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故事》(AlêthônDiêgêmatôn),或有称为《真实的历史》(AlêthousHistorias)的,但编订者以为系根据俗本,所以不足为据。原文皆用名词多数属格,似其前尚有一前置词,故其意当云“关于那些真实的故事”。本篇不用对话体裁,乃以第一人称叙述,大略如小说形式。——关于代名词的第一二三位名称,向来承袭西欧文法成例,其源实来自希腊罗马,固古人质直故所说自近及远,首先说我,其次乃说你和他,次序乃与中国正相同,但是西欧却故作谦退,平常言说必说你和他和我,与文法背驰,这里所说却是文法上的本义,也就是中国的习惯了。——其意本在讽刺历史家与哲学家之虚妄不实,因模拟其说,历述漫游奇境,所见率荒诞不经,唯其所模拟之书今多散佚不传,故嘲讽已失目的,唯所写故事乃极奇诡可喜,甚见重于后世,过于所作对话。这篇虽似继续那两篇墨尼波斯的升天与入地而作,但是改换了一个方法,有似小说的形式,而文笔轻妙,实较后来的小说家还要写的好,即如公元三世纪时的隆戈斯(Longos)的四卷《关于达佛尼斯与克罗厄的故事》(TakataDaphninkaiKhloên),看去只是幼稚的恋爱故事,虽然也别有一种趣味,但文艺价值则相差甚远了。《真实的故事》在后世文学上也很有影响,十六世纪法国的拉伯雷(Rabelais)作讽刺小说《巨人传》,其第二部中叙“胖大官儿”(Pantagruel)的漫游,十八世纪中伏尔德(Voltaire)作《老实人》,英国斯威夫忒(Swift)作《格利佛游记》,都是直接受着它的影响的。德国流行民间的明希豪曾男爵(BaronMünchhausen)旅行谈,也是出自同一源流,不过没有讽刺的意味,只是叙述一个说大话的人,讲他的离奇荒唐的经历而已。其实嘲讽的棘刺因了岁月久远也是要钝的,这篇故事写在一千八百年以前,其讽刺的对象——这里大半是书籍上的记载,现在已止存百一了,——已经不大明了,所以其价值差不多全在它的故事方面了。中间对于梭格拉底和荷马史诗里女主人公海伦,亦加以讽刺,西欧的评家或有微词,以为对于古代的先哲及美人似缺少珍惜之意,其实这也是过苛的责备。故事第二部只是说梭格拉底在福人岛战功卓著,海伦则因为她曾再三出奔,所以难免旧性不改,与少年为第三次的逃亡,这实有操刀必割之势,不能怪作者的笔下不留情面了。作者对于宙斯还不表示客气,此外的人就不用说了。
这一篇不用对话式的,所以没有别的上场人物。
卷之一
〔引言〕 竞技的人和注意于他们身体的人,并不单考虑那健康与操练,但是还有适当的休息,其实他们还是以为这是训练的主要部分。同样的在弄学问的人,我想在热心用功之后,应当休息,以备其后更有力的去做艰苦的工作。
这样的休息将最是愉快,假如他们去拿这么样的一种读物,这不单是靠了文句的巧妙与轻松觉得可以消遣,但是也要有文化的人士感觉有意义,我想有如本编里所讲的,可以满足他们的意思。他们将不单是因为这里题材的奇怪,叙述的轻松的关系,或是我讲那种种诳话,说的像煞有介事的似乎很真实,所以觉得好玩,却是因为我这故事里所说的各种事情,全是那些古代的诗人,历史家以及哲学家,写过那些奇迹和异事,我来一一的仿造,里边不是没有一点的讽刺。我本来想要写出他们的姓名来,要不是想到你们读下去的时候会得自己知道的。
一个是克忒西阿斯,克忒西俄斯的儿子,克尼狄俄斯人,他写了好些关于印度的各地方和他们的事情,都是自己没有看到也不曾听人说过的。还有伊安部罗斯,也写了许多关于那在大海之中的地方的异闻,大家都知道所讲的是些诳话,但是说来却也不是没有趣味。许多别的人也用了同样的意思,来写他们的漫游谈和旅行记,讲些巨大的野兽,野蛮人以及奇异的生活。他们的先辈和讲这种帮闲的趣话的教师,乃是荷马的俄底修斯,他给阿尔喀诺俄斯宫廷里的人讲那服役的风,一只眼睛的吃人的野人们,以及有许多头的生物,和他的伴当们被法术变形的事情。他用了这种还有别的许多材料,给那简单的淮阿喀亚人消遣。
我读着他们这些人的著作,倒并不怎么批评他们,说他们是说诳,因为我看见这个似乎已经成为一个习惯,就是那自称是搞哲学的也是如此。但是我却觉得奇怪,他们以为说了假话,可以不会叫人识破。为此我也因了我的虚荣心,热心想留下什么东西给我们的后人,那么我不至于是唯一没有造神话的自由的人,只是我没有什么真事可说,因为我的经历是没甚值得记录的,所以我只好回过来说诳。但是我的说诳却比他们更为老实,因为我在里边至少是说了一句真话,这便是我在说诳。我想我可以避免人家的谴责,因了我自己承认所说的没有一句真话。所以我这所写的是关于那些事情,我不曾见到,也不曾遇着过,或是从别人听来的,那些事情实在是全不存在,也是事实上所不可能有的。所以凡是读到这故事的人,请万不可以相信它们。
有一个时候,我们从“赫剌克勒斯的双柱”出发,趁着顺风向西方的大洋进行,开始做旅行去了。我这旅行的目的与计画乃是由于我的好奇心,想接触新奇的事物,要知道那大洋的终极,和在对面住着什么样的人。为了这个缘故,我积存了许多食粮,装上足够的水,召集了五十个和我的年纪与性情思想相似的青年,又预备了许多兵器,用巨大的工资募得了最好的舵工,就把那船——这是一只大渔船——准备好,作那长期也很困难的航行了。
我们开始航海,趁着顺风走了一昼夜,还没有走得很远,因为那陆地还是隐约可以看得见,但是在第二天太阳才出来的时候,风势增加,波浪很大,天色也变成阴暗了,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收下船帆。所以我们只好把自己托付了风暴,任凭它飘泊了七十九天。到得第八十天,太阳忽然升上来了,我们看见在不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岛,高而多树,周围仍是响着波浪的声音,可是并不很厉害,因为那时候暴风已经减退不少了。我们将船靠岸,登了陆,因了长期的受苦的缘故所以在地上躺了许多时间,随后却终于起来了,叫三十个人留下来看守船只,二十个人同我进内地去,察看岛上的情形。
我们从海边走去,通过树林才有三斯塔狄翁的远近,看见一个青铜做的柱子,上边刻着希腊文字,但是不很清楚,有点磨灭了,说道:
“赫剌克勒斯与狄俄倪索斯到此。”那里有两个脚印,在近地岩石上边,一个有一百尺长,一个略为小一点。——据我想来,这较小的属于狄俄倪索斯,那一个则是赫剌克勒斯的。我们礼拜了,再往前走,但走得不很远,就来到一条河边,流着蒲桃酒,这简直同喀俄斯的酒是一样的。河流很大而且多,所以有些地方简直可以行船。我们看到狄俄倪索斯到过此地的证据,就更加相信那柱子上刻着的话了。我便决意去寻找那河水起源的地方,沿着河流上去。但是我找不着它的源泉,只见有许多棵大的蒲桃藤,满生着蒲桃,在每棵的根旁边流出一股泉水,这乃是透明的酒,从那里就变成那条河。河里有许多鱼可以看见,颜色非常像那酒,味道也是一样。实在是我们捕了些鱼,拿来吃了,却都弄得泥醉了,在我们把它剖开来的时候,只看见里面满是酒糟。随后我们想了一个法子,便是把它们和别的淡水里的鱼混和了来吃,这样子将那酒味缓和一下。
后来在一处可以徒涉的地方走过了那条河,却发见了一种奇怪的蒲桃藤。那地上的一部分,是粗壮长得很好的树干,但那上部全是女人,从腰以上完全一样。她们正像我们画的达佛涅,正要变成一棵树的样子,在阿波隆刚将抓住她的时候。从她们的手指尖里长出桠杈来,满生着蒲桃,而且她们头上长着头发,都是些卷须,叶子和果实!我们走近前去的时候,她们招呼和用右手欢迎我们,有些说吕狄亚话,有些说印度话,但多数说的是希腊话。她们还同我们在嘴上亲吻,被亲的人被立即要蹒跚醉倒了。但是她们却不许我们摘她的果子,在被摘的时候似乎因疼痛而叫唤起来,她们有的希望同我们交合,有我的两个伴当接近了她们,但是他们再也不能离开了,因为在那si处地方被关锁住了。他们就长在一起,生了根了。枝叶已经在手指上长出来,卷须也围绕着他们,不久就要同别的一样将结果实了。
