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蒙》(Timôn)亦名《憎人者》(Misanthrôpos),——此语通常译作“厌世家”,但它的原意只是憎恨人,并不是厌弃世间,所以改用了这样一个生硬的译语。据传说雅典人提蒙本来家很富有,因为好客慷慨,所以挥霍光了,到得后来穷困的时候,旧时友好悉反眼若不相识,无人肯予以资助,乃怨恨世人,挥镐掘地为生。一世纪时普路塔耳科斯(Plutarkhos)著有《名人列传》(BioiParalleloi),于安托尼乌斯(Antonius)传中说及提蒙的事,云安托尼乌斯在公元三二年阿克提翁海战大败之后,为亲友所弃,独自隐居埃及,住在一所叫作提蒙庄(Tïmoneion)的屋里,以提蒙自比。但是这篇里说提蒙后来又复发财,旧日一班恶友又聚集拢来,乃报以恶骂殴打,这大概是著者所创作的了。在路吉阿诺斯以前,有喜剧作家安提法涅斯(Antiphanês)曾经做过一本名叫《提蒙》的剧本,主人公贫而复富,对于那些势利之徒加以报复,这很是适合喜剧情节,但是剧本现已散逸,所以这是异同如何不可得而知了。可是它受古代喜剧的好些影响那是很明了的,第一是提蒙与财神的辩论,很像那里的所谓“对驳”,第二是宙斯叫财神来照顾提蒙,也像是受了阿里斯托法涅斯(Aristophanês)的影响,因为在他的一篇《财神》(Plutos)里,说财神原是瞎眼的,所以从前的富翁都不是什么好人,后来有人给他求那天医治好了眼睛,以后就改正过来了。(那篇《财神》经我翻译出来,收在《阿里斯托芬喜剧集》里。)但是在财神睁开了眼睛以后,一切就不一样,正直的人都有了钱,也没有人祭神了,以致一向跟神的祭司和赫耳墨斯也不得不来向财神求差使了。莎士比亚在所著史剧中,有一篇《雅典人提蒙》——这里或者应该照俗译作“泰门”亦未可知,但那是英国读法,这里为统一计,所以不用了,——不过那是悲剧,所以只有它的前半,大概是照《名人列传》里所说的了。
上场人物
提蒙(Timôn) 雅典人,初极富有,因为好客,后来变得很穷了,日唯掘地为生计。宙斯复遣财神予以财富,但他已成为“憎人者”,对于那些重来依附的旧友,一律享以铁镐石块,令其嗥叫而去了。
宙斯 见前。
赫耳墨斯 见前。
财神(Plutos) 原文意云财富,本来只是抽象名词的人格化,成了专名,与冥王的名字普路同(Plutôn)出于同一字,因为古人觉得财富之源是在地下,农业的产品与金属出品,都是从地里出来的。财神眼瞎,所以世间贫富不公,乃是后起的传说,可是相传已久,在公元前五世纪阿里斯托法涅斯喜剧里已经如此说了。
穷神(Penia) 原文意云贫穷,乃是贫穷的人格化,因原字在文法上是阴性的,所以它也成为女神了。
格那托尼得斯(Gnathônidés) 昔日依附提蒙,谄媚剥削他的一个人,原文意云大腭氏。
菲利阿得斯(Philiadês) 同上,原文意云友情氏。
得墨阿斯(Dêmeas) 同上,原文意云假公济私氏,是一个辩士。
特剌许克勒斯(Thrasyklês) 同上,原文意云大胆之光荣氏,是一个哲学家。
勃勒西阿斯(Blepsias) 同上,原文意云眼见。
提蒙 啊,宙斯,你朋友,主客和伴侣的保护者,灶火的主者,打闪电的,立誓的监察人,聚集云的,打响雷的,以及其他种种那些给雷劈昏了似的诗人们所称呼你的,特别是在做诗没有办法的时候,你这许多名号可以帮助他们凑足字数,调整韵律!——可是你那闪烁的电光,轰隆的雷声,和那烧灼的白热的可怕的霹雳,现在都到哪里去了呢?这些早已变成胡说八道,只是诗里的一股烟气,除了那些名字的丁当的声响。你所有的那有名的,能够远飞的,很顺手的兵器,如今不知为了什么终于熄灭了,现在已是冰冷,对于作恶的人没有一点火星的愤怒了。
的确是的,假如有人想要伪誓,他将不理你的那无敌的霹雳棒的火焰,比那昨夜烬余的灯心更为可怕了。在他们看来,你拿着的简直是个火把,他们不害怕这里有什么火或是烟,就是打着也只怕满身是灰罢了。因此那个萨尔摩纽斯敢于来和你比赛打雷,而且很有自信,因为他是一个很是烈性子的人,对于这样温暾不会生气的宙斯,就不免要傲慢起来了。为什么不呢,那时你正睡着,像是中了雅片毒似的,你听不见伪誓,也没有看见做坏事的人,你的眼睛昏花了,对于周围的事情都看不见,耳朵也变聋了,像是一个老耄的人。
在你还年轻的时候,性子还急一点,也容易生气,你便要更用力的惩治那些作恶的和压迫人的,那时你决不和他们妥协过。你的霹雳棒始终在那里活动,你的云楯动摇,雷声轰击,电光不断地四射,像是狙击战一般。大地像筛子似的动摇,雪是整堆的下,雹子像岩石似的,若是我可以用粗话同你讲,那暴雨便来势很是凶猛,每一点雨就是一条河。这样所以在一忽儿便起了洪水,像是丢卡利翁那时候的,所有一切东西都沉到水底去了,只剩下一个箱子得救,逃到吕科琉斯地方,保留下人类的一星种子,结果却生出后代更坏的子孙来了。
所以现在你自己是从人类已经得到懒惰的报酬了,没有人更来献祭,或者为你戴上一个花圈,除非在俄林庇亚大祭的时候,顺便这样做,即使如此也不是认为必需,只是随着古代的习惯罢了。在不久的将来,你最尊贵的神便将失了你的尊荣,变为克洛诺斯了。姑且不谈已经有多少回他们抢劫过你的大庙了,有些人在俄林庇亚简直对于你的身子动起手来,而你虽然是响雷之神,却懒得去使唤那狗,或是叫醒邻人来,他们会跑来帮助你,在强人们正在打包预备逃走时把他们抓住了。要是不然,你高贵的杀戮巨人者和提坦征服者却端坐不动,任凭他们剪去你的长头发,在右手里握着十肘长的霹雳棒!你这神异的主者,要在什么时候才停止你的对于这些事情的这种不注意的看法呢?什么时候你才惩罚那些坏事呢?要有多少法厄同或是丢卡利翁似的灾难,这才足够抵偿人世间的涨得那么高的僭越之罪呢?
