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醉汉摇摇摆摆的走着,直着眼睛,装出气烘烘的神气,像是过路人,随后走了进来。

醉汉:“这,这,这个伙伙计,在么?啊,在么,不在么?”

伙计:“喳,是在这儿。”

醉汉:“宾,宾头卢的小工似的,拿,拿大鼎,干,干么,高高的在那儿呢!哗哈哈,哈哈!”一面装出可怕的脸,时常吐出舌头来,大声的笑。——“你大概是澡堂子的伙计了吧?”

伙计:“正是。”

醉汉:“没,没有错么,伙计?名字叫什么?名字是叫伙计么?是伙计三津五郎么?我,我看过去可是有六个,那么是伙计六身五郎吧!——洗澡几何钱?十文么?”拿出钱袋来,看着钱柜上头所贴的纸条:“什么?奴四文吗?唔,奴是四文,和尚多少呢?汉子十文,奴如果是四文,那么和尚可不是白洗么?嗳,伙计,怎样,对不对?”

伙计笑着:“嘿,嘿,嘿!这不是说奴四文。这乃是米糠四文。”

醉汉:“唔,什么,米糠四文么?唔,唔,这个奴字用力的写,便读作奴了。如果是米糠,那么写得像糠字,叫大家都懂得那样写吧!这奴字往上写去,可以读作细鬓奴,往下来便是剃下奴了。伙计,你不知道么?”

伙计:“是,我全不知道。”

醉汉:“你不知道,就饶了你吧。——那个糠,连袋是四文么?”

伙计:“不,单是糠四文钱。”

醉汉:“哼,糠钱么?”

伙计:“是。”

醉汉:“哼,那么——呃!(打饱嗝,)去叫喊着说,糠钱伙计钱四文,走着卖岂不好么。哗哈哈,哈哈!”笑着回顾四面的情形。“什么,那是药的广告么?”

伙计:“喳,那正是的。”

醉汉:“种种的方法弄钱呀。”

伙计:“是。”

醉汉:“单靠澡堂不够浇裹么?”

伙计:“是,受各方面委托销售,没有办法给他们代销的。嘿,嘿,嘿!”

醉汉:“哼,冻瘃手不拉膏?伙计。”

伙计:“嗳。”

醉汉:“为什么冻瘃手不拉?”

伙计:“嗳。嘿,嘿,嘿!”

醉汉:“不呀!脚上有了冻瘃,不好走路,那么叫人拉了手,岂不好么?但是,在手上有了冻瘃的时候,脚是不拉的,那倒是不错的。痛得一脚都走不动的事情,可能会有,手不能拉的事情未必有吧,对不对?但是,有么?伙计,为,为什么是冻瘃手不拉膏呀?”

伙计:“嗳,这是说贴上去,手还没有拿开就会好了,只是这个意思。”

醉汉:“嗨,真是弄不清楚的伙计。手不拉的事情哪里会有呢?——啊,这边是风流,八人丸不是的,那个,是八人汤呢,还是八人散呀?”

伙计:“嗳,那是八人艺。”

醉汉:“哼,艺么?呀,那是不知道的药呀!说什么风流,那么是风邪药吧。”

伙计:“不,这叫作八人艺,是一个人表演八个人的艺技的。”

醉汉:“啊,你卖的奇妙的东西呀。要卖多少钱?”

伙计:“不,这不是出卖的物事。也还不是看的,这乃是听的东西。”

醉汉:“啊,正因为有效,所以是好呀。”

伙计:“大概是六十四文吧。”

醉汉:“啊,便宜得很,一个人算是八文。比澡堂的钱还要便宜嘛。吃了这药,演起八人艺来,一个人八文,八八共计六十四文,洗澡的时候只要付给一个人份十文钱。结算下来,每回有五十四文的赢余。因为如此,所以请等一下子。喂,伙计,这虽然不是出卖的物事,至少不能卖给我一半么?”

伙计:“啊,你完全听错了。那叫作八人艺,是个人哪。”

醉汉:“是人,那是知道的。”

伙计:“不,这不是在这里做的,乃是在别的地方做给你听。”

醉汉:“是嘛,因为有效,所以要买啊。无效的药有什么用呢?”

伙计:“不呀,那是演技的瞎子呀。”

醉汉:“嗨!这个伙计真是怎么说了也不会懂的家伙。唉,醉了!呃!(打嗝,)唉,真是麻烦透了的人。”又皱着眉头,四面张望着。“那个,那边是什么呀?呀,写的有点认不得。我认不得,那么谁也不会认得的了。伙计,那个,那,那是什么呀?”

伙计:“嗳,那是读作戏读谈的。”

醉汉:“唔,是解毒丸么?”

伙计:“不,那就是落语呀。”

醉汉:“唔,唔,出卖种种的东西,生意真做得广呀!所以上那么高的地方去坐着的嘛!哈哈。——那个那个,那药是第一了!这是说不出的妙药。呃!(打嗝,)伙计,呃!(打嗝,)唉,醉了醉了。——那个物事,叫作夜巴伊的药,无论怎么样是非卖不可的。这回就是说不卖,也还要买。”

伙计:“那是什么?”

醉汉:“那,那个,那个物事,那夜巴伊的药呀!”

伙计:“嗳,那个么?哈哈哈,哈哈!那个呀,您知道,乃是夜巴利的药啊!”

醉汉:“夜巴利是什么?”

伙计:“这是医小孩溺床的药呀。哈哈哈!”

醉汉将广告重念一遍,也哈哈大笑。“这里给你十二文,连米糠也算在里边吧。还有手巾,要新的借给我一条。洗一个澡去醒醒醉吧。阿唷嗨!这个,伙计,我的草履不论是长刀也好,长枪也好,给人错穿可是不行的啊!如果穿错了,那么我要拿一双皮底的作赔偿的。伙计,你用心看着。”说罢,要向楼梯那边走去。

伙计:“嗳,喂喂!楼上是人家包了的,请你到底下来吧。”

醉汉:“伙计,你老是说什么话。到处都是在楼上脱衣服,说是包了,是怎么的?一年三百六十天,昼夜十二时间,饭也不吃,茶也不喝,家里的事也不办,包了这楼房,老洗着澡,这样的人哪里有呢?如果是有的,那么叫他到这里来!我来对付他。假如有包租的家伙,那便是居心不良的人,我来说明利害给他听。”

伙计:“不呀,说是包租,乃是衣柜都给店铺的爷们租去了,没有脱衣服的地方。你倒真是不懂得情理,应付起来很麻烦的人啊。”

醉汉:“伙计,什么,我倒真是不懂得情理,应付起来很麻烦的汉子?”

伙计:“可不是!那是那些店铺的……”

醉汉:“不呀,店铺也好,柿脯也好,我的衣服我自己来脱,我的肾囊自己捏着,我自己洗澡,那都是我的自由。澡汤是你那边的物事,钱是我自己的物事,所以洗了澡之后,如果那包租的人有什么闲话,我等身上的汤气都凉了再回去,那时候你把洗澡钱也归还我好了。什么,这样懂得情理的事再也没有了吧。——什,什么!在那里的家伙看了我在笑。这人岂有此理!有什么可笑?呔,到这里来,我来对付你!你,不滚下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