我们离开了他们,逃往船上,到了那里之后便把一切的事情,告诉了留守的人们,连同与那蒲桃藤搞在一起的同伴的事。随后拿了几只水缸,给我们汲取淡水,还同时从河水取了酒来,那天就在近地海边过了夜,等到早晨趁着微风便出发了。到了中午时光,已经看不见岛影了,忽然起了大旋风,把船卷起在空中,大约有三百斯塔狄翁高,不再落到海面上来,可是悬挂在半空中间,有风吹在它的帆上,它便饱张着往前行驶。我们在空中走了七天七夜,在第八天我们看见在那里有一大片土地,像是一个岛,明亮而且是圆形的,有极大的一个光明照着。我们驶上去,放下了锚,上得岸来检视一番,却发见这里是有人住,经过耕种的。在白天里那里是什么都看不见,但是等到夜里到来,我们却见近处有许多的岛,有的稍大,有的略小,它们的颜色都像是火光。我们又看见在下面有别的国土,上边有些城市,河川海洋,树林以及山岳。这个我们猜想便是我们所居住的世界。
我们正想还要前进的时候,但是遇着他们所谓大鹫骑兵队,我们就被逮捕了。那是人骑在大鹫上,将鸟当作马用。那些鹫都很大,并且大抵有三个头。那鸟的大,你可以想象得来,即是它那翅膀上的每根羽毛都比普通大货船的桅杆还要长大粗壮。那些大鹫骑兵队受命在那地方飞行巡视,发见有什么生客,便带了去见国王,因此他们逮捕了我们,带到他的面前来。他看见我们,从我们的服装便猜想到了,他说道:
“客人们,你们是希腊人吧?”我们答说是的,他又说道:
“那么,你们是怎么来的,要走过这许多空路?”我们把一切告诉了他,他也开始将他自己的事情对我们说了,说他原来也是人,名叫恩底弥翁,在我们的地上睡着的时候被抢走了,来到这里做着国王。他说他这国土就是那照着我们的月亮。他叫我们放心,不必怀疑有什么危险,因为我们可以得到凡是所需要的东西。他并且说:
“假如我这回同那太阳住民的打仗得胜了,你们将与我们一起过着最幸福的生活。”我们问敌人是谁,以及冲突的原因是为什么。他说道:
“法厄同,是太阳住人的王,——因为那里也有居民,正同月亮一样,——很久的时候以前就同我们打仗。这事是这样起头的。从前有一回,我召集了我们国内顶穷苦的人民,想送往启明星去移住,那地方原是虚空,没有人居住的。但是法厄同心怀妒忌,阻止这次移殖,率领他的蚂蚁骑兵队,在中途碰到了。那时我们被打败了,因为那时我们的力量是敌不过他们,所以只好撤退了。现在我想从新开始作战,派遣这拓殖团前去。你若是愿意,可以同去出征,我将给你们每人一只御军的大鹫以及别的那些军装。我们将于明天出发了。”我答说:
“既然你觉得这么好,那么就是这样办吧。”
那一天的夜里,我们就停留下来受国王的招待,但是到了天亮我们起来,就排了队伍,因为斥候兵举起信号来,说敌人已经近来了。我们军队的数目是十万人,除了那些从卒,工兵,步兵以及外国的同盟军,在这总数里有八万是大鹫骑兵队,二万是菜叶羽毛队。菜叶羽毛乃是一种很大的鸟,身上的羽毛全都是蓬松的菜叶,它的翅膀很像是那莴苣叶子。在它们旁边,排列着小米掷弹兵和大蒜战士的部队。此外国王也有同盟军从大熊星到来,是三万名的跳蚤弓兵和五万名的乘风队。这跳蚤弓兵是骑在大的跳蚤上,因此得名,跳蚤的大小有十二头象那么大。乘风队虽是步兵,可是在空中飞行,却并没有翅膀。他们前进的方法是这样的,穿着拖到脚边的长袍,束上带子,让风吹了鼓起来,像风帆一样,便帆船似的带了他们前进。在战争上他们是多当作轻装步兵用的。据说从那在卡帕多喀亚地方上面的星里也将派兵来,有七万名麻雀皂斗队,和五千名鹤骑兵队。但是那些我都没有看见,因为他们不曾来到,所以关于他们的特征我也不敢来描写,那些他们的故事都是说得很奇怪,不能相信的。
这些便是恩底弥翁的兵力。他们都有同样的装备,蚕豆做的盔,他们的蚕豆是大而坚软,羽扇豆的鱼鳞状的胸甲,这乃是缝合羽扇豆的皮而做成的,在那里的羽扇豆皮是坚不可破的,有如明角一样。盾和剑都是与希腊的同样。
时候到来了,军队是这样排列。在右侧是大鹫骑兵团和那国王,以及在他身边的最勇敢的人们,我们也便在这里边,左边是菜叶鸟兵团,中央是那些同盟军,列成各自的阵势。步兵是约有六千万名,排列如下所记。在那地方蜘蛛是多而且大,它们都要比那圆形列岛的每一个岛更是巨大。它们受命在从月亮与启明星之间的空中去结网,这个就完成了,成为一个平原,于是就这上面列上步兵。率领他们的是小夜鸟儿,好天气主的儿子,以及别的两个人。
至于敌人的方面,左边是蚂蚁骑兵队,同他们一起的是法厄同。那些是有翅膀的大动物,和我们的蚂蚁正是相像,除了个子的大小,那些大的有两亩的长。不单是骑在上边的人打仗,它们也会打,特别是用了它们的触角。据说他们共有五万名。在右边是天蚊队,也是五万名,全是弓箭手,骑在大蚊子上头。旁边是天蹦跳队,是一种轻装的步兵,可是也同其余的一样善战,因为他们很远的抛掷一种极大的辣萝卜,被打着的人没有多少工夫能支持,就得死亡,伤口变得臭烂了。据说他们的家伙是用了锦葵的毒汁擦过的。在他们的近旁,排列着干蕈队,是接近战用的重装步兵,总数是一万名。他们被叫做茎蕈队,因为他们用香蕈做盾,用龙须菜的茎做长枪用。在他们近旁的是狗子皂斗队,是从天狗星的住民那里派来帮他的,五千名的狗脸人骑在有翅膀的皂斗上战斗。听说在那边也有迟到的同盟军,那便是从银河调来的掷弹兵,和那云中马人。那马人是总算到了,正在战事已要结束的时候,(这如是不来是多么好呢,)但是那掷弹兵却是不见到来。为此据说法厄同对于他们大为生气,把火烧了那地方。
法厄同排列这样的军列前来。到得两军接触,旗帜高举,两边的驴子都吼叫起来,——因为他们都把驴子当作吹号手,——就开始交战了。太阳人的左翼立即逃走了,还不曾和大鹫骑兵团交手,我们就追杀了一阵。但是他们的右翼却对于我们的左翼占了胜利,那天蚊队冲上前来,一直到了步兵前面。随后步兵增援来救,他们却就溃走了,特别是见了他们在左边的部队已经败了的缘故吧。这是一个辉煌的胜利,许多人都被生擒,也有许多人被杀死了,有那么多的血流在云上面,所以它们也都染了,变成红色,很像是我们在日没的时候所看见一般,也有些滴到地面上去,我猜想是不是从前在上头曾经有过这样的事情,所以荷马以为是宙斯落下一阵血雨,为了萨耳珀冬死亡的缘故。
我们追了一阵之后随即回去,建立了两个纪功碑,一个在蛛网上纪念那步兵战役,一个是为那空中之战,建在云的上边。我们正在做这事的时候,斥候兵报告说那云中马人到来了,他们来帮助法厄同,本来应该在交战之前来的。他们已经快到前面了,看去样子非常奇怪,是有翅膀的马和人在一起的混合物。那人的大小是同罗多斯的巨像从腰以上这样大,马就正同大的货船一样。他们的人数我却没有记下,因为是那么的多,有人会以为是不可信的。带领他们的人是黄道十二宫的那射手。他们看见了友军败退了的时候,便送信给法厄同叫他再次前进,他们自己却以齐整的队伍向那凌乱的月亮军进攻,这边却是忙于追赶抢夺,散乱不整了。因此大家都溃走了,他们紧追国王直到他的城下,把他的鸟队伍杀死了不少。他们把我们的纪功碑都毁掉了,又毁灭了那蜘蛛所织的全个平原,捉去我和两个伴当做俘虏。在这时候法厄同也到来了,他们另外建立了那边的纪功碑。
至于我们就在那一天里被带到太阳国去了,我们的两手被用了蛛网的碎片反绑着。他们决定不来围攻国都,只在回去的时候,在空中造了一堵墙,使得太阳的光线不能再到月亮上来。这墙是双重的,用云所做成,所以那就成了一个真正的月蚀,月亮完全被包在永远的夜里了。恩底弥翁因此被逼,差人去请求毁除那建筑物,不要让他们在黑暗中过这一生。他答应给予贡品,结为同盟,不再打仗,并且愿意遣送人质作为这一切的担保。法厄同和周围的人开了两次会议,在第一天没有减少一点他们的怒气,但到了第二天他们改变了意思,于是和约就这样的结成了。
“太阳国及其同盟军与月亮国及其同盟军成立和议,根据下列条款:
——太阳国毁去隔墙,不复进攻月亮,彼此交还战俘,各自按照一定的偿金。
——月亮国允许各星星自治,并不和太阳国作战。
——两国互相帮助,如或有被攻击的事。
