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五郎:“懒惰人,给别处糊纸门,——正如这句子所说,在自己家里没有把横倒的东西竖起来过的,为的吊膀子,往人家去,连算帐也给做,或是托买东西,跑差使的人,也尽有的。”

短八:“当然有的是。开青菜店的青右卫门的那边,有来吊阿豆的膀子的一个小伙子。前几时,妹子阿柚死了,不就好了吗,连父母也都睡了,却去给死人熬夜,这也就算了,很年轻的人,拿出念珠什么来,假装礼拜。朝着佛坛打起钟来,嘴里喃喃叨叨的念什么佛。这些假如能得阿豆的答应,倒也罢了,可是那边却是完全讨厌得很。”

松公:“只是想叫弄点好吃的东西来吃,享点口福吧。”

钱右卫门:“没有一点风流气,全是贪馋吧。”

竹公:“可是那个贪馋,也因为本性是大大的啬刻,所以也做不出什么事来。”

松公:“一个钱也不使,却装出使钱的样子,做得很漂亮的,这样的人也是多有的。”

短八:“在出丧的时候,更是出奇的帮忙,独自处理事务,后来被房东所批评了,喴,你这是算什么呀,真是岂有此理,好像亲戚都没有人管事的样子。这么说了,面子寂灭,这才完全倒了霉。这之后,一看戒名,乃是缘应信女戒名只有两个字。上面再有什么什么两个字,接着缘应信女那倒还好,只是两个字仿佛是葬在抛进寺的模样了,而且以前的佛大抵取有院号,什么什么院,什么什么信女,都是很冗长的,这回的为什么这么短了呢。去与施主们商量一下,有的点点头,说可不是吗,有的赞成这个意思,说这也是的。于是去与和尚接洽,和尚说的是如此:这回成佛的人乃是早夭的方面,所以没有什么修行。以前成佛的人总有两次到过本山朝拜,此外还有种种宗教上的功德,所以给题上院号的。这样说了,那家伙乃是个冒失的人,乃说出家人柔和忍辱,什么什么乱七八糟,可是外行人怎么想呢。”

钱右卫门:“外行人哪里有这种说法?是说在家人,或是檀家吧?”

短八:“唔,是说的那样的话。在家人看来是戒名短了,觉得这成佛的人简直的不值钱的了。你说没有什么修行,以前成佛的人是活到六十七十才死的,所以本山也去过,功德也有了,但是这回的佛顶多也才是十六岁的闺女,所以不能够做到那个样子。这里要请特别柔和忍辱,戒名略为让一点子,即使不能用院号,至少也请加两个字上去吧。好像是向着当铺里的伙计求情的样子说了,和尚却生了气,说你虽是乱说柔和忍辱,但无论是柔和忍辱,无论是葱蒜韭菜,寺里的规矩是对于没有修行的人,不能给与长的戒名的。于是那个家伙也只好衔着指头退了下来了。”

钱右卫门:“我也听到这一番话。其实说寺里的规矩,也不必那么死板,再给加添两个字岂不好吗?这样子办,施主也高兴,每遇做法事时的布施也愉快的送去,和尚的利益也着实的增加。寺院里有没有一本厚总账,虽是不知道,但计较金钱乃是世俗的恒情,不论僧俗都有生计应当照顾。干脆的一句话,本来叫作权助信士,阿三信女也就尽够了。那些有名的地位高的人们,有种种的事例,那不关我们的事情,若是平常人的戒名,要代代院号,代代居士,代代大姊的这样闹法,那实在是骄奢的办法。我是对于缘应信女的两个字呢,或是什么院大禅定门,觉得都无关系。假如起了很难的戒名,到了孙子的一代已经不能认识了,问那来念经的和尚,也是说这个么,什么雪院什么香花居士吧,头一个字与第三第四个字,嗳,嗳,便念不出来,可是因为不肯服输,不说是不会读。那就不认识呀,请教了会读的和尚,可是又忘记了,到了孙子曾孙这一辈子,便不记得先祖的戒名,过着日子,偶然要拜的时候也只说南无御先祖,或者说十五日的佛爷,这样的说也就成了。呵,是吃素的日子,呵呀,刨了木鱼了!嗳,怎么办呢?买点油豆腐上供吧!什么,饭已经动过手了,呵,还是且上了供吧。嘿,佛爷,请赐原谅吧,今天早上真忘记了。且闭了眼睛,张开大嘴吃饭,哼,用木鱼什么开荤,真可以说不合算,这是世间一同的,我们的习惯呀。这个,好吧。什么院吧,一钱不值吧,这乃那些有名的地位高的人们的事情。在平人则只是在死的时候的世评罢了。活着的期间,尽力讲名利名誉,尽量的骄奢还嫌不足,到了死后却还要讲名利名誉,极尽骄奢。什么院号以至居士,岂有此理的长,像法性寺入道那样的,叫人家不能够接连念三遍的佛爷,不曾听说有往生于千张坐席大的莲花的回信,到达于菩提寺,也不曾听见缘应信女的戒名短了,还在那里迷路,所以有鬼出现了。那么长也罢,短也罢,全是没有关系。死了以后的事情管它什么呢。就是活着,现在这时候有什么事情,也还不能知道哩。因此那死后的事情,哪里能够晓得?本来钵兵卫信士,阿三信女,已经够好了,但是钵兵卫与阿三乃是活着的时候的名字,那是神道,死了之后佛道给接受了过去。因为在这可尊敬的神国的名字,给死了污秽的身子带了去,对于这国土的诸神是很对不起的。所以用了佛道的法式,说什么信士,称作怎么样的法名,给题一个长的,或是给题一个短的,全是和尚的意思,用不着我们这边打算,因此这种事情也就扔下不管好了。地狱里的审判也看金钱的多少嘛。和尚中间本来也有像文觉上人这样的急性子的人,所以一律的说柔和忍辱,也是不行的。又如讲地位给长的戒名,那么平人都像缘应信女一样短好了。因为是出家人的身分,究竟不全是为的金钱。又如讲修行或是功德给长的戒名,那么有名的人可以不必管他,做买卖人里的富翁也不必管他,凡是早夭的人就都给短的就是了。无论有万两的财产,只是买卖人的身分,或是没有功德,都是短的戒名,那也是很好的事情呀。可是这并不如此。那些有名的有地位的,或是有万两财产,对于佛道修行一点没有的佛爷,却用了很长很长,一口气都说不了的戒名,看了这种事情,不知怎的觉得那些话全是靠不住的了。”