现在且搁下一般的事情,只来讲我自己的一件吧。我在把多少雅典人放上了高位,他们非常穷苦的时候叫他们有钱,不但如此,为的帮助朋友,将我的财富整个的倒在里边,现今我为此变成贫穷了,却不复为他们所认识或是再看一眼,那些人都是爬在我面前,跪拜叩头,仰承我的脸色的。若是偶然在路上遇着他们,他们对我就像是一个冻死人的墓碑,因为年久翻倒了,一眼都不看的走了过去。有些人远远的望见了我,便弯到别的路上去了,心里把不久以前曾当作他的救星和恩人的人,变做了看了不愉快的和不吉的东西了。
我为这些苦难所迫,来到这偏僻的北方,穿着皮袄,在这里掘地得到一天四分钱的工钱,与孤独和铁镐作伴在这里冥想。在这里至少于我有一样好处,便是我可以不再看见那许多不应当地享着荣华的人们。因为那件事实在是看不下去的。
现在你克洛诺斯同瑞亚的儿子,也应该把这昏沉的熟睡摆脱掉了吧,因为你睡了比厄庇墨尼得斯要更长了。把你的霹雳棒扇起火来,或是从埃特涅山去从新点着,将火焰弄大了,显示一点少年勇敢时代的宙斯怒气出来,——假如那克瑞忒人说你的话不是真的,他们还说有你的坟墓在那里呢。
宙斯 赫耳墨斯,那是谁呀,在那里叫喊,在阿提刻的许墨托斯靠近的山脚下,非常褴褛憔悴,穿着皮袄的?他是在掘地,据我看来,屈着身子。一个多话的人,而且是很狂妄的。很像是哲学家,要不然他不会对于我们说得那么不敬的。
赫耳墨斯 你说什么,父亲,你不认识科吕透斯的提蒙,厄刻克剌提得斯的儿子了么?他就是那个人,时常用了全美的祭品宴享我们的。在他刚发财的时候,他给我们整个的百牛祭,在狄阿西亚祭时总是在他家里很阔气的招待我们。
宙斯 呵,多么大的转变!他是一个像样的人,又是富人,有些朋友在他的周围,这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却使他变成那个样子,一个穷苦龌龊的人,掘地得点工钱,而且挥着似乎很重的一个铁镐?
赫耳墨斯 你可以这样地说,那是好心,慈善和对于一切贫乏的人的同情,毁坏了他了,其实这也是由于他的没有知识,心地简单,关于朋友不能辨别。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对了乌鸦和狼表示好意,在许多秃鹫啄食他的心肝的时候,那个不幸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他的朋友和伴侣,因为对他的好意所以给他们饭吃的。但是等到他们已经吃到了骨头,在仔细地啃过了之后,若是里边剩有一点骨髓,也很用心地吸干净了,这才走去,把他像一株连根砍断的枯树似地放着,不再认识他或是看他一眼,——因为这又有什么用呢?——至于给他帮助,或是用礼物还报他,那更是不用说了。因此之故,他拿起铁镐和皮袄,正如你所看见的那样,为的害羞离开了都市,掘地得点工资,心里老是怀恨着所受的委屈,因为那些从前因了他而富有的人,傲然的走了过去,连他是不是叫作提蒙也并不知道。
宙斯 现在我们不应该再忽略过这个人,或是把他忘记了,因为他对于他的不幸发怒是有理由的。那么我们所做就和那班该死的谄媚他的人一样了,若是我们忘记了这样的一个人,他曾经为了我们把那许多的肥的牛羊的腿在祭坛上焚烧过,我至今鼻孔里还闻得见香气哩。可是事情也实在太忙,那些伪誓者,压迫人和抢劫人的,闹在一起,还有特别害怕是那些寺庙的盗贼,他们人数很多,难于防御,简直不让我闭一忽儿眼睛,因此我有许多时候没有工夫去看阿忒刻了。特别是在那里,在他们中间盛行什么哲学和讨论,互相论争,大声叫嚷,几乎有什么祷告的话也听不见了。所以一个人如不是堵住了耳朵坐着,就只好听他们大声讲着什么道德和没有形体的东西,吵闹得要死。这样子所以把他忽略过去了,看来他倒不是坏人。
赫耳墨斯,你就带了财神赶快去,叫财神还带着宝藏同行,你还叫他们两个都要留在提蒙那里,不要轻易走开,尽管因为他的对别人好心的缘故,又要驱逐他们出他的家里去。至于那些谄媚的人们和对他忘恩负义的事,我将来再斟酌办理,给予惩罚,一等到霹雳棒修好了的时候。因为那顶长的两根光线折断了,力量有点钝了,前天在打那诡辩家阿那克萨戈剌斯的时候,扔的太是急躁一点了,因为他教弟子们说,我们诸神全是不存在的。但是我没有打中他,珀里克勒斯举起手来保护他,所以霹雳斜落到阿那刻翁那里去了,将那个殿烧了起来,它也碰在岩石上边几乎毁掉了。但是眼看着提蒙变成巨富,这于他们也可以算是足够地报复了吧。
赫耳墨斯 大声叫唤,显得讨厌,鲁莽,这有多大的好处呀!这不单是于法廷诉讼的人有用,对于祈祷的人也是一样。请看提蒙,他从极穷苦的人将立即变成一个富人,因为他大呼小叫的,自由坦率的祈祷,引起了宙斯的注意。但是假如他一声不响,弯着腰掘地,恐怕他还是掘着,也没有人理他呢。
财神 宙斯,但是我实在不能到他那里去了。
宙斯 为了什么呢,好财神,这是我的命令你这样做的呀?
