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上方人像商人样子的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作兵卫:“怎么样,鬓爷。”

鬓五郎:“呀,你来啦。作兵卫爷,你今天到哪里去?”

作兵卫:“哈,昨天是往北国去了。”

鬓五郎:“是当脚夫去的吧?”

作兵卫:“你说些什么呀!那是寺冈平右卫门嘛。我是到北国进也不曾进去。别瞎说一起了。”

鬓五郎:“可是也还不知道谁在瞎说哩。”

作兵卫:“虽是这么说,可是太那么了。昨天天气冷得出奇,想煮一碗河豚羹,喝它一杯,可是因为酒是不行,那么吃饭么,不,不,还不如往宅门子去收账,更好得多。这样想定了之后,便跑到下谷去了。可是,请你听听吧。结果非常坏,那混帐东西不肯还欠账。呸,真是可恶的不讲道理的事情。这时候反正事情不凑巧,索性去买一回窑姐儿玩吧,好久没有干那没正经的事了,去那么闹它一下子吧。不,不,在这里有个问题,现在这时候无论哪样的窑姐儿,也总得要花一分银子。”

鬓五郎:“一分么?嗳,那就打算上去了么?”

作兵卫:“无论上不上去,你且听着吧。这一分银子,假如我送给了我的阿妈,那就不知道多么高兴呀。不,不,就在这时了,把气在丹田里练足了,一分银子就那么的在胃里落下。好吧,走到本愿寺的门口,走来走去的想,终于想通了。好么,在寺前把三碗的老糟一口气喝了,跑了回来了。”

大家听了一齐大笑。

作兵卫:“非常的热火,全身都发起烧来了。”

鬓五郎:“了得的上方肚皮呀。”

作兵卫:“什么呀!上方肚皮是什么东西呀?说是上方肚皮,也不是行贩的东西,说是江户肚皮,也未必是什么定做的吧。”

鬓五郎:“定做老牌保证,现钱不二价,五厘折扣也不行的,便是真正有骨气的江户子的肚皮。”

作兵卫:“哪里是现钱不二价,胆子一点儿都没有,说什么肚皮什么度量呢?只会喃喃的说些坏话,一点没有魄力,紧要的那魄力。哈哈,这是真实的事情,假如觉得懊心,那么请拿出魄力来看。”

鬓五郎:“说到魄力再也比不上江户的了。第一是什么事情都出手来得快。试看这上方的打架的情形吧。

甲:‘庄兵卫,且到桥边来一会儿,行么?’这样的说,对方也是一样的缓慢。

乙:‘什么事呀?是说我的事情么?’

甲:‘噢,的确是说你的事情。’

乙:‘噢,那是很简单的事。我因为肚子饿了,要回到家里去,吃一碗茶泡饭再来,你先去那里等着我吧。’

甲:‘噢,那是彼此一样,我也在这个时候,去吃了饭来,你千万不要逃啊。’

乙:‘嘿嘿,为什么逃的呢?你不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好了。’

甲:‘嘿嘿,哪里会忘记呢。’

乙:‘行吗?’

甲:‘行呀。’

乙:‘快去吧。’

甲:‘这茶泡饭是你先吃呢,还是我先吃?’

乙:‘把饭爬拉下去。’

甲:‘快呢还是慢。’

乙:‘彼此一样。’

甲:‘庄兵卫。’

乙:‘忠右卫门。’

甲:‘随后再会。’

这样说了两方各自分别,随后率领了一班手下的人,到了桥头,两个人并排站着,大家像看摔跤似的,说这了不起,了不起的看着。这岂不是没有智慧的家伙吗?在江户这样哪里行呢!于是那两个人就慢慢的动起手了。

甲:‘庄兵卫,你往底下站一点。’

乙:‘噢,站在底下,什么事呀?’

甲:‘你刚吃了饭,并不觉得什么难受吗?’

乙:‘你来问我,你自己不怎么难受吗?’

甲:‘不,我倒没有什么难受。’

乙:‘那么,我也没有什么难受。’

甲:‘那么我说了吧,前月三十日的晚上,在砂场借给你的荞麦面钱三十六文,中间有一文四角的钱混在里边,我也是男子汉,所以这可以不算了,清算起来计欠钱三十五文,这里就请交付罢。’

乙:‘噢,你别说这无理的话来。你在砂场有未完,这边,也有未完的事情哩。你喝了桥头的炒米茶喝了十几碗,这个代价我也要请在这里交付呢。’

甲:‘唔,这样说起来,也还记得的炒米茶。’

乙:‘你的和我的未完事项。’

甲:‘清算账目。’

乙:‘你想是怎样的讨取。’