——月亮国王每年给予太阳国王贡品,为露水一万缸,并其人民十万人作为人质。
——启明星上的移殖作为公共的,凡有愿意的人悉可参加。
——右条约刻在一个琥珀柱子上,立在空中交界的地方。
立誓者太阳国方面代表:火花,夏热,火焰氏。
月亮国方面代表:夜游人,月氏,大光明。”
和议告成了,那墙就立即拆除,我们俘虏也都送还了。在来到月亮的时候,我们遇到恩底弥翁和同伴,接受他们流着眼泪的欢迎。他要我停留下来,和他经营那殖民事业,答应把他自己的儿子嫁给我,——因为在他们那里是没有女人的。但是我无论如何不肯应允,只是请求他把我们放下海里去。后来他看出不能够说服我,他留我们宴飨七天之后再打发我们走路。
我在这中间住在月亮的时候,看见了许多新奇的事情,我想来说一说。第一件是他们并不是女人所产生,乃是出自男子的,他们和男子结婚,并且连女人这名字也没有听见过呢!在二十五岁以前,各人都嫁给人,自此以后这是他婚娶了。他们怀孕不是在腹内而是在腿肚子里边。妊娠开始的时候,小腿就肿胀了。随后时期已到,他们把腿割开,取出那小孩来,却是死了的,张开了口放在风中,随即活了过来。我想这腿肚子的名称大约就从那边来到希腊的,因为在他们那里这是那腿替代了肚子怀孕的。但是我要告诉你别的事情,那更为奇怪。在他们中间有一处叫作果树人的,是用这种方法生下来的。将一个人的右边的睾丸摘了出来,种在地上面,从这里便长出一棵很大的树,乃是皮肉生成的,正同男根一样,它有枝叶,果实是一种皂斗有一肘那么大小。果子熟了的时候,他们采集了,那里便剖出人来。另外他们有那假造的男根,有用象牙做的,有时候在穷人们则用木头,他们用了这些来和他们的配偶交接。
他们年老的时候,并不就死了,但是消散成烟一样,变成了空气。他们都吃同一的食物:他们生起火来,在炭火上边烤上许多的蛙,那里有很多的蛙,在空中飞着。一面把蛙烤着,他们都围着坐了如同围绕着食桌一样,便嗅那升上来的烟气,各自饱吃一顿。这是他们所吃的食物,至于他们的饮料乃是空气,这在一只杯子内压缩起来,便成了一种像露水的液体。他们没有排泄的方便,却是与我们不同,没有什么孔窍,便是在幼小的时候后边也不可能供交接,但这只是在腿肚子上边膝盖的底下,那地方是开口的。
在他们那里,凡是秃顶没有头发的人算是顶美,他们便很讨厌那有长头发的人。但是在彗星上却正是相反,他们则说有长头发的是美丽,有些那边的人来到月亮里的,把这些事情告诉了我们。他们还在膝盖的上边一点的地方,长着些胡子,他们没有脚指甲,并且全只脚只是一个大拇指。在各人的臂后都长着一个很长的甘蓝叶,像是一根尾巴,这永远是鲜绿的,而且就是他仰跌了也不会折断。
他们鼻子里流着一种有非常辛辣气味的蜜,在劳作或运动的时候,遍身出牛奶似的汗,所以这的确是可以制成干酪,只要里边滴下一点蜜去。他们从洋葱头制油,这很是浓厚而且气味甚好,有如没药一般。那里有许多含水的蒲桃,它的核有如雹子这样,所以我想在我们那里下雹子,当是由于风吹动这里的蒲桃藤,使得蒲桃都掉下来了。他们用那肚子当作口袋,安放应用的东西,因为这是可以打开又可以关闭的。那里边不见内脏什么东西,只是毛茸茸的生着一层毛,所以婴孩们在天冷的时候,便爬到那里边去。
富人们的衣服是用柔软的玻璃做的,穷人的则是纺织成的青铜,因为在那地方青铜很多,那工人们用水浸湿了,同羊毛一样的做法。关于他们的眼睛是怎么样的,我实在有点怕敢说,因为你们有人要说我是说诳,故事是那么的不可信,但是我还是告诉你吧。他们所有的眼睛是可以移动的,在他们愿意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收了起来,等到什么时候他要看了,随后放进去就可以看。有许多人失掉了自己的眼睛,就只可借用别人的来看,那些富人们也有积蓄着好些的。他们的耳朵乃是阔叶树的叶子,除了那些从皂斗里生下来的,他们乃是木头的耳朵。
在王宫里头我又看到一件奇异的东西,这是一面大的镜子,装在不很深的一口井上面。假如有一个人走下井去,就可听到地上在我们周围所说的事,或是他看镜里,可以看见各个都市,各个国家,正如他亲自站在那里一样。我去看了,见了我的家庭和整个故乡,但是至于他们看见我没有,我这就不能确说了。谁要是不相信这是如此的,假如他到了那里,就会知道我是说的真话了。
随后我们和国王与他近旁的人们告别,上了船就出发了。恩底弥翁还送给我礼物,有玻璃长袍两件,青铜的五件,羽扇豆的甲胄一套,但是这些我都留下在鲸鱼肚里了。他又差了一千个大鹫骑兵团护送我们,到五百斯塔狄翁远。
我们驶过了许多国家,在启明星进了港,那正是移殖中间,我们上陆去取了水。上船向黄道进发,左边对着太阳,紧靠着海岸驶去。我们没有上岸去,虽然有许多伴当极想上去,可是风向不许可这样做。但是我们看去那地方很是繁茂,肥沃,雨水充足,充满着许多物资。云中马人队这时被佣雇给法厄同服役,见了我们就飞向船里来了,但是他们随即回去,知道我们是在那和约之内的。
这时候大鹫骑兵团早已离开我们了。在第二天航行了一夜又一日,我们在傍晚时分到了灯火市,这时已在下向航行的途中了。那个城市位置在空中,正在昴星与雨星的中间,虽然比黄带要低许多。我们上陆之后,却找不到什么人,只看见有许多灯火走来走去的,和在市场及海港那里逛荡。有些很小,这就说是穷人吧,少数的却是大而有力,那便很是光明而且著目了。各个都有他们的家屋即是烛台,他们也有名字和人一样,我们又听见他们会发出声音说话。他们对于我们一点不加什么危害,却还叫到他们家里去作客。可是我们总有点害怕,没有一个人敢吃东西或是睡觉的。他们在城市中间有一所市政厅,那里长官整夜的坐着,点呼各人的名字。谁有不到的就以擅离职守论,判处死刑。这里死刑就是将灯熄灭了。我们也到那里看事件的进行,听那些灯火的辩解,说为什么迟到的缘故。我在那里认得我自己的灯火,我对他说话,问家里什么样子,他把这些都对我说了。那天夜里我们就住下了,但在第二天我们出发继续航行。这时候我们已经行近云层了。在那里我们看见了云中鹁鸪市,这很令我惊异,但是没有上岸去,因为风不允许〔我们停泊〕。那里的王可是听说是弯嘴鸟,是黑鸟氏的儿子。我就想起那诗人阿里斯托法涅斯来,他是一个聪明而诚实的人,可是人家不相信他所写的东西,其实是徒然的事。在从那一天起的第三天里,大洋已经清楚地可以看见了,但是还不见陆地,只有那空中的各国,它们都显得火似的,特别明亮。到第四天的中午时候,风力渐转微弱,随即停息,我们落到海面上了。
在我们和水接触着的时候,真是不可思议的觉得非常愉快,非常喜欢,要想尽方法表示现在的高兴,我们便上了岸,预备游泳一番,因为适值天气很是安静,海面也极平稳。可是一种较好的变化往往就成为一个更大的祸事的起头。我们只在好天气里航行了两天,在第三天黎明,太阳刚出来的时候,我们忽然就看见一群的海怪,那即是鲸鱼。其中最大的一头,有一千五百斯塔狄翁的长。它张着嘴前来,扰乱海水,四周尽是浪花,露出牙齿来比我们那里的酒神的男根还更长,全都锐利好像是白蜡杆子,颜色白如象牙。我们彼此诀别,都拥抱过了,随后等着。它霎时上来,把我们一口吞下,船和什么都在一起。可是它没有来得及用牙齿将我们咬碎,那船便通过了那孔隙溜进里边去了。
我们在里边的时候,最初觉得黑暗,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但是后来等它张开嘴来时,我们看见一个大洞穴,四周平坦,也很是高大,像是足够容一万人居住的一个都市,那里还散乱着大小鱼类,此外动物的零碎肢体,船上的帆,铁锚,人骨,以及货物。在那中央是陆地和些小山,据我想来是由于它所吞下去的泥土堆积成的吧。而且在这上面还有树林,生着各种的树木,有些菜蔬也生长得很好,这些东西似乎都经过耕作的。这陆地的周围是二百四十斯塔狄翁。有些海鸟如鸬鹚翡翠等,看见在树林上做窠。