财神 凭了宙斯,这因为他太是欺侮我了,拿我出去,把我分成好几部分,虽然我还是他父亲的朋友呢!他几乎是像拿了稻叉赶我出屋,把我扔掉,好像是人家扔去手里的炭火那样。我若是回去,那时还不是就交到那些食客,谄媚者和妓女的手里去么?宙斯,请你差我到那些人里去吧,他们将喜欢这礼物,会关心我,尊重而且爱我的。这些呆鸟且让他们和贫穷在一起,为得他们看中了她,让他们从她那里得到一件皮袄和一根铁镐,并且满足了,可怜的家伙,去获得四个俄珀罗斯的工资,他们是得到十条金子也会轻易的丢掉的。
宙斯 提蒙不会再是那么样的待你了,假如他的腰板不是全无知觉的,那铁镐就已好好的教训了他,知道他应当选择你来替代贫穷了。但是在我觉得,你似乎很是容易发牢骚。现在你诉说提蒙,理由是他给你畅开着门,让你自由外出,并不把你关锁起来,也不表示什么妒忌的意思。但在别的时候,却是正相反的,你对于那些富人们生气,说他们用了闩呀锁呀封条呀把你关着,以致连想伸头到太阳光底下也都不能的。总之你是这样地对我诉苦,说你在漆黑的暗中几乎要气逼得死去了,又说你所以在我们的眼里显得颜色苍白,多有心事,手指头也都弯曲了,由于习惯地计算金钱,恐吓说将要逃去,假如得着机会的话。总而言之,你以为这事是极可怕的,像达那厄一样地关在黄铜或是黑铁的房子里,去过处女的一生,由那些精明而顶坏的教师管教着,这便是利息与算账。
这是很荒唐的,据你说他们是非常的爱你,却是不敢享受你,那时有这个可能,并且他可以做主自在的享用,但是只醒了看守着,眼睛也不眨一眨的看着封条和锁。他们并不以自己能够享受这个觉得满足,但是却要使别人没有享受的机会,这正如那在马槽里的狗,既然自己不吃那大麦,也不肯让那饥饿的马去吃一样。而且你还嘲笑他们,节省储存下来,更奇怪的是对于自己还很忌刻,却不知道他的一个该死的家人或是该带脚镣的管账人,却偷偷的走进去,弄得稀糟,只让他那不幸的也没人爱的主人,醒着坐在一盏昏暗的小口的灯台和渴油的灯心之下,算他的利息。那么,这不是不公平么,你在过去说过那样责备的话,现在却又相反的来诉说提蒙了?
财神 只要你弄明白了真相,就会知我这两面的话都是有道理的了。因为提蒙的浪费在我看去全是由于太不注意我,对我没有感情,在别一方面,他们把我锁在箱内,放在黑暗的地方,用心叫我养得壮大肥胖,他们自己决不来碰我一下,也不带我到太阳光底下去,为的不让别人看见。我常想这是愚蠢也是暴虐,因为我并没有犯什么错误,却叫我在这种监禁里烂下去,却不知道在不久之后,他们就要去了,只把我留下去给另外的幸运的人。
所以我对于他们,或是对我很是出于豪爽的,我都不能加以称赞,但是最好是那种人,处事适中,既然不是两手抓紧了,也不是整个地摔了出去。
宙斯,我就凭了宙斯,请你这边看吧。假如有人依了习惯娶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为妻,但他对她不加看守,也不表示一点妒忌,却让她随意到处去走,夜里或是白天,任凭她愿意和什么人去搞,而且他自己还引她去和别人私通,打开了房门,叫大家都到她这里来,给她拉皮条。这样的人可以算是爱她的么?宙斯,想来你不说是吧,你是有多次恋爱经验的。
或是相反的,有人将一个自由的女子娶到家里,预备正式养育儿子,可是他却对于这盛年美丽的处女一碰都不敢碰,也不让别人见一面,把她关锁着,过着荒芜不育的童贞生活,但他力说是爱着她,这个由他的脸色,他的消瘦的肉体和深陷的眼睛,可以证明的。这样的人可不是像是已经失去了理性么,在那时候他本该生育儿子,从婚姻享受到好处,他却叫那美貌可爱的姑娘白白地老去了,好像是养着给得墨忒耳做女祭司似的?就是这种的事情,我觉得很生气,因为他们有的很是无礼地把我踢来踢去,狂吞大喝,或是像水一样地泼去,有的又把我加上脚镣,像是脸上有烙印的逃奴。
宙斯 那么你为什么对他们生气呢?这两种人都有很好的惩罚,因为那一种人,是像坦塔洛斯似的,长是饥渴嘴干,光张着嘴对那金子,至于别一种人,则像是菲纽斯那样,被那哈耳皮埃将食物从嘴里夺了去。但是现在到提蒙那里去吧,你会找到他比以前要明白得多了。
财神 他不晓得会这样做么,好像他是在一只漏的小船里,在我还没有完全流进去之先,就赶快戽我出来,生怕我会流满了一船,把他淹没了?这样子像是在达那俄斯的女儿们的水缸里倒水,永久是倒不满的,因为那家伙是并不结实,所以水在流进去之前几乎就出来了,他这缸的缺口是那么的宽,流出是无法防止的。
宙斯 那么假如他不想堵住这缺口,还是让它畅开着,你就快快地流出,他将很容易地去在他水缸底的渣滓里再找到他的皮袄和镐头的。但是现在你去,使他富有起来吧。——赫耳墨斯,你要记住,在你回来的时候,去从埃特涅山把库克罗珀斯带来,那么他们可以将我的霹雳棒磨一磨,将它修好了,因为我们须得来把它磨擦一下了。
赫耳墨斯 财神,让我们走吧。这是怎样的?你脚瘸了?好先生,我真不知道,你不但是眼瞎而且还是脚跷的呢!
