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居站在“浮世理发馆”门口,咚咚咚的叩门:“喴,喴!还不起来吗,还不起来吗?时候不早了,时候不早了呀。岂有此理的晚了。睡早觉也该有个程度才对。理发馆是理应起得早的,真是不成话了。喴,老鬓!喴,鬓爷,还不起来吗?”

屋子里边,主人鬓五郎用了还没有睡醒的声音回答:“是,是。”

隐居:“嘿,起来啦,起来啦!”(又把似乎睡在店堂里的学徒叫了起来,)“阿留呀,不起来吗?嗳,这个胡涂东西,老板睡早觉,连那个家伙也是个渴睡汉。”独自唠叨的说着,这时候徒弟留吉轻轻的起来,突然的开门。

留吉开门,大声嚷喊:“哇!”

隐居吃惊倒退:“呀,这个家伙!叫我大吃一惊,这真叫做恩将仇报。”

留吉:“压根儿没有什么恩。我还是很困得没有法子。隐居老太爷那是睡够了,等不及的等着天亮吧。我们乃是只有睡觉这一会儿,才是生命得洗一回澡了。”

隐居:“什么,这家伙倒真能说话。给生命洗澡,还不如洗一下袴衩吧!系上一条蓝绉绸的或是红绉绸什么的,岂不是好,却是那么不中用的白棉布做的,如今已变成目下时行的深茶色了,而且虱子生长的多,还似乎成群结队的爬着。不要在这地方都掉下来了吧。嗳,真脏得很!”

留吉:“又是说这些老话了。”

隐居:“那个,这就算了,但是老板还没起吗?真是没有办法。夫妇感情太好了,也是要不得的事情。山城国地方生下两个头的孩子,《年代记》里记着的,就是那么睡着的吧。那媳妇儿也正好是那样的媳妇儿。喴,你去说去,赶快起来吧。”

留吉:“隐居老太爷,什么事都是很操心哪!”

隐居:“那当然,年纪老了,对于什么事都操心啦。喴,阿留,这些地方要好好扫除。开水烧开了放着。我去了就来剃的。好吧,且去洗一个澡。喴,不管谁来了,也是我头一个呀。别让另外的占了我的先。”说着走了出去。

留吉:“可是,老太爷。你要是老盯在这儿,那就可以,若是洗浴去了之后,有客来了,那便不能老是等着,要让他占头一个了。”

隐居:“嗯不,那是不行。”

留吉:“这样不讲道理……”

隐居:“还是叫他早点起来吧。”

留吉:“喴,喴!”

隐居:“嗯不,那是不行。”

留吉:“喴,喴!”

隐居:“什么事,吵闹人!”

留吉:“什么东西掉下了!”

隐居:“什么掉下了?没有什么掉下的东西呀!”

留吉:“你头上的假发。”

隐居:“胡涂东西!头上戴着头巾哩。阿哈哈!”

留吉:“阿哈哈!”

隐居到澡堂去,这时候鬓五郎也已起身出来了。

一个豪杰身穿棉袄,上罩缊袍,系着红绉绸的细带,脚上是钉着红带子的,桐木圆角的,看去像是他老婆的木屐,刚放得脚的一半进去,那么踮着走路,拿着三马制法的带箱牙粉,用了连着刮舌的木制牙刷刷着牙齿走来。至于头发,则是现在流行的所谓“束发”。这束发乃是一点不用油,只用水梳,后边的髻突出,前头的发束松松的,丁字髻在顶上束住。有如图中的样子,刚才梳好的发恰如前一天所梳的模样,但在当今自然前额没有拔发的,大概都是圆额角。所谓束发,本来乃是俗名妈妈髻儿,现在简略称此。据说因为这没有油气,用手巾包头,可以爽快一点的缘故。按此种风气颇似明和之末,安永之初所通行的风俗,或者当今的流行各自回复到古昔,然则头发的风俗也自当如此吧。

豪杰吐出刷牙的唾沫:“鬓爷,好早!”

