无比发展,因之完全归功于机器。
必须认为西区的发迹主要是它的位置以及它与工业生活的新中心有接触的缘故。发迹一经确定,其他优点还会巩固其未来。约克郡的江河,在其水流的上游部分,几乎和分水岭那边的江河同样富于动力:从古时起就被用来漂洗呢绒,清澈的河水转动着初期纱厂的机轮。 220 以后,在蒸汽机代替了水力发动机的时候,约克郡在其丰富的煤矿中找到了新的资源,那里的矿脉许多地方几乎与地面相齐。这样,工业发展的每一阶段都对这个得天独厚的地区提供新的繁荣因素。相反,这个地区倒使其他没有丰富水流和完全无煤的地区的衰落越来越无法避免。在机械化的第一时期即水车时期延续的时候,这些地区还能顶得住,但蒸汽机的来临,终于使它们破产了。诺里奇的工业在1785年左右仍然是繁荣的。在美洲战争造成严重危机以后,交易恢复有了辉煌的成就,好像预报它有一种配得上过去那样的未来。 221 然而,几年之后,伊登就注意到衰落的征象、制造商的抱怨以及工人的菲薄工资。 222 今天,这项工业已经消失了。诺里奇以前因产绒线织的漂亮呢绒而出名,现在再也没有纺织厂了;纺织厂已被食品制造厂所代替,同时,绒线工业已迁往北部布雷德福去了,这个地方在一百年内就看到自己的人口数目从一万三千人增到二十万人。
纺纱机器中最简单的机器是多轴纺纱机,它在发明后不久,约在1773年就在约克郡中使用。 223 但在1785年以前,即当它在棉纺工业中开始被走锭精纺机和水力纺纱机所代替以前,它的使用似乎并未十分普及。 224 像在兰开夏中那样,而且由于同一原因,它有时候也不受人欢迎:反机器的骚乱在1780年爆发于利兹,这是在乔利的阿克赖特工厂被火烧掉几个月后的事。 225 但是,这种敌视仅在害怕工资下降的工人中是严重的和持续的;相反,对于西区中如此众多的老板兼工匠来说,多轴纺纱机是受欢迎的,因为它使他们可以大大增加其作坊的产量而不须改变传统的组织。它不但不使他们企业有受资本主义侵入的危险,似乎还对他们提供新的武器来保护其独立性。从而它在小工业最多的地方获得了成功。在西南部,商人工厂主由于不大通晓技术,所以也不懂得必须改革设备的好处以及过迟改革而要遭受损失的事情。这些商人工厂主认为,只要工人以约定的工资完成规定的任务,他们的利润就有了保障,所以他们把选择工具和制造方法的任务留给工人按照喜爱或习惯去自行处理。在蒂弗顿、谢普顿马莱特、莱斯特虽然有些个别的创举, 226 但却碰到工人方面的、人们可以料想得到的那种反对。仅从1790年起,在北部城市的可怕的竞争面前,德文郡、威尔特郡、萨默塞特郡、格洛斯特 227 的居民才决心使用多轴纺纱机。可是已经太迟了。约克郡中已经出现了装有自动设备的纺纱厂,后者不久就使那些留恋家庭小工业中陈旧方法的体力劳动者的地位保持不住了。
约克郡第一个大纱厂主是利兹的本杰明·戈特。 228 他的生涯的开始几乎是在阿克赖特的生涯终结的时候。他的生涯较不艰难,他甚至不需要冒充发明家。他的职务仅是一个为相近工业的范例所启发的聪明资本家的职务。他的企业似乎很快地得到了巨大的发展。由于他有大量的资本,所以他能在利兹郊区开设两个大工厂,能在那里进行小制造商所不能做的各种太难的或者花费太大的试验,能在那里试验最新的化学染色方法。成功很快而且是具有决定性的。为了满足那比生产的增长还要更快的需求,不久,戈特就不得不像兰开夏的工厂主那样求助于夜工:机器(其中有些是用蒸汽发动的)往往不停地连续开动四天。 229 不几年内,戈特就有了许多竞争者。在十八世纪最初几年中,那些开设最有生气的最繁荣的工厂的人中,应当提到帕德西的菲希尔、霍尔贝克、布鲁克和利兹的威廉·赫斯特,后者自吹是第一个把走锭精纺机用来纺毛的人。 230