财神 赫耳墨斯,我并不是通常这样的。在我被宙斯派出去的时候,不晓得什么缘故我总是很慢而且两只脚似乎跷似的,所以很不容易走到目的地,时常是我走到以前那等着我的人已经先老了。但是到了我该跑走的时候,你将看见我是有翅膀的,比梦还快得多。只要赛跑的绳一落下,仿佛我已经宣告得胜似的,那么飞快地走过跑道,有时连观众都没有能够看见我。
赫耳墨斯 你所说的并不很对。我就可以举出许多人来,他在昨天没有一分钱去买吊脖子的绳的钱,今天却忽然富有阔气起来了,出来驾着几匹白马,这在以前是连一匹驴子也没有的。可是穿着紫袍,手上带了金环,我想他们自己也还不能相信,他们的发财到底是不是梦呢。
财神 赫耳墨斯,那是别一回事。这并不是我用自己的脚走去的,差我去的也并不是宙斯,而是冥王,因为他也是财富给予者和礼物赠与的人,如他的名字所表示。我从一个人到别个人家去的时候,他们把我简牍中间,用心封好了,随后拿起来,走了出去。那个死人就放在家里一处黑暗的地方,膝踝以上盖着一块旧的布片,让黄鼠狼们来争夺,那些对于我有什么希望的人都在市场里张着嘴等着,好像是小燕子吱吱的叫着,等候母燕子的飞回来。
在封蜡拿开,绳也切断,木简打开来的时候,我的新的主人便宣布了,乃是一个亲戚,或是食客,又或者是当娈童的家人,他从小时候很是宝贵,下颔仍旧是剃得很干净,虽是过了时节却供给主人各种杂多的娱乐,这位名人终乃得到极大的报酬。不管这人是谁,那时抓起我来,连简牍什么在一起,就走了去,把从前的名字皮耳里阿斯,德洛蒙,或是提柏俄斯,改作墨伽克勒斯,墨伽皮左斯,或是普洛塔耳科斯,那些空张着嘴的留下在那里,只是彼此望着,而且这时真有点感到悲伤了,因为这样一条大鱼从网底里逃出了,特别是吞吃了不少的饵食。
至于那些一下子发了财的人,本来是没有教养的粗野的人们,看了脚镣还要发抖,听见走过的人偶然挥一下鞭子,便会耸起耳朵来,对于磨房便当作神庙似的礼拜,如今却对遇见他的人都不能忍耐了,他要侮辱平人,鞭打同伴的奴隶,来试试看他是不是也能这样的做。直到后来他遇着一个小娼妇,或是热心于养马,又或者把自己交付给了食客,他们都发誓说他要比尼琉斯更是长得像样,比刻克洛波斯或科德洛斯更是高贵,比俄底修斯更是机灵,比克洛索斯更富,抵得他的十六个。于是在一刻工夫,那可怜的人,就把他凭了伪誓,抢夺和做坏事所一点点得来的东西,就一下子都倒出来了。
赫耳墨斯 你所说的就是那么一回事。但是在你用了自己脚走去的时候,你怎么能找着路,因为你是那样的瞎,又怎么能辨别那人是谁,宙斯以为这人应该发财,所以派你去的呢?
财神 你以为是我找着路,并且辨别那人是谁么?凭了宙斯,那并没有!不然我就不会撇下阿里斯忒得斯,却走到希波尼科斯和卡利阿斯,以及别的那些不值一分钱的雅典人那里去了。
赫耳墨斯 但是在他派遣你的时候,你得怎么办呢?
财神 我走上走下的彷徨一阵之后,到得我不意的遇着了一个人,也不管他是什么的人,便带我回家去,保留着我,却感谢着你赫耳墨斯,获得了这不意的利益。
赫耳墨斯 这样宙斯简直是被骗了,他以为你是依他的意旨,使那个应该获福的人发财呢。
财神 这是当然的事,好朋友,因为他知道我是眼瞎,却仍要差遣我出去,寻找一样那么难于发见的物事,这在好久以前在世间已经绝迹,恐怕就是林叩斯也不容易找着,因为〔那亮光〕是那么的昏暗而且微小。因此好人很少,坏人却是很多,充满了全个城市,所以在我彷徨中容易遇着他们,给他们所网获了。
赫耳墨斯 随后你离开他们的时候,怎么能够很容易的逃走,既然你不认得路?
财神 那时不知为什么我变得眼也亮了,脚也跑得快了,不过那只是逃走时如此。
赫耳墨斯 现在再回答我这一个问题吧。因为你既然眼瞎,——恕我直说了,而且还是面黄腿重,你却有这许多的情人,所以人们都仰望你,假如能够得着你的时候,自己觉得是幸福,若是得不着时便要活不下去了。我就知道有许多人,对你害着相思病,所以他们去把自己投到大海的深渊或是险阻的岩石上边,以为被你所看不起,其实你是从头就没有看见他们。但是我觉得你会承认,假如你知道自己,他们是发了疯了,那么地胡闹为了这样的一个情人。
财神 你以为他们看我是现在一个样子,眼瞎脚跷,和其他一切缺点么?
