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六:“的确是个淘气的徒弟。看他慌慌张张的回去了。转兵卫那里总之是使用人没有规矩。”

鬓五郎:“使用人也选择主人,主人也非选择使用人不可,这与身家很有关系。”

短八:“一个人的身家要弄得好,只要使用人得力,便是很快的。”

鬓五郎:“什么事情都凭运气。没有智慧的人很是有钱,便被大家尊崇着。”

长六:“在别方面看来,也有写算都来得,别的事情也都能干,可是一生贫穷以终的人也是有的。”

短八:“这样的是世间常态嘛。但是也有什么事情都能干的里边,通达万事而缺少一心的人,却也很多哩。”

鬓五郎:“那就是没有办法的家伙了。一生彷徨打着回旋,在各处奔走,都站不住脚,这里那里的做着食客,在半年或是小半年的里边便又厌倦了,只好到别的地方去。过了一年,有点新鲜了,于是又混了进去,便从新做食客住了下去。”

长六:“这样的东西,可是又容易生厌呀。”

短八:“原来因为容易生厌,所以身子一直安定不下来。而且所谓通达万事,换句话说也只是茶磨子的本事,没有一种可以当做本业的。糊纸门啦,墙上贴纸啦,装屏风啦,无非是猴子学人样,总有地方缺少三根毫毛,到了紧要关头一点都抵不得用。说什么给做菜吧,也仍是半瓶醋,做不出合适的东西来。做好了时不是味道不好,便是样子难看,不能到叫人满足的程度。可是那时候即使人家以为不好,总得奉承称赞他几句,本人原来是傻子,所以安心做着食客的,听了便相信称赞他的是真话,更是渐渐的伸出头来了。写文章来看,连一封信也都不能同平常人一样,可是自己觉得已是一个书家,说想做一个代书,做一个书记,尽是在吹牛皮。”

长六:“本来因为是不能安身立命的家伙,所以性情也不安定,精神也终是迷惑着,因此做什么事都不能做得恰好。可是在表面上看,很是像个样子,无论拿到哪里,似乎都像是一个男子汉。”

鬓五郎:“转到里边看一看,可是全不是这回事。在紧要的关头,全然是不中用。但是嘴头所说的可是大话。那个家里,要不是我在那里便要大为着忙,万物都得由我一个人独自周转着,一切事情不是和我商量,便没法解决,这样吹着牛皮,在世间宣传着。”

长六:“那个做食客的人真是奇怪的人呀。在自己住着的家里,什么事也不做,却来到别家好好的劳动着。譬如在家里白吃着饭,水也不汲,只是饭来开口,可是到别家去闲逛,便给他们汲水,或是烧饭,跑并没有托他的差使。其实他们也有办事的人,可是自己好事,由他去做,叫人家知道他聪明能干,是个有用的人,将来必要时可以来定时借用四百文,又在没有地方去的时候可以来住,没有睡处的时候做个准备罢了。”

鬓五郎:“一点也不错。动不动就说起过去的荣华来,不问自说,滔滔不绝了。”

长六:“出身好的人,一染上了食客的习惯,也就心思变了卑污了。”

短八:“这是一种食客根性,本来与众不同的。”

鬓五郎:“食客,吃的是靠边落角的年糕,——说的很好。”

长六:“川柳里顶多的东西,要算是食客了。——食客,没有法子,溺爱孩子的模样。”

鬓五郎:“多叶没有,只是粉了,尽是吸着的食客。”

短八:“呀,说到食客,想了起来了。我的阿爸是,你们也是知道的,是很容易掉眼泪的性质,所以一年到头食客是不断的。这里边当然也有可靠的人,但是既然做了食客,大概可以推想多是坏的了。食客,把食主剥光了衣服,——正如川柳所说的样子,大抵是恩将仇报的居多。这是万不可收留的东西。多一个人,就凹进一块嘛,照这个道理说来,就一定非吃亏不可的。”

鬓五郎:“喴喴,说着闲话,影子就到。钱右卫门那里的飞助来了。”

短八:“真是的,身上贴了金箔的食客来了啊。”

长六:“那家伙在这个年纪,听说是还要尿床哩。”

鬓五郎:“听说又是喝大酒的倒醉鬼和吃大饭的汉子。”

长六:“那么三品具备了。”

鬓五郎:“喔喔,别说了,别说了!”