这些工厂主中的大多数人是呢绒商,亦即变为制造商的商人。单单他们工厂的所在地就几乎足以令人猜到这一点,因为利兹的周围虽然那时聚集着许多工厂,但以前它从未被看作是一个大的制造中心,反而不如说被看作是一个商业中心,亦即四周乡村的织工们都来到那里出卖其呢绒的市场。从那以后,他们就以在老板工厂中工作的工人身份来到那里了。在西南部诸郡中,商业资本对生产者的独立性的侵蚀是缓慢地、逐渐地实现的,可是在约克郡,侵蚀是一下子显示出来的,以致人们不会误解。小制造商们立即看到了危险。他们早于1794年就向下议院提出了一份请愿书,书中非常明智地指出这种危险。他们在夸耀西区中保持到彼时那样的家庭工业制度的好处以后,补充说:
“这种制度在约克郡中占着如此悠久的优势,它对工业、对所有靠工业为生的人、对一般公众都有如此美满的结果,它现在却受到用于王国其他地方的方法所威胁,而在那些地方,那些从此产生的麻烦和祸害常常是很严重的。那些方法是为少数大资本家的利益服务的,有构成垄断的趋势,在约克郡一些属于呢绒商阶级的、现在变为呢绒制造商的人所采纳。这些商人中,尤其是利兹和哈利法克斯两个城市中的商人,不久前已经着手经营,另外还有几个也表示要学他们的榜样,开设纺织呢绒的大工厂。按照请愿人们的意见,这种事情不会不对他们产生最不幸的后果,因为他们借助于极微的资本,通过自己的以及团聚在一家的妻子和孩子的不倦的劳动,直至彼时只知正正派派地过活并养活家口而不向任何人请求什么……。今天,他们已有受到丧失这种舒适而独立的地位的威胁:如果新制度得胜,他们就得为谋求自己的以及他们亲人的生活而和家庭分别并陷入奴役的地位。” 231
他们不愿意限于无益的诉苦,他们请求议会保护,防止大企业的竞争。他们习惯于请求经常给予其行业以法律保护,所以认为这样的请求是十分自然的。他们果然获得了禁止呢绒商开设工厂的法案的提出。 232 但是,这项法案是落后于时代的东西:法案所依附的法律已经陈旧,而且马上就要失去其尚存的一些实际效力。这项法案像那些想要加固旧学徒条例的措施一样,像工人要求反对机器的措施一样,像一切旨在恢复几乎被摒弃的政策一样被否决了。 233 然而约克郡的小制造商们并未灰心失望。其中一个名叫罗伯特·库克森的,在1804年要求通过一项类似1557年的、限制一个老板所能拥有一定数量织机的法律的法律。 234 他们仅在一再失败以后才放弃获得官厅为支持家庭工业制度与反对大工业而进行干涉的企图。
他们所预料的危险,毕竟并不急迫。1806年负责对毛纺工业状况进行总调查的议会委员会能够证实制造商的数目并未减少:一千八百个制造商在利兹的两个呢绒市场之一中还有着预定的位置。 235 而且,虽有工厂的竞争,但绝大部分的生产还在他们手里:1803年,在西区织的呢绒匹头总数中只有十六分之一是产自资本家经营的大工厂;其余的约有四十三万匹都是出自老板兼工匠在作坊里织的。 236 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比例,因为它指出这项旧工业对那在棉纺工业中那样彻底和那样容易完成的变革所进行的抗拒。这几千个独立的小企业具有强壮的生命力,它们被吞并或被淘汰是极其缓慢的,它们中大多数在十九世纪中叶还继续存在着。 237 但是,它们只有在尽可能地适应新的生产条件时才能保持下去。机械化在毁灭它们以前已经渐渐地深入它们的内部。1800年左右,约克郡的制造商们几乎都用多轴纺纱机或走锭精纺机来纺,并用飞梭来织。梳毛也是用机器梳的;但在某些专门作坊里,老板兼工匠由于自己家里缺乏必要的设备,所以按其历来送洗呢绒那样把未脱脂的羊毛送到漂洗坊去。 238 这样,在体力劳动和机械化之间、在小工业和大工业之间就建立了一种联合,或者更确切地说建立了一种暂时的妥协。
在绒线工业中,资本主义组织并未期待引进机器。工厂主必须重视梳羊毛工人,因为他们是熟练工人,他们的专门技能、他们的坚固团结使他们有可能显示苛求。他们的俱乐部在英国各地都有分部,如遇迁移或失业就对他们予以支援。 239 他们屡屡罢工,往往都是得胜的,因为很难缺少他们,虽然不能说少不了他们,而且他们会使雇主有这种感觉。在某些时候,单单停工的威胁就足以争得老板从未自愿允诺的让步。因此,梳羊毛工人能比毛纺工业中一切其他工人领得较高的、高达每星期二十八先令的工资。 240 这一切都被梳毛机的发明所改变了。