赫耳墨斯 那怎么行呢,财神,除非他们自己全是瞎子?
财神 赫耳墨斯,他们不是瞎子,但是无知与欺骗,现在主宰着一切,把他们蒙住了。而且我为免得显示那么丑陋起见,戴上一个很可爱的假面,装上些金翠,穿着锦绣的衣服,在遇见他们的时候。他们以为当面见到我的美丽,便爱上了,所以觉得如得不到我,就只好灭亡了。假如有人将我脱光了给他们看,那么他们会埋怨自己,怎么眼睛会这样地昏,爱上了那么可恶的丑陋的东西。
赫耳墨斯 那么这是怎么的,就是在他们已经滚在财富里边,自己也戴上了假面,还仍是受骗么,若是有人要拿开它的时候,他们宁愿丢掉自己的头,却不肯丢掉那假面么?这似乎是他们不大会不知道,你的姿容是涂抹上去的,在他们既然看见这里边的一切的时候。
财神 赫耳墨斯,我有不少的东西,帮助我做成这事的。
赫耳墨斯 那些是什么呢?
财神 凡是一个人最初遇见我,打开他的门让我进去的时候,就有虚荣,无知,傲慢,柔弱,蛮横,欺骗和此外千百种东西,都跟了我混进去了。自从他的灵魂被这些东西占据之后,他就会佩服他所不应该佩服的,想要拿他所应当躲避的东西了。他尊敬我,我这一切恶事的父亲,因为它们是扈从着我,所以都进来了,他宁肯忍受世上的别的一切,却不肯与我分离了。
赫耳墨斯 财神,你真是光而且滑,很难抓住,却又容易逃走呀!你不给人家一个结实的把手,但总是好像鳗鱼或是蛇似的,不知怎样从手指缝里跑掉了。那个穷神却是相反,很粘容易捏住,而且身上生有千百的刺,有人走近她去便立即给抓住了,很不易于摆脱。——但是在我们闲谈着的时候,却忘记了一件事情,这是有点重要的。
财神 这是什么呀?
赫耳墨斯 那就是我们带宝藏来,我们这里所顶需要的。
财神 这个你可以放心。我每到你们那里来的时候,总把他放在地底下,吩咐他关门留在里边,对于什么人都不要开门,除非是听见我叫着他。
赫耳墨斯 现在我们到阿特刻该下去了吧。请你拉着我的上衣,跟着我走到那边界去。
财神 赫耳墨斯,多亏得你拉了我走,因为假如你离开了我,让我彷徨着,就会很快的撞上了许珀耳玻罗斯或是克勒翁的。——但是那是什么声音呀,像是铁打着石头?
赫耳墨斯 那是提蒙这家伙,掘着近地山边多石头的一块地面。呀,穷神同他在那里,还有那劳力,坚苦,智慧,勇敢,和许多人,都是由饥饿统率着,这是比你所有的一群侍卫要好得多了。
财神 赫耳墨斯,我们为什么还不愈快愈好地退却呀?一个人为这样的大军所包围着,我们对于他是做不出什么值得提起的事情来的。
赫耳墨斯 但是宙斯是并不这么想,所以让我们不要这样地胆怯了。
穷神 你杀死阿耳戈斯的人,你手里拉着这个人,要往哪里去呀?
赫耳墨斯 宙斯派遣我们到提蒙这里来的。
穷神 现在财神到提蒙这里来么?在他受着奢侈所给的种种苦难的当中,我把他拿了过来,交付这智慧和劳苦,将他造成一个高贵有用的人。你们以为我穷神,真是容易轻视,容易欺侮的么?所以连我的一点所有的东西也都抢过去,在我用心地完成了他道德以后,却又叫财神拿了过去,好交给横暴与虚荣的手里,把他又做成柔弱,卑劣,愚蠢的人,变了一块抹布再来还给我么?
赫耳墨斯 穷神,这是宙斯的意思。
穷神 我要去了,你们也跟我走吧,劳苦与智慧,和其余的人。这人就会知道他是背弃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好的帮手和教导他做最好的事情的人,因了她的关系,所以保持了身体健康,心意刚强,过着真像人似的生活,依赖自己,把富裕与过多都当作身外之物,那本来是这样的。
赫耳墨斯 她们去了,让我们走近他去吧。
提蒙 你们是谁,该死的,你们为什么来干扰一个做工,赚工钱的人呢?你们要后悔这次的前来,你们这些丑类,全都是的,因为我就要把那些土块和石头扔过去,把你们打的稀烂。
赫耳墨斯 不,提蒙,请不要扔。因你扔的不是凡人,我乃是赫耳墨斯,这个人是财神。宙斯派遣我们来,为的是回答你的祷告的。所以停止了你的劳作,请接受幸福和你的好运吧。
提蒙 你们也该挨打,就是神也罢,如你所说的,因为我一样的恨那些人与神,至于那瞎子,不管他是谁,我想用这铁镐打破了他的头!
财神 赫耳墨斯,凭了宙斯,让我们去吧!我看这人是生着异常的忧郁症,在我没有受到什么害之前,且让我走了吧!
赫耳墨斯 提蒙,别做那傻事,且放下那过分的野蛮和粗暴的动作,伸出两手来接收了你的幸运吧。再变为富有,成为雅典的第一流人,蔑视那些忘恩负义的,只顾你自己享福好了。
提蒙 你们对于我没有什么用处,不要来烦扰我。我的镐头是我的财富,这尽够了,此外我是十分幸福,只要没有人走近我这里来。
赫耳墨斯 朋友,这样不客气的回答么?
“我去带给宙斯,
这样粗暴生硬的话么?”
