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读者:

至高无上的、贪杯不释手的酒友,还有你们,尊贵而满身痘疮的先生们,趁你们还有闲情逸志,而我也没有其他要事要做,请允许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为什么大家都像说谚语一样深刻地说:“今天的世界不再无味了”呢?你们可要知道,所谓“无味”,是指“毫无生气,未加盐,淡而无味,沉闷乏味”,其喻意是“疯癫、愚昧、缺乏理智,没有头脑”。你们是否能从这句话自然而然推断出这个世界过去曾经是无味,而现在却理智了呢?那么,是什么使它无味?为何无味?现在又为何变得理智了呢?过去的愚昧指的是什么?而今天的理智又涵盖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原因使这个世界由无味变得聪明呢?到底嗜好无味的人多呢,还是喜欢聪明的人多?确切地说这世界究竟何时开始无味?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聪明呢?过去的愚昧从何而来?而今的聪明又来自哪里呢?又为什么现今的聪明从现在开始,而不是更早呢?以前的愚昧给我们造成什么伤害?而现今的理智又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我们是如何摒弃过去的愚昧,又如何带来今天的理智?

你们若有兴趣的话,请你们回答一下,因为我不想再用别的表达方式请教诸公,唯恐那样会使你们这些有神性的人感到不舒服(或干渴)。你们不用害羞,也不必隐瞒什么,对着天堂的敌人,真理的敌人,魔鬼老爷说出实话。鼓起勇气吧,孩子们!如果你们是我这一边的人,请为我这篇说教的第一部分先干三杯到五杯,然后再回答我的问题。假使你们是另一边的人,那就“撒旦退去吧”!我发誓,如果你们不能帮我解答上述的问题,那我就会后悔最先向你们说出来了。事实上,我已经感到懊悔了,就像抓住狼的耳朵却没有希望得到别人救助的情形是一样的。

怎么了?我完全明白,你们回答不出来,就是对我吹胡子瞪眼睛,我也不作任何解释。我只向你们提起一位可敬的老学究所预言过的话,也就是那本叫做《教廷官吏的风笛》的作者。听听这老东西说了些什么呢?你们这些驴家伙,听好了,我告诉你们!

三十个五十周年,全部刮脸,

超出了三十,就不再疯癫了。

诵经满脸通红,可谓不尊敬!

貌似愚昧,但读经还是有恒,

我们不再愚昧,也不再贪婪,

这因为已尝到了果实的甘甜,

早春的花,曾使得他们畏惧。

你们全部听到了吧,而且真正听懂了吗?这位古代学者语言是多么简炼,寓意又是多么深刻。虽然他谈论的是深奥的,令人费解的话题,但我们最高明的注释家还是把这位善良的老先生的话解释出来了。他们说:经过第三十个五十周年,即公元一五五零年,教皇会赐给我们另一个五十禧年,我们不用再担心这些早春的花朵了。这世界将不再无味,而将永远清新怡人。那些不计其数的傻子(正如所罗门告诉我们的),会死于自己的愚昧,而阿维森纳所说的那些形形色色的疯癫也会全部消失。肃杀的寒冬使愚昧畏缩,但当春回大地,汁液注满枝头,愚昧也跟着开花了。你们看到这一切在发生变化,该心知肚明吧。名医希波克拉底在《箴言集》里的“在春天”就对这一点作了详细的阐述。当这个世界变得更为理性,就越来越不用担心春天里冒出来的豌豆花了,在封斋节(也就是你一手握住酒杯,双眼泪水盈眶,虔诚恭敬禁食),一堆一堆的书似盛开的花朵,可爱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但事实上却采不到花蜜,都是一些无聊透顶,令人气愤恼怒的东西,充满危险,长满花刺,就像赫拉克利特的著作一样令人费解,也像毕达哥拉斯和他的数字一样晦涩难懂(据贺拉斯所说,毕达哥拉斯就是豌豆之王)。这些书都将消失,再也没有人能看到它们,或者读到它们。这就是它们的命运,也是命中早就注定的。

取而代之的,将是豆荚里的豌豆,也就是令人欣喜,结出硕果的庞大固埃的传记。他的传记正当我们等待即将来临的五十禧年时,销路很好,这已是家喻户晓了。每个人都专心致志地阅读着,这个世界上的人也就因此变得“聪明”了。这样,你们的问题全部解决了,这就是获得真谛的捷径。现在请清清嗓子,让我们正正经经喝点酒吧,这正是葡萄挂满枝头,高利贷者自缢的时候。如果天气继续晴好,我就会送出许多绳子,因为我发誓赠送给他们绳子,只要他们想要自缢就尽管找我要绳子好了,不过,这样做可以省下许多雇佣刽子手的费用。