这项发明是卡特赖特的创作。 241 它比机械织机的发明后五年,它适应同样迫切的需要或利益。然而,它和机械织机一样,也不是立即就得到利用的。它的使用仅在很久以后,在1825至1840年间才推广的。 242 但它的出现足以制止梳羊毛工人的苛求。人们能够马上看到它使他们因求得禁用而作出失望努力所引起的那种害怕心情。 243 从此以后,工厂主便有一种万无一失的武器来对抗他们。工厂主一定想到能因储备这种武器而感到满意,但安装用水车或蒸汽机发动的昂贵设备费用很大,工厂主又犹豫起来了。可是,卡特赖特用最有说服力的方式说明发明物的好处:“十个儿童和一个工头使用三架机器在十二小时以内可以梳出一包二百四十磅的羊毛。由于用机器来梳并不需要油和火,从而得到的节约——甚至于仅仅燃料的节约——一般都足以偿付工头和十个儿童的工资。因此,制造商所实现的节约就会等于今天按照旧的、有缺点的手梳方法所完成的整套梳理工序使他花费的东西。” 244
第一个使用梳毛机的工厂是发明人亲自经营的工厂,设在离谢菲尔德不远的唐卡斯特。正是在这个地方,梳毛机得到“大本”的绰号;“大本”是一位大众喜爱的拳击家的名字,因为机器的骤然往复的动作使人回想起这位拳击家的动作。 245 但机器还不完善:它不能把进口羊毛和品质不同的羊毛梳得同样好。在机器未改良之前,使用机器的人的失望也许足够说明其最后成功的迟缓。 246 然而,在十九世纪初,它已被用于大量的工厂中,特别是诺丁汉和布雷德福周围的工厂中。 247 因为这一变革,像以前的那些变革一样,大概主要有利于中部和北部的诸城市。当1794年加内特把走锭精纺机以及拉姆斯博瑟姆把梳毛机 248 引入布雷德福时,布雷德福还只是一个街上长着青草的沉睡的小城市。 249 十年以后,这个城市已有几个大工厂 250 并且开始和诺里奇的旧工业进行着可畏的竞争。
从那时起,北部工业中心的优越性已经十分确定了,以致人们把这些工业中心推荐给英国其余地方作为榜样:“自从曼彻斯特的纱厂主们使用水车二十年后,这个城市大大活跃起来,其工厂的人员增加很多,以致几乎找不到一个没有工作的工人;约克郡的纱厂主们在采用同样的设备时,不仅能够使用其所有的羊毛,而且还要派人到西部地方去收购羊毛,可以说是从我们羊毛商和呢绒商手中抢购羊毛。人们可以毫不踌躇地得出这样的结论,在西部诸郡和王国各郡中引进和使用这些机器,对贫民阶级,我甚至可以说对整个社会都是一种善行。” 251 约克郡与德文郡或诺福克郡等落后地区相比的情形,也就是兰开夏与约克郡相比的情形。棉纺工业继续给各种纺织工业带路:“按照愚见——一位大工业家阶级的代表,阿克赖特的竞争者或继承人,在1804年写道——,毛纺工业不能过于严格地仿效棉纺工业的事例,因为出产最优良和最便宜商品的国家总会有偏爱的;只有依靠改良才能保持或争得头等的地位。” 252
但是,要这样做,首先必须改变那还支配这项古老工业的思想,打破那使这项工业注定守旧的过分保护的传统,废除那些统治这项工业的陈旧的规定,例如学徒条例(因为它反对自由招雇人员),制造规程(因为它阻碍革新设备和革新那些为习惯所固定下来的方法)。“在十九世纪初,人们看到旧的成见已被放在一边以及下议院的一个委员会负责从法典 中删除一切有关这项工业的法律……,这是一种鼓舞人心的景象。解除了长期束缚自己的羁绊,它从此以后就能有和另一工业同样多的自由来处理自己的业务;两个工业已经达到至少同等重要的地位,但其名字在两院的记录中几乎没有被提到。”消除那还拖延产业革命进展的最后障碍的这种愿望不久就要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