我们当初哭了许多时候,随后我叫了几个同伴把船停稳了,又把树枝摩擦,给我们自己发起火来,将现有了的东西做了一顿饭吃。我们手边有许多种类的鱼肉,从启明星取来的水也还有着。第二天早上起来,凡是在鲸鱼张开它的嘴的时候,我们有时便看见山,有时候只看见天空,时常看见岛屿,因此我们知道它是正在向海的各方面疾驱猛走。但是末了我们对于我们的住处有些习惯了,我带了七个伙伴,走到树林里去,心想一看这一切的情形。我们还没有走了五斯塔狄翁,就发见有一座海神庙,这是从铭志的文字看出来的,并且在不远的地方有几座坟墓,有墓碑在上面。近处是一个清澈的水泉。我们又听见有狗的叫声,远远的有烟升起,似乎看见有人家在那里。
赶快走上前去,我们看到一个老人和一个少年,正在忙于在园圃里做工,从水泉里引水浇地。我们见了很是喜欢,但又同时有点害怕,就站住了,他们或者也是同样的感觉,站在那里没有一句话。过了些时候,那老人说道:
“客人们,你们是谁呀?是海里的神道,还是像我们那样的不幸的人们么?至于我们自己,虽然原来是人,在陆地上生长的,如今却变成了海里的生物,被这动物包围着一起游泳,不能明确知道我们是在什么的状况下呢。我们猜想是死了,但自己觉得还是活着。”我就回答他道:
“老爹,我们也是人,新近到来的,昨天才被它吞进来的,船同一切。我们刚才出来,是想知道树林中的情形,这似乎是很大而且很茂盛。但是仿佛有什么神明叫我们看见你,知道被关闭在这动物里边的,不仅是我们。请你把你的遭遇告诉我们吧,你是什么人,怎么样的进到这里边来的。”但是他说,他将不先告诉也不询问我们,在他招待我们吃一顿现成饭食之前,所以就拉我们到他的家里去。这造得尽够使用,里边有床和别的东西也都完备。他在我们面前放些菜蔬,果子和鱼,并且给我们倒蒲桃酒。我们已经吃饱了的时候,他问我们的遭遇,我从头告诉他一切的事情,自风暴,岛屿,空中航行,那战事以及一切,直到我们进到鲸鱼的里边。
他听了很是惊异,随后告诉我们关于他自己的事,说道:
“客人们,我的出身是库普洛斯人。我从故乡出发,经营商业,同了这你们所看见的我的儿子,另外还有许多用人,驶向伊大利去,带了许多货物在一只大船上,这你或者在鲸鱼嘴里边看见它在破了搁着。直到西刻利亚我们顺利地航行着,可是在那时碰见一个暴风,我们被吹着在大洋走了三日,就遇见那鲸鱼,连人带船都吞了下去,只剩了我们两人活着,别的都死掉了。我们葬了伴当,建筑了海神的庙,就这样的活着,种些菜蔬,吃鱼与果实当食粮。这树林很大,如你所看见的,而且里边有许多蒲桃,它产生顶甘美的蒲桃酒。或者你还看见了那顶美丽清凉的水泉。我们把树叶子做床,充分的烧着火,捉那飞进来的鸟,走到那动物的腮那里去可以抓到活鱼,我们在愿意的时候也便到那里去洗澡。此外离此不远有一个湖,周围二十斯塔狄翁,里边有各种的鱼,我们在那里游泳,坐在我所做的一只小艇上航行。现在已是二十七年了,自从我们被吞以后。别的事情或者倒还可以忍受,只是我们的邻居和街坊很是难对付,喜欢打架,不能交际的野蛮人。”我听了说道:
“那么这里鲸鱼里边还有什么别的人么?”他说道:
“他们还多着哩,都是不懂人情,而且是奇形怪状的。在那树林的西边,便是尾部地方的,住着腌鱼族,是一种鳗鱼眼睛,青虾面孔的民族,很是善战而且大胆,是吃生肉的。在这一边靠右面的是人鱼壁虎族,上身像人,底下则是壁虎,他们倒还像别人的那么坏。在左边的是蟹手族和鲔头族,它们彼此结为同盟,是很要好的。住在中间的是壳尾族和比目鱼脚族,是一个善战的种族,也跑得顶快。东边靠近那嘴部的地方,大抵是荒地,因为常为海水所冲洗,我住在这上边,付给比目鱼脚族每年五百个牡蛎的租金。
这地方的情形就是如此。这就要看你有什么能够战胜这些种族,怎样我们可以生活下去就是了。”我说道:
“他们一总有多少人呢?”他答道:
“一千多吧。”
“他们有什么样的武器呢?”他说道:
“除了鱼骨之外,没有什么了。”我说道:
“那么,最好是和他们交一战,因为他们没有而我们却是有武装。若是打胜了他们,我们以后就可以平安的过日子了。”
既然决定这样办,我们便走到船上,预备好了。战争的原因是为的是不付那租税,这时交款的日期已经到了,他们差了人来催讨,这边傲慢地答话,把来人赶回去了。最初是比目鱼脚族和壳尾族对于斯铿塔洛斯——因为这是那〔老人〕的名字——很是生气,便大声嚷着冲上前来。
我们因为预先料到他们的进攻,所以整装以待,却先叫二十五人的一队埋伏在我们的前面,命令他们在看见敌人走过了的时候,起来攻杀,他们就照样的办了。他们从后面攻上来,杀死了许多,我们全数共有二十五人(因有斯铿塔洛斯和他的儿子也在我们队伍之内),则正面迎战,用了所有的勇气与力量突破这场危险。末了我们终于击败了他们,把他们直追到巢穴。敌人方面共计死者一百七十人,我们这边只有一个,是船上的舵工,他在背上被一根鲻鱼的肋骨所刺穿了。
那一天的白天和夜里,我们都在战场上露营,并且建立一个纪功碑,用一根干的海豚的脊骨直竖起来。在第二天,其他的人知道了这事情,也都来了,左右翼是腌鱼族,由烂泥氏率领着,在左翼则是鲔头族,中央是蟹手族。那人鱼壁虎族却是按兵不动,不想参加哪一方面。我们出去迎击他们,在海神庙近旁开始交战,大声呐喊,连那口腔内也同洞穴一样的充满了回响了。我们将他们打败,因为他们是轻装的,追赶他们进了树林,我们自此以后便成为此地的主人了。
不久以后他们派遣使者到来,为的谈判归还死者,和结和议的事情,但是我们决定最好还是不同他们讲和。到了第二天,我们向他们进军,将他们全都消灭了,除了人鱼壁虎族之外,但是他们见到这事情的时候,都奔向那腮里去,投到海里面去了。我们占有了整个北方,敌人已经肃清了,此后可以无忧无虑的住下去,我们时常运动,打猎,管理蒲桃树,以及收集果实。我们很像是住在一所很大的监狱里,可以豪奢的生活,自由的行动,但是决不能够逃走出去。我们这样的过日子有一年和八个月。
到了第九月的上旬的第五天,大概是那鲸鱼要第二次张嘴的时候,——因为鲸鱼是每一小时张一次嘴,所以我们就用张嘴来计算时间,——这是第二次的张嘴,如我所说,忽然听到有叫喊与许多声响,好像是号令以及打桨的声音。我们都出了一惊,便爬到那鲸鱼的嘴里,站在牙齿的内侧,看见了我所见过的一切中间最是奇怪的事情,——很大的人,有半斯塔狄翁那么高,驾驶着大岛,像三层楼船一般。虽然我知道,所要讲的故事似乎是不可相信,但是我仍将讲它。那些岛都是长形的,却不很高,周围总有一百斯塔狄翁吧,在每个岛上边都有一百二十左右的人驾驶着,有些人坐在岛的两边,一个个的排着,用了大柏树当桨划船,连着什么枝叶都在一起。在后边船艄那里,我想是该这么叫的吧,舵工站在一个高冈上面,执着青铜的舵,有五斯塔狄翁长。船头上大约有四十个武装的人是打仗的,他们像人一样,除了头发之外,那都是火,正在燃烧,所以是不须要头盔的。〔岛上〕不用风帆,风吹在树林子上,那在每个岛上都是很茂密的,使得它鼓起来,就带了那岛前进,到那舵工所要去的地方。那里有水手头目在他们旁边,调节他们的扳桨,使得那岛前进像战船一样的迅速。
最初我们只看有两三只,但是随后大约有六百只出现了。他们分作两边,打起仗来,就成了一场海战。许多都用舰首互相冲撞,好些撞在中间就沉没了。有些纠结在一起,勇猛的战争,不肯轻易放松,因为站在船头上的人都热心跳过去,歼灭敌人:没有人做俘虏。他们没有铁抓子,就用大的八脚鱼连着索子互相投掷,这抓着树林子,就将那岛拉住了。他们将牡蛎打过来,使人受伤,这牡蛎一个可以装满一车,也用了一百尺宽的海绵。
一边的主帅是敏捷的马人,又一边的是喝海水的。他们这次战争的起因,似乎是由于抢夺物资,据说喝海水的曾将敏捷的马人的好几群海豚都抢走了,这是我们听了他们的互相叫骂,和大声喊叫国王的名字才知道的。结果是敏捷的马人这一边胜利了,他们击沉了敌人的岛屿一百五十个左右,另外捕获了三个,连人在一起,其余的都回身逃走了。他们追赶了若干路之后,傍晚时候回到了战地,获得多数的残岛,并收容自己的〔死伤〕,因为他们这边也沉没了不少于八十个岛。他们建立了一个纪功碑,是将敌人的一个岛直竖在鲸鱼的头上。这夜里他们睡在船里,围绕着鲸鱼,用绳索捆好,又下了锚,这锚乃是用玻璃做的,很大而且结实。在第二天他们在鲸鱼上面祭祀,又在它上边埋葬了他们自己的人,随后驶去了,很是高兴的,而且似乎是在唱着凯歌。这就是那回岛战的始末了。
