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固埃对案件秉公而断,犹如快刀斩乱麻,事情一经传扬开,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案例被大量印刷发行,其卷宗还被记录在法院的档案里。鉴于此,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所罗门即使断案如神,把孩子还给了母亲,让母子团圆,但其才智也不可能与超凡的庞大固埃相媲美。我国出了庞大固埃这样的俊彦,真是万幸。”

于是,大家请他当主法官和高级法院的院长,都被他婉言谢绝了:

“这些官职供职于司法部门,”庞大固埃说道,“都要恪尽职守,尽心尽责。当今人性已如此堕落,要公正严明,秉公而断,谈何容易。天庭的空职必有人争着去填补。即使再过三十七个五十年,我们也等不到最后的审判日,古萨主教的预言也不能实现。你们可要当心:我可是提醒你们。不过,如果你们有多少桶好酒尽管拿来,我会乐意收下的。”

大家欣然接受这个建议,把全城最好的佳酿给他送去,让他喝个痛快。可怜的巴汝奇也着实喝得酣畅淋漓,他的身子虽瘦得像一条熏干的鲱鱼,但走起路来却比一只饿猫还敏捷。他刚喝下一大杯红葡萄酒,就有人提醒他说:“嗨,憋着点!你喝酒就像个疯子一样。”

“见你的鬼,”巴汝奇说,“我才不是你们巴黎娇贵的小酒客呢,通宵就泡在一壶酒上,喝起酒来就像金丝雀,有人扇一下尾巴,才喝一口。啊,朋友,如果我能飞上天,就同喝酒那样痛快,我早就同恩培多克勒108畅游月宫了!我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这酒再好不过了,可我越喝越渴。我猜是庞大固埃殿下的影子会使人觉得渴,就像月亮的光让人着凉。”

听到这话,大家都哈哈大笑,庞大固埃见状问道:

“巴汝奇,你们笑什么?”

“殿下,”巴汝奇回答,“我正告诉他们土耳其那些鬼家伙如何不幸,他们从未沾过一滴酒。即使穆罕默德的《古兰经》并没有什么不好,但单凭不让喝酒这一条,我也不会信奉它。”

“行了吧,”庞大固埃说,“告诉我,你怎么从土耳其人的掌中逃离的?”

“天主在上,”巴汝奇说,殿下,我会把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你。

那些作恶多端的土耳其人把我当兔子似的叉在炙叉上,浑身抹上油,还用熏肉把我全身裹好,因我皮包骨头,不抹肥油,肉肯定很难吃,他们想把我活活烤熟。当我被烤时,我祈求神的仁厚,心里想起圣洛朗在炙肉叉上殉道的故事,我一直期盼天主能救我脱离苦海,天主果真拯救我了,真神奇。因我把自己托付给天主的仁慈,口中念着,‘主啊,救我!主啊,救我脱离苦海,我信奉你,这些奸诈的狗东西就这样折磨我!’这时,那翻动炙叉的土耳其人突然睡着了。是天意如此,还是善良的墨丘利运用神术让百眼巨人阿耳戈斯睡着似的。

当我发现炙叉不再转动,也瞅见烤肉人睡了,便用牙齿咬住一根烧了一半的木棍,使劲扔到烤肉人的膝盖部,又再扔了一根,尽量瞄准,刚好扔在炉灶旁边的行军床下面,这个烤肉先生的草垫子就铺在上面。

火引燃了草垫子,刹时大火熊熊,从草垫子烧到行军床,又从行军床烧到用松木搭盖的天花板,最精彩的是我扔到烤肉人膝盖上的火棍烧着了他的命根子,又烧着他的睾丸,但他的阴阜污垢太多了,到了第二天才觉得痛。他一下子像只公山羊跳了起来,冲到窗口,声嘶力竭地喊,‘着火了,着火了!’随即向我扑来,要把我从炙叉上揪下扔到火堆里。他正要砍断绑在我手上的绳子时,房屋的主人正在街上同帕夏109和穆斯林教士散步,一听到着火的喊声,又闻到烟熏火燎的气味,便疾步如飞地冲回家救火,抢救屋里的财物。

屋主一进屋,急忙抽出叉我的炙叉,不分青红皂白当场刺死那个烤肉人,烤肉人成了叉下的冤魂。屋主余恨未消,又执炙叉朝烤肉人的下腹掷去,不偏不倚刺破肝脏的第三叶,又向上穿透隔膜,刺向心包,叉尖又从背部脊椎骨和左肩胛骨之间穿出来。

当然,炙叉从我身上抽出时,我便跌落在柴火堆边。这一摔可不轻啊,但还好,因我身上涂了厚厚的油,又裹上熏肉作垫底,缓冲一下。

那位屋主看到大势已去,无法挽救,整个屋子被烧个精光,金银财宝也化为灰烬。他痛心疾首,嚎啕大哭,不停地叫喊管火的魔鬼,连喊九遍‘格里戈思、阿斯泰罗斯、拉帕罗和格里伯利斯’,叫喊声声,凄厉揪人。