土龙:“每日忙于生业,年轻的人死了,都是功德修行什么也是没有的。”

钱右卫门:“青菜店的闺女阿柚是有福气的人。第一是戒名短得好念,让我先去礼拜一番。这个,我是不懂得狂歌的,不知道这可以算是狂歌吗。为了给阿柚做追荐功德,所以想了起来。这是刚才成功的,顶新鲜的东西。早点买是上算。这样的说吧。先是题目什么写上一个。哎,什么呀。喴,有笔借用一下。哪里,哪里?哎哼,不是普通的歌人呀!

十万亿土说远就远,又说近也就近。

缘应信女说短就短,又说长也就长呀。

把这又字涂掉了吧。这是没有用。行吧?哼,这样且随它去吧!什么,因为是多余的,所以涂销了好。这以后是歌了。哎,等久了。喴,这个,好了好了,写成功了。喴喴,大家请听着吧。

戒名有长的,

也有短的,乃是

青菜店的缘应信女。

怎么样,怎么样。是名歌吧,是名歌吧?”

土龙:“这是临时小戏的歌呀。钱右卫门大爷也是不能小看的人物呵。”

鬓五郎:“这真是妙呀。哈哈哈。”大家都笑了。

钱右卫门:“呀,今天真逛得太久了。喴,走了吧。”

鬓五郎:“往哪里去呢?”

钱右卫门:“今天是花钱的事。送去南镣一片,且喝杯酒回来。”鬓五郎:“你的个子很像是能喝酒的样子,可是不能喝吗?”

钱右卫门:“这也可以算是毛病上的白玉吧。这上边若是再喝上了酒,身家要难保了。”

松公:“是不是有什么婚礼么?”

钱右卫门:“我的伯母的儿子,和来作客的姑娘说上了,又怀了胎,所以就同那父母要了来,做成了夫妇了。”

鬓五郎:“那也是恋爱吧?”钱右卫门:“总之是恋爱吧。”土龙:“是鲫鱼吧。喴,我也就回家同穴,交情不浅。钱右卫门大爷,我们一同走到那里去吧。”

钱右卫门:“我是到了那拐角,就要分离了的。”

土龙:“那么也好,总之表一点情意吧。呀,再见了。”说着就穿上木屐。

钱右卫门与土龙两人:“哎,诸位再见。”

在里边的诸人:“嗳,那么再见。”各自分别走去。

长六:“那么样,我也该走了。”

短八:“真是屁股好沉。”

长六:“没有错儿。”

短八:“我也回去吧。”

鬓五郎:“一阵回家的风吹来,大家都要走了。且谈一会儿天吧。”

两人:“松爷,竹爷,哎,再见了。”

松公:“喴,回去了吗?”

竹公:“再多玩一会儿也罢。”

两人:“嗳。”就回去了。

竹公:“那个,鬓爷,钱右卫门也真是还年轻哪。我从小时候看见他,总是那个样子呢。”

鬓五郎:“是住在人鱼町的缘故吧。”

松公:“玩笑开得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