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吉:“喴喴,我要请你看昨天来的那封信。里边有地方,我总是不能懂得。”说着从怀中取出信来,把要紧的地方给人看。“这里没有问题。看吧,从此处起。昨晚所约之金子五枚领收。这是演义里边常见的文句,所以大概是懂得的。”

贤藏:“就是说银五两的事吧?”

德太郎:“这是借钱的信吧?”

圣吉:“是的。”

贤藏:“呀,惶恐得很。借给她了吧。”

圣吉:“这地方觉得也可怜相,所以略加雨露之情嘛。”

德太郎:“这真是难得了。”

圣吉:“在这里你们听着吧。本应早日奉复,致伊耶之意,但因昨日略感风寒,服务处所亦正在休假中,——就是这地方。写信来借五两银子,又说本应早日致伊耶之意,这是什么意思呢?如果说讨厌,那么就不写信来好了。还是意思说我没有说讨厌,就赶快给了她的事情呢?”

德太郎:“喴喴,这也是足下的不对了。所以说你应当从文字方面进去一点才好。”

圣吉:“什么?要去说丰后节的书,这文句就能了解了么?”

德太郎:“什么呀,只要多读一点什么书,就可以知道了。书本里边所写的伊耶,即是和文里的礼的事嘛。这礼当然是礼义的礼,和训读作伊耶。在演义里却弄错了,把它当作谢礼讲了,应当说致感谢之意的地方,说成致伊耶之意,以为可以通用,遂致传讹了。原来信里说早日奉复敬致谢忱吧。可怜的事情是在那女人本无过错,只是给她写那信的样本的人不行罢了。”

圣吉:“哈哈,那就明白了。”

贤藏:“原来有人给写那信的样本的吗?”

德太郎:“当然有,当然的。略为懂得一点狂歌俳谐什么的人,或是冒充泷本派笔法的,都写那些样本给人呀。”

圣吉:“这样讲懂得了,懂得了。请看这个吧。那一定的文句惶恐谨言,似乎觉得古旧了,近时便用诚惶诚恐的说法,在这信里却又省略了,什么都没有。请看这里。且待近日见面之时节,祢宜末久路泥南无,这样写着。”

贤藏:“怪了,祢宜末久路泥南无,似乎是说礼拜葱和鲔鱼了。”

圣吉:“不懂得它的意思吧?”

贤藏:“不懂得呀。”

德太郎:“喴喴,足下们都是不读书不写字的同志嘛。所以是叫作俗物。实在是太可叹了。如不再明白一点,懂得点情理起来,那我只谢不敏了。”

圣吉:“可是,这如写得使大家都能明白,岂不是好。照这个样子,只有自己一个知道,对方不能懂得什么意思。假如这样,寄一张白纸来,更要好得多了。”

德太郎:“这是读的方法不对呀。祢宜末津留泥南无,这是留字假名写的大了,津字不好连续,所以读成末久路了。本来祢宜末津留泥南无,便是见面之时节奉求的意思。”

圣吉:“呵,所以说祢宜末津留的吗?”

贤藏:“本来不末津留也行嘛。”

德太郎:“末津留就是奉字,如男子写信就是奉愿候的意思。”

圣吉:“不必这样麻烦的写,岂不也行了吗。”

贤藏:“也还是专此奉候啦,等着啦,什么惶恐谨言这样的写,倒通俗好懂。”

圣吉:“是嘛,是嘛。可是那些家伙,不知道搞的是什么东西。看的人固然不懂,连写的人也是不懂得,所以也是可怜得很。”

德太郎:“近来写这些信的人,因为也弄些古学的缘故。”

圣吉:“什么是古学?”

德太郎:“就是学一点万叶家的样子嘛。”

圣吉:“万叶家是古怪名字的唐人呀。”

德太郎:“这真是什么也不明白。万叶家就是说古风,即是旧式的歌调。”

贤藏:“旧式的歌调那是枫江呀,露友的调子吗?”

圣吉:“同现在的千藏和芳村是歌调不一样的吧?”

德太郎:“这样的事怎么也不懂得。好像是同唐人说着话似的。”

圣吉:“那是当然的事啰。这边咬吧的纪国屋,红毛的音羽屋的美男子嘛。”

贤藏:“反正总不能在日本说是美男子吧。这里请看吧。这是咬吧的东印度公司,红毛的分号。了望所的远景,松树两棵,还有三个大姐儿,都藏在这样小小的匣子里边。看哪,立在那里的唐人,在窗口正在打着招呼。枫树长的样子多好,松树多么粗。怎么样,请你也看一看吧。这眼镜是红毛国的千里镜。”

德太郎:“好呀,好呀。怎么样,怎么样。”

贤藏:“这个你们不知道吧。虽然你知道什么古时候的万叶家,这种声调不知道吧。”

德太郎:“什么呀。这种事情,不知道也算了吧。”

圣吉:“我很知道这些,这是立在通町把各式各样的眼镜借给人去看的人嘛。”

贤藏:“唔,你倒很知道,可以算是百事通的人。那些虽然知道万叶家的,过了时的人,就什么也不懂了。”

德太郎:“这却是为了难了。因了别致的事情却受起窘来了。”

贤藏:“已经有十四五年了,还看见他过,似乎近时早已故去了吧,就不再看见他了。”

圣吉:“所以嘛,十四五年以后的事情,已经过了时,就不再知道,叫作什么万叶家的远古的事情哪里会知道呢?这就不能说是百事通了。总之要是什么都能知道的话,那才可以说是百事通哩。”

贤藏:“什么呀,万叶家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东西。”

德太郎:“这样的说也是没法,但是我对于足下也有点意见,可以稍为求点学问。”

圣吉:“学相声吗?”

贤藏:“什么?”

德太郎:“学问呀。”

圣吉:“什么,与其读《论语》的不懂《论语》,还不如不读《论语》的不懂《论语》要好的多。”

贤藏:“不识认得字,只要有钱就好了吧。”

德太郎:“只识认字,不能算是学问。这样的想头是错误的。”

圣吉:“不过也只是认识字罢了。有了学问,真正品行好的人也并不多。”

贤藏:“是呀,是呀。与其认识字,还不如学三弦,弹舞蹈的曲子好得多呢。认识怪难的字,这有多少的不上算呀。试看观音菩萨的音字好了。简单的写是七百,烦难的便是六百了。这样看起来,正像是剪了舌头的麻雀的竹箱一样,还是分量轻的好。那个,行么?喏,那个,是七百嘛。”用了火筷,在灰上面写了来给大家看。“那个,烦难的写就是六百。看见了吧,这个字。为了一点点就要吃一百的亏。”

德太郎:“这个,像足下等真是难以济救的人们。我不再说什么了,请你们随意好了吧。”

圣吉:“可是那远古的万叶家,连那西洋镜都不知道。”

贤藏:“这个,且丢下吧。知道情理也罢,不知道情理也罢,百事通的百事不通。”

圣吉:“唔,好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