这时候钱右卫门那里的食客飞助进来了,酒醉得昏沉沉的,摇摇摆摆的走来,到了门口摇晃了几下。

飞助:“喔,危险危险!加油,加油。呀,各位都到齐了。哈哈,奇字号,奇字号。”

鬓五郎:“怎么样,飞公?”

飞助:“怎么样就是这个样子,愈益兴致甚好,光降钱右卫门宅,仍旧为食客也矣,山里的樱花!”

鬓五郎:“很是兴致好呀。”

飞助:“好兴致么,哼,坏兴致呀。这并不是说醉话,你们请听听罢。钱右卫门是不成呀,钱右卫门是。可是那老婆也是老婆,无论怎么样,总是不成的。实在是,这因为是我,所以给他们干下去的。真是的,因为是飞助爷,所以这才给他们做食客的。机灵一点的食客,早已再会了。我也不想住下去,可是这正如你们大家所知道,我我我要是不在的话,那就是一刻钟也弄不下去。因为弄不下去的缘故,因为那也可怜,所以给他住下了。真是的,那是为的可怜呀。请你们听听吧。因为世间是这个样子——喏,好么?钱右卫门什么,——我,我是住在他家里住着故意给当食客的。真是的,虽不是在说醉话。真是的,因为世间是这个样子,我这才给他留着的。请听听吧。今天早上,才当的打了六下。喴,起来了。好么?即刻烧火,给吃了茶泡饭。喏,好么。吃了之后,从杂司谷转到堀之内,现在才回来了,现在。真是的,还早吧,已经是什么时候了?还不到十二点了吧。这边是这样的厚道的,实心的给他做的嘛。喴,好么?可是家里的家伙,还是不满足哪。真是的,可不是没意思的事情吗?喴,你们怎么想?从早到晚,辛辛苦苦,里外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干的呀,然而还要不满足,真是不上算了,真是的。钱右卫门摆出那样的脸子,周身裹着绸缎,可是并没有特殊的好衣裳,就是暂时出外,也是要从当铺里去掉进掉出的用。真是的,每隔一日便要点利,单是这笔钱也就很不少了。有我在那里,给他这里那里的打算,才算过得去,可是钱右卫门乃是全不知道这个恩惠的。”

鬓五郎:“那么当东西的差使,主要是你去么?”

飞助:“唔唔。”

鬓五郎:“一定是要些赚头吧。”

飞助:“哼,那是没有的事。我在这种事情上,是划一不二的。这边原是受着人家的照应,也是尽量的想帮他的忙,可是钱右卫门一直都不了解。这是全然不懂得道理的家伙。——嗳!(打饱嗝,拉长。)喴,好舒服!坐在板凳中央,一位四文酒一合,一客汤豆腐,非常的愉快了。——嗳,这就走吧。”

鬓五郎:“到哪里去?”

飞助:“那个老婆又受了孕了。”

长六:“去叫稳婆吗?”

飞助:“什么,说要坐浴,叫人家给买陈年的干叶哩。”

鬓五郎:“很好的差使呀。”

飞助:“是食客当然的职务呵。真是的,再也当不住呵。——喴,鬓公,晚上给我做吧。要行冠礼了。头顶非常的发痒了。”

鬓五郎:“为什么上火?”

飞助:“就是为了她的事呀。”

鬓五郎:“说话很巧妙呀。”

长六:“为了她的事情那是说雉鸡猫的事吧。说起了猫,请看这只猫吧,在怀中很好的睡着哩。”

飞助:“喴,那么再见。”就走了出去。

短八:“报应的家伙,多大年纪了,还准备当食客下去么。”

鬓五郎:“就是卖卖老糟,也可以过得日子嘛。”

短八:“辣茄这东西,并不是每个人家都要多用的,可是那个也可以成功一种家业。在这样难得的江户,不能过得日子,那就压根儿是不中用的人。”

鬓五郎:“无论做什么事情,就是住在乡下,也赚得钱,就靠这一点力量嘛。所以能够像样的过得去的人,不必到处旅行,只要住在江户不动便好了。这是江户的所以是难得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