这是有道理的,你变成了憎恨人的,在你受了他们这许多可怕的待遇之后,但是不应该是憎恨神们,他们是这样地关心你。
提蒙 赫耳墨斯,对于你和宙斯,为了你们的关照,我是十分感谢,但是我不想要那个财神。
赫耳墨斯 为什么呢。
提蒙 因为以前他给了我无穷的苦难,把我交付了谄媚者,对我种种阴谋,引起怨恨,用了奢华来腐化我,招来人家的妒嫉,未了却突然的这样不诚实的仿佛叛变似的抛弃了我。但是这好朋友穷神却是用了最像是男人做的工作,训练了我的身体,同我诚实也很坦率的谈话,给我的劳动以必要的供给,教我蔑视那从前的富裕,并且倚靠自己谋得生活,指示我自有财富,这乃是食客的谄媚,密告者的恐吓,群众的愤激,议员的投票,或是霸主的阴谋,所都不能抢走的。
这样我因了劳作变得坚强了,我在这片地里劳动很是爱我的工作,既不看见城市里的那些坏事情,又从这镐头得到充分足用的食粮。赫耳墨斯,所以你可以回去了,把这财神带去给宙斯吧。至于我这是已经满足了,只要我能够使全人类从老至小都阿癐癐地叫唤。
赫耳墨斯 好朋友,别这样说,因为他们还不是全都叫唤呢。且停住了这样小孩子似的发脾气,来接受这财神吧。从宙斯来的礼物是不好这样的抛开的。
财神 提蒙,你要我来说几句,和你来讲点理,还是我说了你就会生气的呢?
提蒙 说罢,但是短一点,也不要像那无赖的辩士们,加上什么引言。我这是因为赫耳墨斯的缘故,才让你说几句话的。
财神 或者我应当说得很长,来回答你所说许多攻击的话。现在只看我是不是如你所说的损害了你。这是我给了你一切愉快的东西,名誉,位置,花环,和别的奢华的东西,你也为了我的缘故,为人家所羡望,所赞美与寻找。但是假如你在食客们的手里吃了些苦头,那不是我的关系。倒还不如说是我在这里受到你的损害了,因为你是那么卑劣地把我去扔给那些该死的人们,他们恭维你,蛊惑你,千方百计的来阴谋对付我。还有你在末后说我叛弃你,其实我也可以倒过来告发你,因为你也千方百计的来赶走我,把我头向着前一直推出你的家里来。所以你所那么尊重的穷神给你穿上这件皮袄,来替代那柔软的大衣了。这个是赫耳墨斯可以作证,我是怎么请求宙斯,不要再使得我到你这里来,因为你曾经那样恶意地待我。
赫耳墨斯 但是你看,财神,他是已经改变了。所以放心和他同居吧。——提蒙,你去照常掘地吧,还有你,财神,叫宝藏来到他的镐头底下,因为宝藏是听你的号召的。
提蒙 赫耳墨斯,那么我只好顺从,非再成为富有不可了。因神们强迫他的时候,一个人只有忍受罢了。但是请看你是把我丢到怎么样的困难之中去了,可恶的幸运。直到现在我过着最幸福的生活,但是忽然地要受到这许多金钱,虽然我没有做错了事,却要来受这些烦恼。
赫耳墨斯 提蒙,忍受一点吧,也为了我的缘故,假如这是困难也很不好受,让那些谄媚者都好嫉妒得连肚子都爆破了。——现在我要飞上去了,顺路到埃特涅山去。
财神 他似乎是走了,这我从他翅膀划桨的声音推测出来的。现在你且留在这里,我将去把宝藏给你叫来。但是不,你掘吧。
“我说,金子的宝藏呵,你听从这提蒙,让你自己出来吧!”
提蒙,掘吧,深深地掘下去。——但是我要离开你们走掉了。
提蒙 镐头,来呀,给我加油吧,叫那宝藏从地底里来到日光之下吧。
啊,奇迹之神宙斯呵,神妙的科律班忒斯呵,获利的神赫耳墨斯呵!这些金子是哪里来的呢?这是梦里么?我怕是醒过来的时候,我只找到一堆灰的。不,但这是真的金币,颜色红红的,分量很重,而且看去很是好看的。
“啊,金子呵,对于凡人最美丽的赠物!”
因为你像火烧着似地耀眼,在夜里或在白天。啊,来吧,你最可爱的,最可怀慕的!现在我相信了,宙斯曾经变做黄金,因为哪里会有闺女,不打开她的胸脯,来迎接从屋顶里溜进来的那么美丽的情人呢?