卷之二
自此以后,对于鲸鱼里边的生活我不再能够忍受,深以长此逗留为恨,总想找一个方法,因此得以出去。最初我们决定挖通右边逃走,这事已经起头了,想把这边切开。但是我们前进了约有五斯塔狄翁左右,却还是不成,我们便停止挖掘,决定来在森林里放起火来,因为这样我们以为可以把鲸鱼弄死,那么我们就可以容易逃走了。于是我们就从尾巴的部分烧起来,过了七天七夜它却还一点都不觉得这火烧的影响,但是到了第八九天,我们看去知道它是生病了。例如,它张开口来似比较的吃力,而且就是张嘴的时候,也就很快的闭上了。在第十第十一天里,组织逐渐变坏,发出臭气来了。这是在第十二天里我们才及时感觉到,倘若不是有一个人在它张嘴的时候,在它的臼齿中间拄上一根支柱,使它不能够再合上,我们就有这个危险,将关闭在这死鲸鱼的里边,自己也都灭亡了。于是我们用了一根很大的梁木拄住了张开的嘴,把我们的船只收拾好,装足了水和别的粮食,那斯铿塔洛斯就算做我们的舵工。
在第二天那鲸鱼终于死掉了。我们把船拖上来,从那隙间来到外边,用索子缚牢在牙齿上,随后慢慢的放下到海里去。我们爬到鲸鱼的背上去,在那纪功碑的近旁祭祀了海神,我们在那里露营过了三天,因为天气很是安静。到了第四天,我们开船了,一路上碰见了有时搁了浅,那些海战中的死尸,计量他们身体的长大着实使我们惊异。有好几天我们趁着适当的风势航行着,随后有猛烈的北风吹了起来,于是带来了极大的寒冷。全个海都冻了,不单是表面,就是六托深的底里也都是如此,所以我们可以离开了船,在冰上跑走。可是风还是刮着,我们不再能够忍受,所以我们想了这样一个方法,想出这个主意来的乃是斯铿塔洛斯。我们在水里掘了一个很大的坑,在里边停留了三十天,老生着一个火,煮鱼来吃,那些鱼都是从冰里掘出来的。但是到了食粮终于缺乏了的时候,我们走了出来,将冻着的船取出,挂起帆来,很轻易地在海上滑走,正如航行着一般。到第五天,天气转暖,冰冻融化,于是到处又仍是海水了。
在航行了大约三百斯塔狄翁之后,我们到着了一个小荒岛,从那里取得了水,因为这时候我们的水用完了,而且射得了两头野牛,这才开船而去。那些野牛在头上并没有角,却是生在眼睛底下,正如摩摩斯所主张的那样。在这之后不久,我们来到一个海里,这并不是水,却都是牛乳,在海中间有一个岛,看去全是白色,满是蒲桃树。这岛乃是一大块凝结的干酪,这是后来我们尝了才知道的,周围共有二十五斯塔狄翁。那些蒲桃树上满生着蒲桃,但从这里挤出来的,不是蒲桃酒而是牛奶,这个我们就喝了。在岛的中央建筑着一个庙宇,是供奉伽拉忒亚的,她是一个海洋神女,这在碑文上说的很清楚。我们停留在这岛上的这些时候,我们的食物是那里的土,饮料则是从蒲桃里出来的牛奶。这个地方据说是归萨尔摩纽斯的女儿堤洛所管领,在她去世以后,从波塞冬得到这个职位的。
我们在这岛上停留五天之后,在第六天就出发了,被微风所护送着,海上波浪也很平静。在第八天,这时我们已经不在牛奶海里行走了,却是在蓝色的咸水上了,我们看见有许多人在海上奔跑,他们在探子和大小上完全和我们相像,就只除了他们的脚,因为那是用软木做的,为此据我想来所以叫作“软木脚”的吧。我们大为惊异,看见他们不会沉下去,却是停在波浪上头,毫无畏惧地走着路。有些人走了过来,用希腊话和我们招呼,他们说是正回到他们的故乡那软木岛去呢。他们在我们旁边奔走,同行了好一段路,随后祝我们航路平安,就拐了弯径自走他们的路去了。过了一会儿之后,那岛可以看见了,靠着我们的左边是那软木岛,这便是他们赶向前去的地方,是一个建筑在一块大而圆形的软木上的城市。远远地更向着右边,是五个高大的岛,从那里边燃烧着许多的火焰。
正对着前面,是一个平坦而低的岛,距离大概不下于五百斯塔狄翁。等到我们行近的时候,有些不可思议的微风吹到我们来,愉快而且芳香,有如史家赫罗多德所说,像是从阿剌伯仙乡里吹来的样子。我们所闻见的香气,似乎像是那蔷薇花,水仙花和风信子,百合花和紫罗兰,还有点像是桃金娘花,桂花以及蒲桃花。我们闻了香气很是高兴,也希望在长期辛苦之后得到什么好事情,便渐渐的驶到那岛的近旁。在那里我们看见有许多港口围绕着它,都很广大且没有波浪,清澈的河水静静地流进海里去,还有些牧原和树林,还有善鸣的鸟,有些在海边歌唱,有些在树枝间。有一种清新的空气包围在这地方,香的微风轻吹着树林,所以从动摇的树枝中间出来一种愉快的接续的音乐,像是在旷野中在吹奏横笛。又有一种混杂的声音可以不断的听见,但这并不嘈杂,只像是在酒宴中所有的,有人在吹箫,有人在歌唱,有些人在给箫或竖琴拍手击节。
我们为这些事情所诱惑,便把船进港,下了锚,就登陆了,只留了斯铿塔洛斯和伴当两个人在船上。走过一个有许多花草的牧原,我们遇着了守卫和巡逻的人们,他们用了蔷薇的花环把我们捆绑了,因为这是在他那里最结实的锁索,带上去见他们的长官。我们在路上听他们说,这岛乃是一个所谓福人岛,长官是那克瑞忒岛人剌达曼堤斯。我们被带到他那里以后,便被排在听候审判的第四起。
第一起案子是关于忒拉蒙的儿子埃阿斯的审判,他是不是可以和英雄们在一块儿,有人说他是发了风狂,因而自杀了。在许多说话的末了,剌达曼堤斯决定现在他应该吃那菟葵剂,把他交给科斯岛的医生希波克剌忒斯,如果后来他神识恢复了,再让他加入英雄们的宴会。
第二起乃是恋爱事情,是忒修斯和墨涅拉俄斯两个人对于海伦的争夺,问她究竟是应该和谁同居。剌达曼堤斯判决是,海伦应当和墨涅拉俄斯同居,因为他为了这婚姻的关系,曾经受过那许多苦难与危险,而忒修斯却还有别的妻子,如那女人国的人,以及弥诺斯的女儿们。
第三起是裁判这两个人谁该居上坐,即是菲利波斯的儿子亚力山大和迦太基的汉尼拔,裁判结果是亚力山大为优,所以他的坐位是排在波斯的库洛斯第一世的旁边。
第四起便是我们的案件了。他问我们为什么还是活着的时候,却踏进这圣地来的,我们便将整个故事告诉了他。于是他叫我们退下去,自己思索了许多时候,又和同坐的人商量关于我们的事情。在那些陪审员中,也有那雅典人通称公正的阿里斯忒得斯在内。随后他想定了,宣判说关于我们的好事和漫游各节,等到死了的时节再行核算,现在准许在岛上逗留一个特定时期,与英雄们一起生活,其后便当离去。他们决定我们旅居的时期,是至多不得过七个月。
于是我们的蔷薇花索便自然脱落,我们被释放自由了,就带到城市里,到福人们的宴会上去。那城市是全用金子所成,绿柱石的墙围绕着。这有七个城门,都是整块的肉桂,城里的地基和墙内的地面是象牙的。那里有各种神道的庙宇,系用碧玉所造,中间有些很大的一块石头的祭坛,乃是紫水晶的,在那上边举行百牛祭。环绕着那城市流着一条河,乃是上好的没药,宽有一百御肘,深五御肘,所以刚好游泳。洗澡那里有大的玻璃房子,焚烧着肉桂,用的不是水,在浴盆里的是烧热的露水。
至于衣服,他们用那纤细的蜘蛛丝所做,颜色是紫的。他们自己没有身体,不可触摸,也没有肉体,只有形状与姿态可以看见。但是他们虽然没有身体,可是一样的能立,能动,能用思想,能发声说话,总之像是一个人的裸露的灵魂穿戴着和那身体同样的一切东西,在那里走动。如不是去摸着他,谁也不能确说,他所看见的不是一个实体,因为他们好像是直立的影子,只是这不是黑色的罢了。没有人会得变老,但是总停留着在他来到这里那时候的年纪。在他们那里没有夜,可是也没有很明亮的白天,却总是像侵晨以前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那一种白茫茫的光照着大地。而且他们在一年里只知道有一个时节,因为在他们那里这永远是春天,就是刮的风也只是那西风。
那地方生长着一切的花草,一切的树木,无论是园艺或是野生的植物。蒲桃树一年中结实十二回,每月都结一次,还有石榴,苹果和别的果树据说有十三次,因为在那里的弥诺斯月这一个月里,那些树便有两次的结实。麦子不长麦穗,只在顶上生着做好了的面包,好像是香菇的模样。在城市周围的地方有水泉三百六十五处,出蜜的泉同样的数目,有五百处是出没药的,但是稍为小一点儿,又有七条河是出牛奶的,八条河则是蒲桃酒。