甲:‘噢,这样的讨取。’就去抓住了胸膛。

乙:‘那么这样。’这边伸出手去,像小孩子玩耍,搞那黄鼠狼或是老鼠的把戏的样子,随后慢慢的演相声的那样子立定了,等他抓在一起,要花许多工夫,连呵欠都要等出来哩。这样子所以性急的看客看不到结末就散了。比起这个来,江户子的动手就要快得多。简直是来不及看的样子。这个钉十字架的家伙,说时迟那时快,就用拳头在脑袋上叭的一下子。什么这个家伙,这样说着的时候,又把小腿骨打折了。切肉尖刀是平民的魂灵嘛。”

作兵卫:“这,这岂不是傻子么?切肉尖刀伤了人,人家也为难,各方面岂不是也都受累么?先是第一如有主人的话,那就对于主人是不忠,假如有父母,也就对于双亲是不孝之极了。说是混蛋,说是不法的东西,都没有法子比方的大大的失败呀。”

鬓五郎:“可是这是有骨气嘛。”

作兵卫:“喴喴,你别这样说了。这不是有骨气,简直是耍横枪嘛。真是当豪杰的人要能堂堂的说话,用了言论道理叫人佩服,假如不能说服,那便算是无法可想了,放下不理就好。那本来是混蛋,所以对他不免就算输了也罢。忍耐值五两,就是让价说值三两吧。不以这种人做对手,自身不会受伤,也不给人家说是非,各人也都平安无事。那才够得上说是豪杰呀。像现在这样做的,是性急的荒唐鬼,军书上所说的野猪武士罢了。所以是说世界上妖怪并不可怕,只有傻子是可怕。这样说来,江户的父母们对于他们的儿子非得要特别严紧的教育不可。不是说句自夸的话,在上方是不可能有这样的傻子的。人家说大阪的气象暴烈,也不至于那个样子。京都特别因为是王城的缘故,男人也是像女人似的,万事柔和,举动温雅。”

鬓五郎:“只讲究穿着的京都人知道些什么?我前年往上方去的时候,走上京都爱宕山去,不晓得从什么地方来的,只听见沙沙,沙沙的声音,也不是海里波浪的响声,那种声响是什么呢,问那在旁边的人,答说是京中喝茶粥的声音,混在一处,所以成为那么的响声。我在那时候,真是胆也吓破了。”

作兵卫:“又说那么讨厌的话。这里的老板的嘴,真是再也没有人说得过的。佛的钵盂嘛。”

鬓五郎:“那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你无论怎么用力,江户总是繁华的地方。没有江户,货物没有发客的地方,所以每年那么下来的嘛。这是江户子的银子,你们来挖了去的。这样看来,江户是各地方的要紧的主顾,要是再说江户的闲话,就要得了报应了。假如是好汉的话,那么不要下江户来,且到别地方去做生意,发了财来看。这怕防不成功吧。全是托了江户的福,所以有了钱呀。”

作兵卫:“可不是吗,这话倒的确是的。给人家戳穿了这种事实,上方地方的人实在是无话可说。往别处地方下去的货物,也有不少,可是全体比不上贵地的四分之一。呀,这实在是错了,糟了糟了。这是师直这家伙的错。可是江户这地方是世上无比的繁华之地,到处是赚钱的机会,就在眼前,好像大道上满是银子,叫人家来赶快来拾,赶快赚钱吧。可是江户子对于这赚钱的事却是拙笨,第一好像是不爱这钱的样子。”

鬓五郎:“这就是所谓灯台底下暗了。太是靠着近旁,就不大看得见,给站在远处的人拣了去,这事情便是这样的。”

作兵卫:“讲到这里,那似乎也不得不说这样的话了。呃哼,可不是这么样的么!”

旁边的人:“肃静!刚才这回摔跤由评判员保管,不分胜负。”大家都笑。

作兵卫:“呀,对大家很是吵闹了,对不起得很。这里的鬓公这家伙一看见我,就是争吵。哈哈哈。不是对于你们说讨好的话,在上方生长的我,因为贵地的人很有情义,又是性情勇敢,我很是喜欢的。这是实在的最确实的事情。”

鬓五郎:“又想来讲和了,上方地方的人实在是机伶得很。”

作兵卫:“不不,这些话是实在的,没有虚假的实情的话。——可是,要轮到我,似乎还要些时候呢。此刻且去走一遍且来吧。这之后算是我好了。”

鬓五郎:“那么又要是明天了。”

作兵卫:“唔,不碍事。咄,由它去吧。”

鬓五郎:“又做生意去么?”

作兵卫:“做生意原是专门,便是剃发顶的时间也想赚钱嘛。”从钱包里拿出二十八文来,放在梳头水瓶的旁边。“这里是二十八文。既然给了现钱,又预先给钱,照例如不是减付二成,利率上便不合算,但是钱价便宜,对方也未必答应,所以由我这边给让了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