啊,弥达斯!啊,克洛索斯!啊,得尔福的献呈的宝贝呵!你们比起提蒙和提蒙的财富来,简直是没有什么了!是的,便是波斯王也还不及我了。
啊,镐头和可爱的皮袄,我把你们当作礼物,献给这里的潘吧。我自己预备买那整片的边境的土地,建造一个小城砦在宝藏的上边,仅够我居住,我死了的时候就作为我的坟墓。
现在来决定这个,做我此后余生的法律,我决不同一切人往来,也不承认一个人,并且蔑视他们。朋友,客人,侣伴,或是慈悲神坛,都是极大的无聊话。怜悯一个哭泣的人,帮助一个困穷的人,都算是犯法,破坏规矩。我的生活是孤独的,像一只狼似的,他的唯一的友人便是提蒙。
其他一切人都是他的敌人,与阴谋者。和他们的任何人交谈,便是不净,假如看见了某一个人,那一天便算是不吉。总之我把他们只看作石头的或是铜造的人像。我将不接受他们的使者,也不和他们订和约,那片荒地是对于他们的疆界,什么同族,亲戚,同乡,祖国,这些都是死了的无用的名字,只有傻子才热心相信。提蒙将只让他独自发财,蔑视别人,自己单独享受,远离那些谄媚和卑劣的恭维。他将独自祀神和宴享,当作自己的邻人和旧友,远离那些其余的人。这将最后决定,在将要死去的时候,他也将给自己以最后的握手,在自己的头上戴上了花冠。
他的最爱的名字将是“憎人者”,他的特别的性格是乖僻,苛酷,粗野,易怒,和不近人情。假如我看见有人要给火烧死了,他求我把火救灭,我便把拿了沥青和油给他加上。若是一个人落在冬天的河水,要给水冲去了,伸出手来求我拉他,我就把他的头按到底下去,叫他不能够再上来。这样他们才会得到了等价的报酬。这法律动议者是提蒙,厄刻克剌提得斯的儿子,科吕托斯人,提付会议表决者是同一的提蒙。好,现在让我们来通过这个吧,他们当坚决的执行。
但是我要出些力,使得大家知道,我变成了巨富了,这个消息尽叫他们上吊吧。——但这是怎么的?为什么有那么快!他们都四面八方地跑来,遍身尘土,气都喘不过来,他们不知怎样闻到了金子的气味了。我还是爬上山去好,从上边用了一阵石头赶跑他们呢,还是这一回姑且犯法,和他们说几句话,表示蔑视,使他们更为难受呢?我想,这似乎是更好。所以让我现在且站着,去迎接他们吧。
等我看来,他们头一个是什么人?格那托尼得斯那个食客,前回我问他去要饭吃,他给了我一根吊颈的绳子,可是从前有多少回在我家里呕吐出整瓶的酒来。他来了正好,让他首先叫唤了回去吧。
格那托尼得斯 我不是说的么,神们不会忘记像提蒙的好人的?——提蒙,你好吧,愿你模样好,性情好,应酬好。
提蒙 格那托尼得斯,也希望你好,愿你比所有的秃鹫都会吃,一切的人都狡猾。
格那托尼得斯 你总是爱开玩笑。但是我们什么地方宴会呢?我带来了新排演的剧曲里的一支新的歌来了。
提蒙 我告诉你,这应当是一支悲歌,而且很激越的,由这个铁镐来伴奏。
格那托尼得斯 这是怎的?提蒙,你打了么?我请求人给我做见证。啊,赫剌克勒斯呵!阿唷,阿唷!我要到战神山去,告发你的伤害。
提蒙 你假如再停留一刻,那么就可以告诉杀人了。
格那托尼得斯 不,不!但你至少要医我的伤,给搁上一点金子。因为那是止血的一种妙药。
提蒙 你还要停留么?
格那托尼得斯 我去了。但是你要后悔的,把从前一个好人变成那样的粗暴了。
提蒙 这来的是谁呀,那个秃顶的?乃是菲利阿得斯,所有食客中顶讨厌的那个人。他从我这里得到整片的田地,两条金子银子做他女儿的嫁资,作为称赞我的报酬,其时我唱了一支歌,别人都不作声,但是他连声叫好,并且发誓说,这要比天鹅的还好。但是后来他看见我生病,走去向他告帮,那时这位仁兄却给我一顿鞭打。
菲利阿得斯 呵,这个不要脸的!你如今认得提蒙了么?现在格那托尼得斯是他的朋友和一块儿喝酒的人了么?因为忘恩负义的缘故,这样报应正是活该。但是我们是多年相识,从小在一起,又是近邻,只因不愿显得躁进,所以踌躇着的。——你好呵,先生,请你注点意,防这些可恶的食客,他们单要你的食桌,在其他的地方简直与乌鸦一样。这时候是没有人可以相信,各人都是忘恩的以及些坏种。至于我呢,现在给你带来了一条金子,预备你留养在有什么急用时可以应用,但是在离此不远的路上,我才听到你是发了大财了。所以我来给你这一个忠告。但你是那么的聪明,可以告诉涅斯托耳怎样的处置应变,所以也用不着我的提示。
提蒙 菲利阿得斯,正是如此。但是请你走来,我好给你友谊的招待,用了我的镐头!
菲利阿得斯 救命呀!这个忘恩的人打破我的脑袋了,因为我给他有用的忠告。
提蒙 看呵,第三个人来了,乃是辩士得墨阿斯,右手拿着一张决议书,他说是我的一个亲戚。这人在一天里从我这里拿去了一万六千两,付给市政府,因为他被判罚金,交不出来便关在监牢里,是我可怜他,赎他出来的。及至前回轮到他发放厄瑞克忒斯区的观剧费的时候,我走去问他要我的一份,他却说他不承认我是一个市民!
得墨阿斯 啊,提蒙,你好呀!你是我们这族的伟大的援助,雅典的支柱,希腊的堡垒!这里的区会已经召集过了,那两个议会都早就等着你了。但是在你去之前,请先听我这为你所写的决议书吧。
“查提蒙系厄刻克剌提得斯的儿子,科吕托斯人,不但为人正直,并且聪明,在希腊无与伦比,一贯为本市尽力做事,曾在俄林庇亚会中,一日里赢了拳斗,角力,以及赛跑,并且在四匹马的赛车和两匹马的赛车也得了胜利。”
提蒙 但是我并没有当上俄林庇亚会的观众代表哩。
得墨阿斯 这有什么关系呢?随后你会当上的。这些事情是愈搁上得多就愈好呀。
“在往年又为本市在阿卡耳奈地方卓著战功,粉碎珀罗蓬涅索斯的军队两个部队。”
提蒙 这是怎么的?我因为没有那些武器,所以在征兵单上没有写上我的名字。
得墨阿斯 你说到自己的事情总是客气,但是我们如不记得,那就是忘恩了。
“他又起草议决案,参加议会,带领军队,对于本市有不小的帮助。根据上述一切事情,应请议会,区会,司法会,以及各区和地方会,或分或合,决议为提蒙建立金像,在高城上雅典那像的旁边,右手里有一个霹雳棒,头上有后光,戴了七个金冠,这些金冠当于今日宣布,在狄俄倪西亚祭演新的悲剧时给他戴上,因为那一天须要定为他的纪念的日子。动议者辩士得墨阿斯,是他的,最近的亲戚,也是他的学生,因为他也是一个极好的辩士,以及别的一切凡是他所要做的,无一不是如此。”
这就是关于你的决议书。我还想要带我的儿子来看你,我用了你的名字把他叫做提蒙。
提蒙 这是怎么的,得墨阿斯?据我所知道,你是还没结婚呀。
得墨阿斯 但是,假如神答应我,我明年要结婚了,而且制造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这该是个男的,所以我现在叫他提蒙。
提蒙 这家伙,我看你现在还是想结婚么,你在这样的得到我的一下打击。
得墨阿斯 阿呀!这是为什么?提蒙,你是在学做那暴君了,你殴打自由人,连自己还没有清白自由呢。但是你快要受到这件行为的惩罚,还有放火烧高城的事。
提蒙 但是高城没有被火烧,坏东西,这是很明了的,你是一个告密者了。
得墨阿斯 但是你发了财,乃是从庙后的库里挖墙得来的。
提蒙 那也并没有挖破,所以你这也是乱说的。
得墨阿斯 挖墙可以在后,但你却是现在都得到那里边的一切了。
提蒙 那么再拿这个去吧。
得墨阿斯 阿唷,我的背脊呀!