那宴会是设在城外的所谓往者原,那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原野,周围是各种树木的密林,给那些躺着的人们遮阴。胡床是用百花叠成,各人都由风来侍候供应,就只用不着倒酒,因为这是无须的。在食桌四周有些大的玻璃树,是极其清澈的玻璃所成的,它不结果子,但生各种样式和大小的酒杯。有人到宴会席上去,便摘下一两个酒杯,放在他的旁边,这就立即倒满了蒲桃酒。他们是这样的喝酒的,至于花冠,则由夜莺和其他的善鸣的鸟类在附近的原野里,用嘴去采了花来,像雪似的落下来,在头上飞舞而且歌唱。还有搽香油的办法是这样的,密雪从水泉和河里把没药引上去,随后在宴会席上停留着,经过微风的轻轻的迫压,像露水似的细细的落下来。
在宴享中他们以音乐及歌诗消遣,所唱的大抵是荷马的那些史诗,他自己也在场,参加他们的宴会,躺在俄底修斯的上位。那合唱队是由少年男子和女子所组成,领导他们并且一起唱的,有罗克里斯的欧诺摩斯,勒斯玻斯的阿里翁,阿那克瑞翁与斯忒西科洛斯等人。这人我在他们中间曾看见过,可见这时海伦已经原谅了他了。在他们唱了的时候,第二个合唱队就出来了,这乃是天鹅,燕子和夜莺所组成的,它们歌唱着,全个树林都来伴奏,由风指挥着。
但是这里还有最大的原因,增加他们的欢乐的,便是在那宴会场的近旁,一个是喜笑泉,一个是快乐泉。在宴会开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各先饮一杯,以后的时光便全在欢乐与喜笑的中间过去了。
现在我想来一讲我所看到的那些历历有名的人们。那些全是那半神们以及参加伊利翁远征的勇士,只除罗克里斯的埃阿斯一个人在外,因为据说他正在不敬神的地方受着罪呢。夷人有那两个库洛斯,斯库泰人阿那卡里斯,特剌刻人匝摩尔克西斯,伊大利亚人努玛。此外还有拉刻代摩尼亚人吕枯耳戈斯,雅典人福吉翁与忒罗斯,以及那贤人们,除没有珀里安德洛斯。我也看见梭格拉底,索佛洛尼斯科斯的儿子,在那里同了涅斯托耳和帕拉墨得斯说废话,在他的身边是拉刻代摩尼亚的许阿铿托斯,忒斯庇埃的那耳吉索斯,许拉斯以及别的那些漂亮孩子。据我看来,似乎他喜欢那许阿铿托斯,因为他特别多驳倒他。据说剌达曼堤斯对于他很是生气,曾屡次恐吓他要把他赶出岛去,如果他还是那么胡说,不肯停止说那些反话,却兀自高兴。柏拉图一个人却没有在这里,听说他住在自己所创设的一个城市里,用了他所定的制度和法律。
那阿里斯提波斯和厄庇枯洛斯的一派,在他们中间最受欢迎,因为他们很是愉快,容易交际,是最好的喝酒朋友。佛律癸亚的伊索也在这里,他们把他当作一个说笑话的丑角。西诺珀人狄俄革涅斯则是那么的行为大变了,他娶了那妓女拉伊斯,还在酒醉了的时候,时常站了起来跳舞,还发酒风胡闹。画廊派的人并没有一个到来,因为听说他们正在爬上那道德的险峻的山冈呢。关于那克律西波斯,据说是在他自己服用菟葵剂四回以前,不准他到这岛上来。他们又说那学林派的人虽然想要来,但是还停留着讨论,因为他们仍没有得到一个结论,是不是有这样一个岛存在呢。而且此外也有原因,我想这是怕剌达曼堤斯要审判他们,因为他们自己曾经反对过判断的标准。据说也有许多人动身跟着众人前来,但是因为他们的缓慢所以落后了,并且根据抓不住一种思想,就中途转回去了。
这些便是在那里的最著目的人们了,但是其中最受到尊敬的乃是阿吉琉斯,其次是忒修斯。关于他们的男女居室和色欲的态度,大致是这样想的:他们公开的交会,在众人环视之下,不论和女人与男子,而且不以为这有什么可羞的。只有梭格拉底立誓宣称,他和那些青年人的交际是清净的,但是大家都说他是犯了伪誓。实在许阿铿托斯与那耳喀索斯屡次说是这样,但是他都否认了。那些女人都是公有的,没有人和他的邻人会发生嫉妒,在这上面他们可以说是比柏拉图更是柏拉图的了。小孩分给谁想要的,没有人争执。
刚过了两三日,我就找到荷马诗人那里去,那时我们两个都有闲暇,问他关于各种的事情。我说道: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呢?这个问题至今在我们那里还是议论不休呢。”他说道:
“我并不是不知道,有些人说我是喀俄斯人,有的以为是斯密尔那人,又有许多人以为是科罗丰人。但是实在我乃是巴比伦国的人,我在本地的名字也不是荷马,却是叫作提格剌涅斯。以后我到希腊来当一名人质,所以我把名字改换了。”我又问他关于那些放在一旁的诗句,是不是他所作的,他答说都是他自己所写。我因此断定仄诺多托斯和阿里斯塔耳科斯这些文法学家,犯了过分吹求的毛病。关于这些问题既然得到圆满的回答,我便再问他,为什么缘故从阿吉琉斯的愤怒写起头的呢,他答说,因为适值这样的想,并没有什么理由。其次我想知道,是不是如许多人的说法,他写那《俄底塞亚》在《伊利阿斯》之先呢?但是他说不是的。至于他并不是眼瞎,这也是世人所说的,可是就立即知道了,因为我亲自看见,所以用不着问。就这个样子,在别的时候我屡次见到他,在他闲空着的时候,我便走去询问他,他也热心的回答我,特别是在那诉讼以后,他得了胜利。那个诉讼乃是忒耳西托斯对他所提起的,告发他毁谤,因为在那诗里对于自己加以嘲笑,可是荷马终于胜诉,他托俄底修斯做了他的律师。
正在这个时候,萨摩斯人皮塔戈剌斯到来了,他已经七次转生,经过各种生物的生活,完成灵魂的轮回了。他的身体的右半边,已经完全变成了金色。经过审判说,可以许可他在这里和大家一起过日子,但是这一点还是没有决定,究竟他应该叫作皮塔戈剌斯呢,还是叫作欧福耳波斯。恩玻多克勒斯也来了,遍身烧焦,而且几乎煮熟了,但是他没有被接纳,虽然他种种的请求。
时光过去,他们那里的节日到来了,这就是死人祭。那竞技会的审判员是阿吉琉斯,已是第五次,还有忒修斯,是第七次了。若要细说这话就太长了,但是我且讲那主要的事情吧。摔跤是卡剌诺斯得胜,是赫剌克勒斯的子孙,打败了俄底修斯,获得花冠。拳术是埃及人阿瑞俄斯——他是葬在科林托斯的——和厄玻俄斯得了一个平手。全力战在他们这里不给与奖品。赛跑是谁得胜,我却是忘记了。诗人竞技其实是荷马要好得多,可是赫西俄多斯得了胜。各人的奖品都是一个花冠,用孔雀的羽毛所织成。
竞技会刚才完了,就有消息到来,说那些在不敬神的地方受着罪的人们,打破了他们的束缚,将看守压服了,正向着岛里进来。那为头的是阿克剌伽斯的法拉里斯,埃及的部西里斯,特剌刻的狄俄墨得斯,还有那斯刻戎和庇堤俄坎普忒斯的一班人。在剌达曼堤斯听到了这消息的时候,立即在海边召集英雄们的队伍,由忒修斯,阿吉琉斯以及忒拉蒙的儿子埃阿斯,这时他已经神识清楚了,当了首领。他们交战一番,英雄们得了胜。这里阿吉琉斯很有功劳,但是梭格拉底在右翼阵地也很是勇敢,特别是比他生前在得利翁打仗的时候要好得多了。其时有四个敌人向他前进,他并未逃跑,脸色也没有变。后来为此他们承认他的战功,赏给他一所在郊外的漂亮而且很大的庄园,他就在那里聚集他的同伴,谈论各种问题,这地方他命名为“亡人的学林”。
他们抓住那些被打败的人们,捆绑了,重新送回去,加倍严重的处罚。这战争的事情荷马写为诗歌,在我出发的时节他把这册书给了我,叫传给我们世间的人,但是后来这却和别的东西一起的失掉了。那诗的起头是这样说的:
“现在给我说吧,文艺女神呵,
那亡人的英雄们的战斗。”
于是他们煮些豆类,这是他们那里的一种习惯,在战争得胜的时候,要举行祝捷的纪念,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只有皮塔戈剌斯不曾参加,但是远远地坐着,也不吃什么东西,因为他是嫌恶吃豆的。
