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理念的形成

以前,人们习惯于将任何经历了繁荣与萧条的情况称为“商业危机”。而此类情况还会有规律地重复发生,并且表现出明显的共性。例如,这一事实在1837年被伦纳德·培根以雄辩的文字进行了阐释,我们在本书的开头引用了这段文字,而这段文字阐释几乎也完全适用于1932年的情形。由于存在这些共性,又有着重复发生的特点,以及危机前和危机后所出现的一些现象的原因,“循环”这一术语逐渐变得比“危机”更为人们所接受。 注16

1867年,曼彻斯特的约翰·米尔斯(John Mills)在曼彻斯特统计学会(Manchester Statistical Society)大会上朗读了一篇关于“信贷循环和商业恐慌起源”的颇有见解的论文, 注17 在这篇论文里,他指出,繁荣和萧条每隔大约十年就会确定无疑地重复发生。1894年,帕尔格雷夫《政治经济学辞典》(Palgrave’s Dictionary of Political Economy )中提到的这一周期则是更为粗略的“10年或12年”,它列举的年份为1753年、1763年、1772年、1783年和1793年,以及1815年、1825年、1836年、1847年、1857年、1866年、1878年和1890年。而近来,最为人们所普遍接受的平均数似乎是3.5年左右。前不久,汉森(Hansen)教授曾经这样说: 注18

“对于危机和萧条所进行的科学研究的第一个重大成就就是发现了商业是以循环的方式变动着的。所发现的第一个循环是主要循环,它的周期通常是7—11年。克莱门特·朱格拉(Clement Juglar)在其著作《商业危机》(Des crises commerciales )(该书首次出版于1860年)中对这一循环进行了有力的证明。而仅仅是在刚刚过去的20年中,人们才证明〔起主要作用的是马伦·M.珀森斯(Marren M. Persons)和韦斯利·C.米切尔的著作〕,至少对美国来说,还存在一种持续时间更短、大约只有40天的次要循环。之所以说在美国次要循环尤其明显,很可能是因为其国内市场非常大,以致内部的小规模波动可以在国内形成而不会反映在外部世界中。从历史上来看,在美国每两个或每三个次要的萧条会发展成为一个主要的萧条。最后,莫斯科的N.D.康德拉季耶夫(N.D.Kondratieff)教授又指出了‘长波’的存在,每个长波的持续期为45—60年。”

“被迫的”循环

诚然,经济事件具有循环的趋势,而循环有两种类型:从外部强加给经济组织的循环,或者也可以被称作“被迫的”循环,以及内生于经济组织之中的循环。

那些外部施加的循环有众多的诱因。在这些循环中,有些循环的经济节律(economic rhythms)很可能是超过一年的。W.斯坦利·杰文斯(W. Stanley Jevons)认为,他发现了一个被太阳黑子证明了的10年的经济节律。而H.S.杰文斯(H. S. Jevons)似乎发现了一个3.5年的经济节律,他认为这是太阳辐射的结果。H.L.穆尔(H.L.Moore)教授则提出了一个8年的经济节律,并将此归为金星与地球会合的结果。近来,史密森尼学会(Smithsonian Institution)的阿博特博士(Dr. Abbott)一直在研究太阳辐射中的长期循环。当然,这些循环很可能会对地球上的经济事件产生一些模糊的效应。所有这些循环趋势都有可能存在,而且彼此之间相容——尽管还缺乏充分的证据来证明它们的存在。

然而,人世间的事物中也有很多的短节律,它们无疑也是由多种力量诱发的。这些节律包括一年一度的和每天一次的两种。地球围绕着太阳的旋转引发了光、热和水分的改变,而这些改变决定了季节的变化,从而造成了种植和收割上的周期性趋势以及商业活动和银行业活动的某些阶段的周期性趋势。这些一年一度的节律被称作“季节变动(seasonal variations)”,更准确一点,它们或许应该被命名为季节周期(seasonal cycles)或周期性趋势。同理,地球围绕着它自身的轴的自转会引发光明和黑暗的变化,于是,便给所有的人类活动(包括商业在内)带来了以24小时为单位的周期性趋势。

经济机制外的因素也导致了其他一些循环趋势。它们属于习惯性节律或制度性节律。例如星期日的宗教和传统仪式决定了工资每周支付的节律;而更为随意设定的月份则决定了薪金支付的另一种节律。

所有这些“被迫的”节律,也就是来自于外部的强加于经济机制之上的节律,都是永久存在的,或至少是像风俗习惯及其他施加影响的外部因素一样长期存在的。

“自 由” 循 环

没有人否认这些“被迫的”节律的存在,但这种节律中没有哪一个能和繁荣与萧条的节律清晰地吻合。为了找到导致繁荣与萧条的原因,我们必须深入经济机制的内部,去思考那些相对来说“独立于”外在控制的节律。