为了参与即将来临的理性世界,摆脱过去自己所受的愚昧的桎梏,你们必须马上为我做这些事:把那古老的哲学法则中论及毕达哥拉斯和他的那些定律统统擦掉,因为他禁止你们食用豌豆。所有善良的酒友都毫无疑问认为这一禁令就像已故的阿墨,那位无经验的医生禁止他的病人吃鹑鸡的翅膀,小鸡的尾巴和鸽子的脖子一样。他说翅膀这类东西不好,尾巴也有些问题,如果鸽子脖子能剥掉皮还马马虎虎。这一禁令成全他自己独享这些美味佳肴,却让他的病人去啃骨头。也有一些修士步他的后尘,禁止我们食用豌豆,也就是不许阅读庞大固埃的传记,就像古时肚神崇拜仪式的创始人费罗森努斯和那托一样,当宴席一开始,有人端来可口的东西,他们必朝这些食物吐痰,令人恶心翻胃,也就不敢吃了。这些丑陋的、流鼻涕、黏液满身、被虫子咬得干疮百孔的伪君子,他们不管在公开场合还是私下里,都憎恶崭新的书籍,放肆地在书上吐痰。现在我们能读到许多用我们的高卢语写下的优秀著作,诗歌与散文都有,而那些虚伪的中世纪的残骸虽然已所剩无几了,但我还是会像天鹅群中的鹅一样对此发出嘎嘎的责骂声,并不会因置身于这么多尊贵的诗人和雄辩家当中就缄口不语。我要扮演的角色是一位乡下人,同所有在我们这一崇高的舞台上昂首阔步的演员为伍,而不甘于默默无闻地埋没那些无足轻重的人群中,只配目瞪口呆地盯着苍蝇,像阿卡狄亚的驴一样听到音乐声就竖起耳朵,以沉默的方式表示它们接受别人的所有言论。

我既然做了这种选择,就觉得像戴奥真尼斯一样滚着那个瓮并不可耻,这样子你们就不会说我这样做没有任何可靠的向导了。

事实上,我已经想到有许多文人能做我们的榜样,比如柯力内、莫洛、杜埃、圣加莱、萨勒、马苏奥,还有在整个漫长世纪中高卢的诗人和雄辩家。我发现呆在帕纳塞斯山上的阿波罗学院数个年头,同那些快乐的缪斯一起痛饮加巴林泉水时,我们这一质地平庸的舌头便被赋予了帕罗斯大理石、条纹大理岩,斑岩等等名贵岩石的基质。这些大诗人所描述的都是英勇的事迹、重大的事件,字字珠玑,风格精妙绝伦;他们创作的作品似仙露,那是何等宝贵的美酒,醇香、甘甜、令人回味无穷。这份荣耀不仅是男作家的功劳,女作家也做出相当的贡献。有一位享有法兰西尊贵血统的女作家(在这儿提到她的名字就会显出对她的不敬),以丰富的想象力、华丽的语言和创新的风格震撼了整个世纪。如果你们知道如何效仿他们就要向他们学习,而我却没有这种能力,正如谚语所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住在科林斯。当所罗门建立他的殿堂时,也不可能人人都捐赠一枚金币。既然我们不能像他们一样设计出如此精美的建筑,我已决定效仿雷诺·德·莫托班,竭尽我所能帮助泥瓦匠,帮他们烧柴煮饭,倘若我比不上他们,至少他们会让我当一名读者,不知疲倦地阅读他们超凡的作品。

你们这些吹毛求疵,爱嫉妒的批评家,让你们活活吓死,选择一棵树把自己吊死吧,不要担心绳子不够。我在赫利孔山前,当着所有神圣缪斯的面宣誓,如果我能有一只老狗的寿命,再加上三只乌鸦的寿命,能像犹太人领袖摩西享有健康的身体,或至少能像音乐家色诺非卢斯或哲学家德莫那克斯那样无病无灾,我会举出尖锐的、无可辩驳的证据,对着所有无可救药的雇佣文人,那些只会旧瓶装新酒的作家,那些满嘴拉丁碎片、兜售陈腐、为人所无法理解的拉丁词语的迂腐学者宣布:法兰西的语言既不肮脏污秽,也不像他们所认为的那样软弱无能、卑劣下贱。就像福玻斯把他的金银财宝分给那些伟大的诗人,而让伊索承担寓言创作的任务,我也一样谦卑地祈求获得这份特殊的恩赐,因为我就像伊索一样,没有什么更高的企盼,让我就像皮里科斯那样,做一个只擅长画普通事物的画师。我们那些伟大的诗人会很仁慈,我知道他们会的,人类能有多少善良、仁慈、慷慨、和善,他们都能做到。因此,我的酒友们,你们会喜欢这些书的,就像喝酒一样会喝得一干二净,一滴也不剩。你们互相见面的时候可以引用书中的文字,从书页里挖掘其中的神秘,共享它们的底蕴,就像亚历山大大帝津津有味汲取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著作的精华一样。

让我们肚子碰肚子吧,你们这些酒鬼,这群无赖、这群好色之徒!

同样地,我的酒友们,我也要提醒你们,你们要抓住机遇,只要一看到书店销售这些书,就尽快把它们大量储存起来,不要只是翻翻书面而已,而是要喝下暖人心房的酒那样,吸收到肌体里去,才能真正知道其内核究竟蕴含什么精髓才会吸引那么多的人等着剥豌豆壳。我会敬献给你们一大篮子的豌豆,同我以前送给你们的一样,是在同一个园子里采摘的,我恭敬地请求你们带着笑容收下我的礼物吧,而更好的豌豆在下一回燕字成行的时候将会再奉献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