提蒙 别喊,不然我要给你第三下了!假如从前我没有武装,还能粉碎拉刻代蒙人的两个部队,现在却不能打倒一个该死的小人儿,那简直是笑话,我在俄林庇亚得到的拳斗与角力的胜利也是徒然的了。
但这是什么呀?这不是那哲学家特剌许克勒斯么?不是别人!胡须都张开着,眉毛向上面轩起,傲然地漫步前来,像是提坦似地看人,他的头发都从前额向后纷披,活像是宙克西斯所画的玻瑞阿斯,或特里冬。态度很是规矩,行步也很安详,服装穿得顶合式的,每天早晨便在讲演道德,谴责那些耽溺快乐的,赞扬知足,及至到了洗澡之后,来赴晚餐,侍童递给他大酒盏的时候,——这似乎酒越纯他愈喜欢,——那时便好像是喝了忘河的水一样,他的行为表示得与他早晨所讲的话是完全相反了。他同鹞鹰似的把肉叼了去,用肘撑住那邻座的人!胡子上满是羹汤,像狗一样的吞吃食物,俯身在他的盘子上面,仿佛在想发现什么道德,仔细地用食指揩那盘碗,不让甜辣汤留下一点儿。
他又老是那么唠叨不平,即使他得到了整个平饼或是整个的猪。他正是贪饕和无厌的代表,他酒醉了闹起来的时候,不单是唱歌跳舞,他还骂人并且发怒。并且在他喝着酒的时候,这比平时还要多,最有许多话说,关于什么节制和端方的问题,他说这些是在喝了那纯酒之后,口吃得很有点可笑。随后是呕吐,末了由人家拣了他起来,抬出那宴会厅去,他的两只手抓住了那吹笛子的女子。但是就是在他醒的时候,他的说诳,厚脸与贪婪,也是决不落人后的。他乃是第一等的谄媚者,伪誓很是来得,欺骗是他的先导,无耻做陪伴,总而言之他是一件非常巧妙的家伙,在各方面都很精密,种种事情无不具备。可是虽然他是高明,这回却不远便要叫唤了吧。
这是怎么的?呀,特剌许克勒斯,你却是迟到了。
特剌许克勒斯 提蒙,我到这里来,与那些人的目的不是一样的。他们为你的财富所眩惑,都跑了来,期望在你的金银和值钱的宴会,想对一个这样单纯和这样愿意拿出财产来共同使用的人,施行多种的谄媚方法。你当然知道,我是一个大麦饼已是足够好的食粮,顶好的肴馔是香菜汤或是芥子,如再阔气一点,加上少许的盐。我的饮料是那九条管的泉水,这件破旧衣服在我要比紫衣还好。至于金子,在我看去不比海边的石子更有价值。
我这回来乃是为你的缘故,为的叫你不要为那财富所毁灭,那个最坏的最是阴谋的物事,它是一个根源,屡次的给许多人以不可挽救的灾难。所以你如听我的忠告,最好是去整个丢在海里,因为对于一个善人,他既能看出哲学的财富的,这实在不是必要的东西。但是,我的好朋友,你可不要丢到深的地方去,在满潮地直前涉水到大腿边际,抛下去好了,在只有我一个人看着你的时候。
但是假如你不愿意这么做,那么有别的更好的一个办法,你可以赶快从家里把它拿出来,不要给自己留下一分钱,却分给一切困穷的人,这个给五德剌赫墨,那个给一木那,那个又是半塔阑同。假如他是一个哲学家,就应当给他两份或三份。但是我呢,并不是为自己的缘故所以要钱,乃是为的分给困穷的那些伴侣,只要装满了这口袋就尽够了,这大概还容不下整五斗吧。一个搞哲学的人应该知足并能节制,并且应该思想不出口袋之外。
提蒙 特剌许克勒斯,我很赞赏你这话!但是现在我想不来装满你的口袋,却在你的头上装满了栗爆,用了我这镐头量给你。
特剌许克勒斯 啊,民主与法律呵!我被这该死的打了,在这自由的都市里!
提蒙 好朋友,你为什么发怒呢?难道我给你短少分量了吧。好吧,我将在这分量的上面再给你两三升也罢!
但是这是什么呢?许多人都来了,我看见那边是勃勒西阿斯,拉刻斯,格尼丰,和那整群应该叫喊的人们。我为什么不爬上那岩石去,让那久已疲倦的镐头休息一下,我去拣些石头来,从远方抛击他们呢?
勃勒西阿斯 提蒙,请不要打我们!我们去了。
提蒙 但是要没有流血与受伤,那可是难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