但当我们完成了这种尝试后,我们发现明朗和清晰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争论。我们发现了相当清晰的“趋势”或者说渐进的改变,但这些趋势或改变都不是节律。而我们也找到了很多关于有节律的趋势的证据,但这些证据都不是很清晰,而且它们的名称也是五花八门。本书只介绍一组循环趋势,它由相互联系的九个要素组成,而就连这些要素之间的相互关系都不是很简单的,而是组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排列组合网络。它们之中的任意两个所构成的可能的(关系)排列总数达到360,000种以上;而如果对这九个要素再进行细分,并加上其他一些要素的话,那么排列总数将会无限增大。

任何失衡都会引发循环趋势

任何因素的失衡,理论上讲,都至少会引发其他多个甚至全部因素的波动。这种失衡可能并不是从我们所讨论过的那两个因素(过度负债和通货紧缩)开始的,有些失衡是从过度生产或生产不足开始的,有些是从过度消费或消费不足开始的,有些是从过度投资或投资不足开始的,有些则是从过度储蓄或储蓄不足开始的。凡此种种“过度”或“不足”,也就是说,任何对经济平衡的短暂偏离,都能引发向均衡点回复,但却超越均衡点,而后在均衡点附近来回振荡这种趋势,都会成为失衡的起始点。

各种经济力量之间的关系并不像经典经济学家过去所想象的就如同一排物体那样简单,每种经济力量只与其相邻的两种力量发生关系,实际上,正如瓦尔拉(Walras)很早以前曾指出的,这些力量包括各种变量,每种力量都会对其他力量产生影响,因此一种力量发生改变会引发其他所有力量都发生改变。各种经济力量就如同一个碗里盛放着的若干颗玛瑙,动其中任何一颗,其他所有玛瑙都会动。因此,一旦经济平衡失调,我们不应该去寻求任何单个或简单的解释,但我们可以去寻找一些相对于其他因素来讲更为重要且更具有支配性的因素(个头更大、影响力更大的玛瑙)。例如,在经济的池塘中,过度负债和通货紧缩可能会卷起巨大的波浪,而相比之下,过度生产、小麦的减产甚或是佛罗里达州土地市场的繁荣只会制造些涟漪。

但是这些不均衡会逐渐消失

然而,除非有外部力量重新引发失衡,否则任何一般的不均衡最终都会回复到均衡状态。 注19

而且,在任何类型的作用与反作用中,都存在一种起阻滞作用的因素,我们称之为摩擦。一些机械装置,比如钟摆在运行过程中就会遇到这种情况。于是,我们这样思考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在所有的经济活动中,也存在类似于机械摩擦的因素,为了方便起见,我们可以称之为“经济摩擦(economic friction)”,这种摩擦会让经济朝向任何方向的运动停止下来。如果确实存在这样的情况,那么当任何经济钟摆朝一个方向摆动时,它再朝另一个方向摆动的幅度都会变小。我们这样有意地阐述只是想说明存在这样一种趋势。实际上,上述情况发生的唯一一种可能是,没有新的使其摆动的外力。然而,无论在经济学中还是在力学中,这种新的外力都是很有可能存在的。

“此次”商业循环是个神话吗?

“此次”商业循环的拥趸们似乎经常忽视其他的一些干扰性的循环趋势和“摩擦”,他们期望由此而产生的实际波动能构成明显的循环(在剔除长期趋势和季节变动因素后),并且在波动的幅度上没有任何减弱。然而,就目前我所了解的情况来看,在他们用图表来表示的连续经济波动中,还没有哪两个形态相似或拥有相等的时间跨度,而且也没有哪个不是始于某些非节律性的外部诱因,例如发现、发明、新市场的开拓、新地区的开发或老地区的一些新资源的开发,以及战争、瘟疫、火灾、洪水或地震等。从历史情况来看,商业循环似乎总表现为这样一种情况,即前述九个诱因中的一个或多个与某些商品的价格、价格总水平、收入、生产、消费、商品存货、债务或经济机制中的一些其他因素发生冲突。而在这九个诱因自身中找寻某些节律性的趋势就更加困难了。萧条给人们带来的苦难通常会刺激发明创造,而一个发明创造经常会导致另一个发明创造,一次战争的发动并不会让所有导致战争的原因都消失掉,这些都是千真万确的;通货膨胀通常会酝酿战争,而战争通常会促进发明创造的出现,这些或许也是正确的;但是,到目前为止又有谁能发现这些因素中真正的节律呢?要么是根本不存在节律,要么就是各种节律都不一致。1815年拿破仑的被捕和美国内战后的铁路大繁荣似乎很难说是某次循环的一部分,更不用说是“此次”循环的一部分了。