六个月已经过去,这是七月里中旬时候,新的事件又忽然发生了。斯铿塔洛斯的儿子喀倪剌斯,是一个高大而漂亮的青年,已经长久恋爱着海伦,而她更是爱这少年几乎发风,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即如在宴会席上,他们屡次互相点首示意,相对举杯,又或是二人离席,到树林那里彷徨。这样子所以有一天,因为热爱和绝望的关系,喀倪剌斯决心来带了海伦逃走,这她也赞成了,想走到近地的一个岛上去,软木岛或是干酪岛那里。他老早就从我的伴当里选取了三个特别大胆的人,做他的同谋者,但是却没有把这事告诉了他的父亲,他知道那老人会得阻止他干这事的。他们既然决定,便来实行这计画了。这是在夜里,我也不在,因为适值我在宴会的地方睡着了,他们于是趁没有别人看见,便带了海伦,赶快的出发了。
大约在半夜时分,墨涅拉俄斯醒了过来,看见他妻子的床是空的,便大声的叫嚷,找到了他的哥哥,去到国王剌达曼堤斯那里。那时天刚才亮起来,据斥候来说,他们看见那船远远的在海上边。于是剌达曼堤斯叫五十个英雄,乘上用水仙花干做的独木舟上,命令他们去追。大家用力的划船,在中午前后追上了他们,那时他们正走到干酪岛近旁,牛奶样的海洋上面,——他们就几乎逃脱了。用一根蔷薇花的索子把那船系住了,他们就驶回家来。海伦哭了,因为害羞将脸遮盖了起来。对于喀倪剌斯和他一党的人,剌达曼堤斯首先追问他们,是不是还有同谋的人,他们答说是没有,于是他把他们从男根捆缚了,先用锦葵鞭打之后,打发到那不敬神的地方去。
他们又投票表决,我们虽在许可逗留期间,也应立即退出本岛,只给予明日一天的停息。我于是大声呼号,并且哭泣,因为我须得离开了这样幸福,又去飘流了。但是他们劝慰我,说不要过许多年就可以回到他们这里来,并且指出给我看,我将来的座位和胡床,和上座的人相近。我走到剌达曼堤斯那里,竭力恳求他告诉我当来的那些事情,指示我的航路。他说我将到达我的故乡,在经过好些飘流和冒险之后,但是他不肯告诉我回家的时候。随后指点附近的岛,——共有五个岛看得见,第六个却在远处,——说那些在近处的即是不敬神的各岛,说道:
“你看,从那里有许多的火燃烧着,那个第六个则是梦的城市。在这之后的是卡利普索的岛,但是在你是看不见的了。你经过了这些之后,末了到达了广大的陆地,乃是与你们住着的正相反对的地方。在那里遇着种种事情,经过各样的民族,在不友好的人们中间居住些时光以后,你可以终于到达那个别的大陆。”
他说着这些话,就把一棵锦葵的根从地上拔起来给我,叫我在有极大危难时向着它祷告。他又劝告我,假如我回到那地上的时候,不要用了刀剑去拨火,不吃羽扇豆,也不要去和十八岁以上的孩子去厮混,并且说若是记住这几点,我便很有回到岛里去的希望。于是我就作好出发的准备,时候来到,同他们一起进餐。在第二天我去到诗人荷马那里,请他给我做一联诗以备雕刻,在他做好了之后,我便在港口建立一块绿玉的石柱,上边雕刻着诗句道:
“路吉阿诺斯,有福的神们的朋友,
见过了这些一切,回到所爱的祖国去了。”
这一天我也停留下来了,到了次日乃出发上路,由英雄们护送着。在这时候,俄底修斯走到我这里来,不给珀涅罗珀所晓得,给了我一封信,叫带给俄古癸亚的卡利普索去。剌达曼堤斯差了那管渡船的瑙普利俄斯来同我去,那么假如我们到那些岛里靠岸,知道是有别的事情路过,就不会有人逮捕我们了。我们向前进行,那时已经走出了香气的地带,忽然有一种可怕的气味向我们袭来,好像是把沥青、硫黄和柏油一起焚烧似的,还有似乎在烧烤人肉似的恶劣的不可忍受的臭味。空气也是黑暗而且多雾,还有一种柏油的露水从空中滴下来。我们还听到有鞭打的响声,以及许多人叫唤的声音。
别的岛我们都没有靠岸,就只是我们上去的那一个,情形是这样。周围都是断岸绝壁,里边也尽是岩石,崎岖不平,很是荒凉,那里没有树木,也没有水。我们可是爬上了峭壁,从一条满是刺草和木桩的小路走去,看见那地方的样子很是丑恶。待得到了牢狱和惩治罪人的地方看来,第一使得我们惊异的,是那地方的样子。因为那地下本身便都生长着许多刀剑和木桩,周围流着三条的河,其一是泥淖,第二是血,顶里边的是火。那河很大,不可能渡过去,这也像水似的流着,并且同海一样的起波浪,这里有许多鱼,有些像那火把,有些更小一点,好似烧红的炭火。他们把这叫作蜡烛鱼。
那里有一条窄路走进去,过了那几条河,放在那里看门的是雅典人提蒙。我们因为有瑙普利俄斯引导,所以能够进去,看见有许多霸王在那里受罚,也有些是平民。其中有些人我们还是认识的,我们看见喀倪剌斯从男根缚着,高高吊起在烟里熏烤。那引导的人们讲他们各个人的生平,与犯些什么罪过,所以在此受罚。他们所受最厉害的罚,乃是生前说诳话,以及写那些不真实的事情的人,在他们里边有克尼多斯的克忒西阿斯,赫罗多德,以及此外许多人。看见了他们之后,我对于将来更有很好的希望了,因为我自己觉得没有说过什么诳话。
我就很快的回到船里来,因为我不能忍受那种景象了,便同瑙普利俄斯告了别,航行出发了。过了不多时候,梦岛显得很近了,但是看去有点朦胧,不大确实。这似乎自己也与梦有些相似,因为我们走近前去,它却是更向后退,逃走开去,往更远的地去似的。可是我们却终于赶上了,驶进一个名叫睡眠的港口,在靠近象牙之门的地方上岸,那里有一个公鸡的庙宇,其时已是傍晚,进得城来,看见了许多各式各样的梦。但是我第一想来讲一讲那城市本身,从来没有别人叙述过它,这里只记起一个荷马来,但是他所记的也还是不够正确。
在城市的各方面站着一个树林,那里的树木是很高的罂粟与曼陀罗花,还有许多群的蝙蝠,因为这是那岛里所有的唯一的鸟类。近地流着一条河,名字叫作夜游,在城门旁边有两个水泉,一个名叫不醒,一个则名为通夜。城墙很高,而且是彩色的,和虹的颜色一样。那里的城门并不是两个,有如荷马所说的,却是有四个。两个正对着昏迷之野,一个是铁的,一个是陶制的,据说从那里出来的是些可怕的梦,杀人的,凶残的梦。另外两个是对着那港口和海的,一个是牛角,又一个就是我们从这里进来,乃是象牙的。走进了城市,在右边是一个夜神庙,他们最崇敬的神是夜和公鸡,他的庙是在港口的左近。左边是睡眠的王宫,他统治着他们,另外他任命两个总督或是副王,是夜魔,虚生儿子,和富光,幻影的儿子。市场的中间有一个水泉,名叫渴睡泉,近地有两个庙,欺骗和真实的庙宇。那里边是他们的圣殿,和那乩坛,占梦家安提丰主持那里,作为预言师,他是从睡眠得到这个职位的。
至于那梦的本身,在性质和形象上,并不都是一样,有的长的高大,漂亮美丽,有的却是矮小丑陋,有些看来是金子做的,但有的也是下等而不值钱的。在他们中间有长着翅膀的,和预示前兆的怪异的梦,别的则扮装了好像要迎会去似的,穿着国王的服装,有的是神们,或是别的种种的脚色。我们还在他们中间看到许多是从前在家里曾经见过的,他们走上前来招呼我们,同老朋友一样,又带了我们去,给我们住宿,非常豪华丁宁的招待我们,并且于这样郑重的接待之外,还许可我们做国王和那副王。也有些领了我们回故国去,给那些家里的人见面,在当天里带了我们回来。
我们有三十天和三十夜和他们停留着,睡着一面受着宴飨,可是随后忽然的一个霹雳到来,我们都惊醒了,立刻跳了起来,预备好了粮食,就出发去了。此后的第三天,我们到了俄古癸亚岛,随立上陆。但是在这以前,我打开那信,读了那所写的话。信里说道:
“俄底修斯问候卡利普索。
自从我造好那筏,从你这里出发以后,我遭到了沉船之难,得了白衣女神的救助,好容易到了淮阿喀亚地方。他们打发我回到家里,却发见有许多向我的妻子求婚的人,住在我的家里,乱花我们的资财。我把他们统统杀了,后来却也为忒勒戈诺斯所杀,他乃喀耳刻所生的我的一个儿子。现在我是在福人岛里,深懊悔以前的离开与你同居,没有接受你给我的不死的约言。因此如果我得到机会,我将要跑走找你。”此外信里说明,叫她接待我们。
从海边走了一段路之后,我找到了那洞穴,正如荷马所说,她自己正纺织着羊毛线。她接收了那封信,读下去的时候,她最初哭了很长的时间,随后请我们受她的招待,很漂亮的一个宴会,又询问关于俄底修斯和珀涅罗珀的事情,她的相貌怎么样,她果是慎重么,有如俄底修斯从前所夸奖似的。我们给她那么样的回答,料想她所乐意听到的。随后回来到船上,就在船的近旁岸上睡了。