听到撕心裂肺的喊,我心惊胆战,担心这些魔鬼会立刻显形把这个疯子带走,当然也会把我也带走的!我被烤得半熟了,身上的熏肉魔鬼可喜欢呢,这可从扬布利克和默梅尔大师合著的《论驼背和造假者》里找到佐证。我画个十字,一直喊着,‘天主神圣,天主不朽!’果然有用,一个也没出来。

那位可恨的帕夏老爷见此情景,竟想自戕,拿起炙叉对准自己的胸口,刺向心脏。他往自己胸口一戳,却戳不进去,因叉尖太钝。不管他狠下心,使劲地刺,还是戳不进去。

这时我过去对他说:

‘嗨,你这头猪!你白费工夫。你这样刺是死不了的,最多坏几根骨头,就在外科医生那里度过下半辈子吧。如果你愿意,让我杀了你吧,你不会感到痛苦。相信我吧,我已经杀了许多人,他们都感到好极了。’

“哈,朋友,‘他说,’请吧,就算我求你了!动手吧,这是我的钱袋,拿着,拿着。里面共有六百金币,还有完美无瑕的钻石和红宝石。”

“这些东西在哪里啊?”爱庇斯特蒙问道。

“圣约翰在上!”巴汝奇说,“远去了,不晓得在哪里?”

“去年的雪今安在?巴黎诗人维永110就一直为此烦恼。”

“讲下去吧,”庞大固埃说,“说说你是怎样结果这帕夏老爷的。”

“我以我的名义担保,”巴汝奇说,我会一字不漏告诉你的。我在旁边找到一条烧了裤管的大裤子,用它捆住帕夏,再用原来绑我的绳子把他的手和脚都绑起来,就像绑一头猪一样,绑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然后,我拿起烤我的炙叉对准他的喉咙刺进去,将他串起来,再把炙叉架在他们挂斧钺的两个大铁钩上,就在他下面烧起旺火,像熏鲱鱼那样烤着帕夏老爷。后来,我一把抓住他的钱袋,又从铁架上抽了一只短梭,便溜之大吉。说实在的,我站起来时,觉得自己就像一头死猪一样,浑身疼痛。

我冲出大街,正遇见一大群人闻声赶来,拿着水桶灭火。他们看到我被烧得半焦,可怜我,便把所有的水往我身上泼,我浑身凉爽,顿时精神焕发。他们又给我吃的东西,可我几乎一口都没吃下,因他们给的只是水,这是他们的习俗。

他们倒没对我怎么样,只是有个长着鸡胸的土耳其小崽子,想偷我身上的熏肉吃。我用短镖狠狠地扎了他的手指头,他再也不敢了。还有一个姑娘给我带来一碗上等的壮阳果子酱,是用土耳其人最神奇的方法腌制的。因她偷窥了我那可怜的,被跳蚤啃啮的家伙,确实在大火里烤过,晃悠悠垂到我的膝盖。不过,这次烧烤可把我的痼疾坐骨神经痛治好了,这病痛折磨我七年多了。因烤肉人打盹时,就没翻动炙叉,火只烤我疼痛的这一侧,竟然被烤好了。

这时,救火的人只顾同我搭讪,却忘了救火,大火蔓延起来,烧了两千多幢屋子,其中一个人见状大声喊道:‘穆罕默德的肚子,整座城都烧光了,我们还坐在这儿玩游戏啊!’于是大家就跑开了,各司其职去了。

“我呢,直取大道往城门跑,直跑到附近的一座小山上,我才像当年罗得111的妻子那样回头一望,只见烈火熊熊,整座城池都烧了起来,我欣喜若狂,高兴得像要屙屎。可我却受到天主的重惩。”

“怎么了?”庞大固埃问。

“是这样的,”巴汝奇说,“我正在观看大火,龇牙咧嘴地笑,还嘲笑他们:‘啊,你们这些可怜的虱子——你们这些可怜的老鼠——这冬天可不好过了,大火烧光了你们的床!’突然,从城里冲出六百多只大狗,不止,大约有一千三百一十一只,大小小小一群疯狗,火里逃生。这群疯狗逼近了,一闻到我身上烤肉的香味,就一齐向我扑来。唉,若不是一直守望我的好心天使及时出来,教我应急的办法,我恐怕早就被吃光了。”

“你为什么怕咬痛呢?”庞大固埃问,“你刚才不是说治愈了坐骨神经痛吗?”

“天主在上!”巴汝奇回答,“还有什么比狗牙咬你的大腿更刺心的痛呢?我急中生智,想起裹在我身上的熏肉,就赶紧撕下来,往狗群中扔,那群疯狗就围了上来,为抢熏肉,互相乱咬,趁机我拔腿就跑,让疯狗咬疯狗。这样,我因烤肉得以逃脱,平安无事,烤肉的刑罚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