近期的大量研究几乎已经否定了实际周期(actual periodicity)的观点。但许多经济因素(如果不是全部的话)中毋庸置疑的节律性趋势仍然驱使着人们去搜寻其中所蕴含的周期性——至少是自我延续性(self-perpetuation),这是项既吸引人又令人困惑的工作。有时,各种萧条的诱因如此迅速地相继发生,以至于在一个因素所引发的振荡消失前,另一个因素就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这种连续性刺激着搜寻周期性的工作。而有时,如果运气好的话,多个振荡会在没有受到一种新的诱因干扰的情况下完成,而这进一步证实了循环的观点。如果运气更好的话,最初发挥作用的几个诱因有时会表现出一种明显的周期性,它们之间就像钟摆的擒纵机构一样运转。在大概一半的情况下都会发生这样的巧合是相当惊人的;而在另一半情况下,即便是节律性逐渐消退,这种节律性依然可以令那些笃信周期性或自我延续能力的理论家感到满意。

如果真的有证据表明存在着能够自行启动和自我延续的经济节律,那么我愿意改变我的观点,但到目前为止,我所看到的只是一些巧合和相互矛盾的情况交织在一起,我们可以用一把摇椅和一只出海的小船的例子来说明这一点,它们所处的环境会对它们产生有节律但却不稳定的影响。如果让摇椅处于倾斜状态的话,放开手,它一定会持续摇晃很长时间——但并不会一直这样下去。而掸摇椅上灰尘的家庭主妇的一碰就可能会让它重新摇晃起来或者失去摇晃的节奏。出海的小船如果受到一波海浪的颠簸通常会被抛向后方,并会不停地晃动,但其晃动的节律却会被其他一波一波海浪的冲击所打乱。海浪本身是有节律的,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然而在现实中由于侧风(cross wind)的作用,其节律是体现不出来的。接下来我们想象一下在一个浪涛起伏的海面上一艘受到颠簸而摇晃的船的甲板上的一把摇椅。这把椅子会受到这么多外因的影响,因此它的运动不会遵循任何简单的节律。其最后表现出来的运动方式将由许多节律和非节律所组成,因此有时会显得很有节律,而有时则完全无节律可言。无论怎样,都没有人想过把摇椅的这种动作称作“摇椅循环”。

简而言之,“自由”循环似乎总会减弱直到消失,而“被迫的”循环则不会,而且在任何一个现实的例子中,我们都不仅能发现趋势和诱因,还能发现自由循环和被迫的循环是结合在一起的。

循环是事实还是趋势?

然而,关键的问题是要承认事实上的循环和循环趋势之间的区别。 注20 在一些特定的简化条件下,商业的波动将会沿着某条重复的曲线的轨迹进行,就如同在简化条件下,摇椅的晃动也会表现出非常完美的重复性节律一样。而与此要区分开的是,在1929—1932年间或在任何其他历史事件中,商业确确实实是沿着某一条曲线的轨迹波动着的。趋势的出现是有前提条件的,而事实是没有条件约束的。趋势相对简单,而事实却总是很复杂,它是大量趋势综合作用的结果。这些趋势中有的具有周期性,而有的则根本没有周期性,比如家庭主妇掸摇椅上的灰。

出于这些原因,我不赞成用“循环”这一术语来描述任何实际发生的历史事件。循环这一概念只适用于某种趋势,至多是多种趋势的某个特定的结合。

通过研究最终所表现出的具有合成性质的不平稳运动背后的循环趋势,人们的确获得了一些真知,对于这些知识的价值,我并不否认。事实上,当船的节奏主要是由各种来自天空和大海的非周期性力量的作用而形成,并且只能看清近距离的形势时,水手采取行动与做出反应方面的经验是最为重要的。当船在浪尖之上处于平衡状态的那一刻,各种干扰因素都有可能会对其下一步的运动产生影响;然而,一秒钟之后,它怎样运动便会确定下来,而水手也会清楚地知道它会怎样运动,并会对自己在接下来的五秒钟或十秒钟的时间内采取怎样的措施有个大致的设想。知道这些对他是有好处的。同样,了解商业中的一些循环趋势的知识对我们也有好处——尽管要想使用这种知识,我们还需要了解其他一些非循环性的要素。

于是,经济波动的整个图景就包括这四个要素:被迫的循环、自由循环、诱因和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