鬓五郎:“呀,勇爷,好早呀,两三天来都做工吗?一直没有见。”

豪杰:“要是做工那倒好了。哼,真真倒了霉。前日到阴司阿松那里送葬回来的路上,就跑到那个人的地方去了。”

鬓五郎:“什么地方?”

豪杰:“什么,照例的那个人。就是前个带信来的女人。”嘴巴歪着,指示一个方向。

鬓五郎:“唔,那位有缘的人吗?那么几时回来的?”

豪杰:“昨天晚上回来的。这样之后,那位山神就生了气,若是白薯要值十六文一个的,生了那么的两只角,突然的就抓住了前胸。假如在平常时候,就将揍得她叫不出声来了,可是这回是这边也有不对,所以像死了的哑巴的样子一声不响。好像是盂兰盆节的鬼魂,觉得现在得着机会了,把平日所有的威势一时都使用出来,唠唠叨叨诉说个不了。哼,随拣随挑,十三文一堆,那么的说上一大套。真是倒了霉。这不是遇见很好的财神爷了吗?”

鬓五郎:“阿哈哈!那真是所谓唠叨八百利上加利的笑话了。可是也不可在外边住得太长呀!你又是少爷的身份,就是流连也得有个限度。况且,说实在话,你又没有给你擦屁股的父亲了,归根结底还是自身的痛痒。喏,不是这样的吗?你是自己懂得这些道理,却那样去做无聊的事。”

豪杰:“这些事情原是十二分的知道,其实这都是酒的不好。这样说归咎于酒也觉得是怪可怜的,但是喝上一斤,这畜生,有点飘飘然起来了,于是便喝上了梯子酒。到了第二天,说头觉得沉重了,什么头痛了,就那么流连下来。喏,行吗?自己的家里的门槛也会觉得高了,不容易进去。结果是本来只要斩去一寸,斩去二寸的,这样那样的终于变成三寸了。唉,真是无聊得很。酒也要从明天起,立愿戒酒了。”

鬓五郎:“这些老话说得很久了。”

豪杰:“可是破了戒也没有得神谴。金毗罗老爷和成田老爷不知道被我骗了有多少回了。”

鬓五郎:“这也是当然的事。神佛都看穿了嘛。说那个骗子又来了,从头就不理睬,所以也不给责罚了。”

豪杰:“不说假话。专此拜托嘛!——喴,洗澡去了吗?”

鬓五郎:“还没有呢。”

豪杰:“去洗了来吧。——呵,那个人不来吗,阿蜂这家伙?”

鬓五郎:“来的,来的。”

豪杰:“来吗?那个家伙,是不懂得人情物理的猴儿呀!下回见了,你给他剥下面皮来。前几天哭丧着脸向我借钱——你听着吧,——我脱下了老婆的衣服,而且还有,那个,以前老为买的带子。那个,你也知道的罢,瓶助原来做二分四百的抵押品,后来过了期,老为拿了二分二铢赎了去的,其后因为忽然要用钱,愿意赔了两铢,卖给了我。”

鬓五郎:“唔,唔,知道了,是那条博多的带子吗?”

豪杰:“是的,你知道,那是丸角的出品,所以东西是非常的好。那个带子和老婆的衣服,那是出门穿的东西,共有两件。那是花条绉绸所做,衣裳的贴边是黑色的,一件是翻里做法,上半身的里子乃是红绢的,崭新的衣服。只在菩萨开龛的时候和到戏场里去,此外还有她的妹子那里来了女婿的时候,光是这三回外出时穿了,所以无论怎么不值,总也相当的有它的价格。他把这些东西又借了我的面子和当铺朝奉交涉,整整的弄到了舌头三大枚。本来说是五天之后便即归还,可是今天已经有一个月,却是猫拉屎。那不是太不讲情理吗?”

鬓五郎:“那是太利害一点了。”

豪杰:“说是利害,可是这边也是同样的荒神呀。”说了就往澡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