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庞大固埃在城外散步,沿着圣安东尼的西多会修道院的大路走去,边走边同侍从和几个学生谈天说地。这时,他无意中看见前面一位身材高大、儒雅英俊,却伤痕累累的年轻汉子向他走来。这位汉子衣衫褴褛,像是刚逃过一群疯狗的狂咬,或者说得好听一点,就像众所周知的常被树枝刮破衣服的、贝尔奇乡下的摘苹果的人。

庞大固埃远远地目视着他,对待从说道:

“你们看见那个从夏朗东大桥走过来的人吗?我敢肯定他只因一时穷困,才如此潦倒。但从他高贵的仪表,可断定他是名门之后,只是生性好奇,不安本分,时运不济,才会落到如此落泊的地步。”

那个年轻汉子一走到跟前,庞大固埃就问道:

“我的朋友,请稍留步,我向您求教几个问题,谅必不会多心吧。看到您如此穷困,我于心不忍,想尽我所能帮助你。那么,请告诉我吧,朋友,您是谁?来自何方?要去哪里?您想要什么?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用德语回答他:

“大人,愿天主赐您幸福昌盛。说实话,您问起我的伤心事,可怜的我不愿重提悲痛的往事,因重揭伤疤,痛在自己却对人无益。尽管古代的诗人和雄辩家在格言和古训中曾说过,回忆痛苦和贫穷是一大乐事。”

庞大固埃说道:

“我的朋友,我不明白您说的话,如果您想让别人听懂,换种语言说吧。”

于是,那个人又用一种莫名其妙的语言胡诌一通。

“你们听懂了吗?”庞大固埃问身边的侍从。

爱庇斯特蒙答道:

“这肯定是哪个乱七八糟的国家讲的话,魔鬼也听不懂。”

庞大固埃说道:

“朋友,我不知道城墙是否听懂您的话,我们实在一个字也听不懂。”

年轻人又用意大利语说道:

“大人,经验告诉您,风笛只有肚子憋足气才能吹响。我也是一样,我那可怜的肚皮干瘪瘪的,是无法告诉我的遭遇。我觉得我的手和牙齿好像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再不听从我的使唤了。”

爱庇斯特蒙听完说道:

“他现在说的还不是跟前面一样,谁听得懂呢?”

年轻人又换了苏格兰语回答:

“大人,您的智力如果与您相貌一样超乎寻常,您该会同情我的,因人生来是平等的。可是造化如小儿,真是恶作剧!有的时来运转,平步青云,有的命运注定,活该倒霉。所以道德常常被鄙视,有德行的人反被瞧不起,因为未到最后审判日,就不知谁是真正的好人。”

“亲爱的,我还是听不懂。”庞大固埃说道。

于是,年轻人又用巴斯克语说,大意是:大人,任何一种罪过都有赎罪办法的,只有找到问题的症结才是最关键的。我不止一次请求过您,我们把这事儿解决了吧。如果您填饱我的饥饿,我会欣然回答您提出的任何问题,给我来两份吃的也不错,愿天主保佑。

“你们听到了吗?”爱庇斯特蒙说,“他说天主。”

庞大固埃的另一随从卡帕林说道:

“圣特丽尼安,原来您是苏格兰人,我好像听懂几个字。”

年轻人又说了一长串含混不清的话。

爱庇斯特蒙说:

“朋友,您是说天主教徒的话,或像笑剧《巴特兰律师》里面的人那样叽里咕噜地说。”

年轻人用荷兰语说道:“我说的都是天主教徒的语言。其实,我一言不发,就凭我身上的破烂衣服,也能告诉你,我需要什么。请发发善心吧,给我一些能让我活下去的东西。”

庞大固埃回答:“还是一样听不懂。”

年轻人用西班牙语说道:“大人,我已经说得唇干口燥。请大人想想《圣经》的箴言吧,你会被感动,照自己的良心行事;如果那些箴言还不足以引发您的恻隐之心,那就听从您那与生俱来的怜悯,我相信您不是铁石心肠吧,话说到这地步,我再也无话可说了。”

庞大固埃回答:

“朋友,毫无疑问,您能说各种语言。请用一种我们听懂的语言道出您所需要的。”

那年轻人用丹麦语说:

“先生,即使我是小孩或动物一样不懂得说话,但我的破衣裹着瘦骨的样子,足以说明我的需要了。给我一点吃的、喝的东西。可怜可怜我,给我一点能安慰辘辘饥肠的东西,就像喂冥府的守门犬刻耳柏洛斯一样,给我一点吃的东西吧!愿您长寿。”

庞大固埃的另一侍从优斯登说道:“哥特人就是这样说话。如果天主允许我们用屁股说话,就是这种话了。”

那人又接着用希伯莱语说:“大人,向您请安。如果您愿意帮助您的仆人,就立刻给我一点面包吧。《圣经》说:怜悯穷人就是为主祷告。”

听完这话,爱庇斯特蒙说道:

“这次我听明白了,他说的是极为流利的希伯莱文。”

年轻人又用古典希腊语回答:“慈善的老爷,您为什么不赐给我一点面包?您看我都快要饿死了,您还一点也不同情我,只是一直盘诘我。通情达理的人都看法相同:明摆着的事实,何必多费口舌。只有问题还没弄清时,才有必要争论。”

“您说的是希腊语,”卡帕林喊道,“我听懂了。这是怎么回事呢?您在希腊呆过吗?”

那年轻人又继续说下去。

“我听懂了,”庞大固埃说道,“至少我觉得这是我们在乌托邦说的话,或者是相近的。”

庞大固埃还要继续往下说,被那个人打断了,他用拉丁语说道:“我已经恳求过您好几次了,请您看在天主和所有神灵的份上,您若动了恻隐之心,您就会救济我,否则我的呼吁和悲伤都没作用了。算了吧,我求求您;算了吧,你们这些铁石心肠的人,让我听从命运的安排,该漂泊到哪里就到哪里,不要讲那些废话来烦我,别忘了那古老的谚语:饿肚子的人,耳朵听不清。”

“朋友,说真的,”庞大固埃问道,“您会不会讲法语?”

“我法语说得很好,大人,”年轻人说道,“感谢天主,法语是我的母语,我就是在号称法国的花园都兰省出生长大的。”

“那么,”庞大固埃说道,“请您告诉我尊姓大名,您从何处来。说真的,我非常喜欢你,如里您愿意,我们将成为生死不离的朋友,就像《伊尼特》中王子埃涅阿斯和他的忠实伴侣阿凯提斯那样情笃意深。”

“大人,”那年轻人说道,“巴汝奇是我的真名,我受洗的名字,我刚从土耳其回来,因在远征迈蒂莱时,我们时运不济,我被俘了。我很愿意把我经历的一切都告诉您,那可比尤利西斯的冒险经历更为精彩。既然您愿意留我在您身边(我也欣然接受,我发誓紧紧跟随您,不论刀山火海),我们会有更合适的机会,更多的闲暇听我的故事。当务之急是给我一些吃的。我的牙齿锋利,肚子空空,喉咙干燥,我饿得都快把自己整个吃下去。你若要懂得我怎样投入工作,只要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包您满意的:看在天主的份上,快下总动员令吧!”

于是,庞大固埃命令侍从把巴汝奇带回他的住处,马上为他准备丰盛饭菜。一切都准备好了,巴汝奇美美吃了一顿,饭饱酒足之后,他就像只饱食的母鸡倒下去便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听说吃中饭,他便从床上一跃,又三步一跳上了饭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