到了早晨我们出发了,那风吹得颇是猛烈。我们为风暴所苦经了两日之后,在第三天里却与南瓜海贼相遇了。他们是近地海岛里的野蛮人,以劫掠过路的航海人们为事的。他们有南瓜做的大船,有六十肘长,因为他们把南瓜晒干之后,挖空了,拿出里边的瓤,却当作船用,拿芦苇来做帆樯,当风篷的便是南瓜的叶子。他们用了两船的人来攻击我们,将南瓜子替代石子,击伤了我们许多的人。交战好久不分胜负,到了中午时候我们看见有胡桃壳船户从南瓜海贼的后边上来了。他们彼此乃是仇敌,这是从他们的举动上可以看出来的,因为在南瓜海贼看见他们来了的时候,便丢开了我们,却转过头来,和他们交战去了。
在这时候,我们挂起风篷,就逃走了,留下他们打着仗。这显然的是胡桃壳船户会得胜利,因为他们是多数,——他们共有五船人,——而且也用着更是顽强的船打仗。他们的船是半边空的胡桃壳,每个有十五托长。等到我们看不见他们的时候,我们才来照顾那些受伤的人,以后我们总是武装着等候,以便随时对付袭击,可是这也不是没用的。
在太阳还没有全沉下去的时候,从一个荒岛里出来了大约二十个人,骑在大海豚上来攻击我们,这些也都是海贼。那海豚很平稳的背着他们,并且跳跃,像马一样的嘶叫。他们走近的时候,分做两队,便从这边那边的用干的乌贼鱼和螃蟹眼睛抛击我们。但是我们这方面却用箭和标枪打去,他们终于支持不住了,许多人受了伤,逃回岛里去了。
差不多半夜的时候,海上很平静,我们不意的撞着一个极其庞大的翠鸟的窠,这实在周围有六十斯塔狄翁的大。那母翠鸟是坐在这上边航行,在抱着她的蛋,她的身体也并不小于那窠,事实上在她飞起的时候,她翅膀上的风便几乎把我们的船翻倒了。可是她飞着逃走了,发出一种悲哀的叫声。这时天也渐渐发亮了,我们走上去看,这窠好像是个巨大的筏,用大树所造成。窠内有五百个蛋,每个都要比喀俄斯的酒坛为大,里边的雏鸟看得出来了,它们啾啾的叫着。我们把一个蛋用斧头来劈开了,从壳里取出一个没有羽毛的雏鸟来,这比二十只大鹫还要肥大。
我们在走了离开那窠有二百斯塔狄翁远的时候,我们遇见了一个极大的怪异的前兆。在船尾的鹅儿忽然的长了羽毛,开始鸣叫起来,那舵工斯铿塔洛斯本来已是秃头,却又长生头发来,其中最是奇怪的事是船桅发芽,生出枝子来,在顶上结了果实。这果实是些无花果与黑蒲桃,但是还没有熟。我们看见了这些事,当然很是出惊,便对于神们举行祷告,为了这些奇异的现象的缘故。
我们前行还没有到五百斯塔狄翁的时候,我们看见一个树林,大而且密,全是松树和柏树。我们以为这是陆地,但实在乃是无底的海,满生着无根的树,那树却仍是站着,直立不动,好像它们是浮着似的。我们行近了,看清了这一切情形,感觉到十分困难,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因为这既不能够在树林中间航行,那树是这样的茂密丛生着,但是要退回去也是不容易。我便爬上最高的一棵树上,去看那边是什么情形,只见树林大约有五十斯塔狄翁或者稍为多一点那么远,那边便又是大海了。于是我们决定把船来举起到那树木的叶顶上,那是很茂密的,若是我们能够的话,便将它运至那边的海里。我们就这样办了。我们用一根很大的索子把船缚好了,爬到那树上去,好容易将它拉了上来,放在树枝上面,张起风篷,靠着从后面推来的风势,同在海上一样的行驶。这时候我忽然想到了诗人安提玛科斯的一句诗,在什么地方他曾经说道:
“对于他们那些曾在树林里航行的人们。”
我们设法走过了那树林,又到了水里,同样的把船放了下来,在那干净清澈的水面上行走,直到后来我们到了一处大的水的裂口,那是水分裂了,正如我们看见由于地震的那些地的裂缝。我们虽是收了风篷,但是不容易停止船脚,所以差一点儿便掉了下去了。我们屈了身子去一看,只见有一个总有一千斯塔狄翁的深,非常可怕而且怪异的深渊,水像是分割开的两边立着。但是我们再看四面,却看见在那右边不很远的地方架着一条桥,也是水做的,连接着两面的海,使这边的海水向那里流着。我们用桨划向前去,加进水流里,用尽了力量,总算能够过去了,这实在当初是没有预想到的事。
随后我们来到一个平静的海面,和一个不很大的岛,容易靠岸,而且有人居住。但是那住的却是一种野人,那牛头人,生着两只角,正如我们那里所画的弥诺斯牛那个样子。我们上了岸,想去取水并且得点粮食,假如在什么地方能够得到,因为我们都没有了。水就在近地找到了,但是此外什么都见不到,只听见在不远的地方有许多牛叫声。心想这是牛群吧,我们稍为往前走去,就遇着了那种人了。他们看见我们就追了过来,抓去了我们的三个伙伴,其余便都逃到海边。我们于是全都武装了,因为如果不给我们的朋友去报仇,这是不应该的,所以前去攻击那牛头人,其时他们正在分配他们所杀的人肉。我们大呼追上前去,杀死了大约五十个人,活捉了两个,这样便带了俘囚回到我们的船上。但是我们还找不得什么粮食,有些人便建议要杀那俘囚,我却是不赞成,把他们捆缚了,叫人看守着,等候那牛头人的使者们来,赎那俘囚回去。我们懂得他们的意思,因为他们叩头,又是悲声牟牟地叫,像是在请求的样子。那赎金是许多的干酪,还有干鱼,洋葱头,和四只鹿,每个都只有三条腿,因为它们后边是两条,但是前边的腿乃是生在一起的。和这些东西交换,我们放还了俘囚,在停留一天之后,我们出发了。
这时我们已经见有鱼了,又见有鸟飞过,和别的那些现象表示陆地近来了。过了一会儿,我们看见有人,用了新奇的办法航海,便是他自己当做船夫和船在一起。让我说来这是怎么样航行的。他们仰卧在水上,竖起男根来,那是相当大的,在上边挂上风篷,两手捏住了帆脚,等有风来落在上面的时候,便即驶去了。他们之后有人过来,坐在软木上边,驾上两只海豚,用了缰绳指导着,海豚向前进时,便拉着软木一起走了。他们并不加害于我们,也并不逃走,但只是一点都没有惊慌的平安的进行着,看我们的船的样子似乎很是奇异,从各方面过来看它。
在晚上我们到了别一个并不很大的岛里。那里住着的是女人,如我们当初所想的,她们说着希腊话,走上前来,表示欢迎,并且拥抱我们。她们装束如妓女那样子,都很美丽而且年轻,穿着拖到脚边的长袍。这岛叫作卡巴路萨,那城市的名字是许达玛耳狄亚。每个女人带了一个我们的人到她家里,去作客人。但是我略为迟疑一步,因为我仿佛觉得没有好事,便四处细看,乃见有许多人骨以及枯髅放在那里。我若是嚷起来,招集我的伴当,武装起来,似乎不是好的办法,我乃拿出那锦葵的根来,对它郑重祷告,叫我能够逃过了当前的灾难。过了一会儿,当我的女主人正在招待我的时候,我看出她的腿并不是女人的,乃是驴子的蹄子。于是我拔出短剑来,将她抓住捆绑了,问她这一切的事情。她虽是不愿意,但告诉我说,她们乃是海里的女人,叫作驴子腿,平常以那些过路的客人为食粮。她说道:
“我们将他灌醉了,和他们同床,等睡着的时候,方才下手。”我听了这话,便让她那么捆着,我自己登上屋顶,呼号起来,招集我的伴当。在他们都到来的时候,我将一切的事告诉了他们,给他们看那骨头,并且领到缚着的女人那里,但是她却立即化成了水,看不见了。可是我将短剑放到水里去,作为试验,那水就变成了血。
我们赶快的回到船上,随即驶走了。在日光刚才发亮的时候,我们看见了陆地,推想起来这就是与我们住着的地方正相反对的世界了。在礼拜和祈祷之后,我们筹划将来的事情。有人提议姑且上岸一看,就即行回去,也有人要留下船只在这里,却深入内地,一看居民是什么情形的。我们还在议论着的时候,一个强烈的风暴起来,把船撞在岸上,将它毁坏了。我们好容易游泳上了岸,各人抢到了武器,以及别的所能够拿到的东西。
这就是那些事情,是我在到达别个的世界之前所遇到的,最初是在海上,随后是航行在列岛之间,次在空中,又其次在鲸鱼里面,在脱出了的时候,与英雄们以及和梦在一起,末了是遇着了牛头人和驴腿的女人。至于在别个世界所经历的事,我将在续出的书里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