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亭三马的《浮世澡堂》与《浮世理发馆》,以及十返舍一九的《东海道徒步旅行》(原名《东海道中膝栗毛》),是日本江户时代的古典文学中“滑稽本”的代表著作。
《浮世澡堂》前年由我译出了前后两编共四卷,这回译成了《浮世理发馆》初二编共计五卷,其三编系别人续作,所以这里略去了。前回关于江户时代文学以及滑稽本的发生情形,略为加以说明,但也有当时忘记说及的,所以特加补说。这所说的就是所谓“气质物”。这种文学品种真是“古已有之”,希腊在公元前四百年的时候,已经有这种东西,这便是忒俄佛剌斯托斯(Theophrastos),所著有《人品》(Karakteres)一卷,凡三十篇,写各种不同的性格,著名后世。十七八世纪时传至欧洲,英法各国各有仿作,日本未必受过这种影响,同时有江岛其碛著有《世间儿子气质》及《世间女儿气质》等,为气质物著名的著作。其碛承井原西鹤的“浮世草纸”流派,改而写有种种特性的类型,江户的三马于作《浮世澡堂》的三年前即文化三年(一八〇六)作《酩酊气质》,以后接续作《四十八癖》,经一八一二至一八一八年共著四编,及此类尚多,可见作者于此事甚感兴趣,在《浮世澡堂》与《浮世理发馆》也便多用这种手法。其次是三马利用笑话做材料,在《浮世澡堂》题目横书“诨话”二字,自己表明这个关系,但是在那里边大抵使用“落语”的结构,使得各段都有一个着落,显出可笑来。但这里直接使用笑话做资料,例如第十二段“长六的猫”便是民间笑话之一了,又如第二一段的“女人的笑话”,乃是各个小笑话的集成,江户人喜欢弄这种文字的游戏,可是转译出来却是没有什么趣味了。《浮世理发馆》所写的只是来理发的客人,或是日常无事也来闲坐的闲汉,没有像澡堂里面出入的人花样繁多,男男女女,尽有好玩的事可以描写,因此未免显得有些单调,虽然理发馆里有主人鬓五郎,总是长在里边的,可以做一条线索,贯串到底,只是他毕竟是陪衬人物,不能担任主要的脚色的。理发馆中没有女人小儿,这也使得减色不少,于是作者苦心安排,无中生有的写出“婀娜文字”,“泷姑的乳母”和末节“女客阿袋”这三段文字来。此外又将社会上的杂事也拉到故事里来,如写巫婆关亡的情形,至有两场,而一是写一只花狗,一是写被妖怪拐了去的老头子的。于了解特殊的风俗之外,也很有滑稽的风趣。初编卷中描写上方商人也是很着力的,这是江户戏作中的好材料,因为借此写江户工人与上方商人比武,结果是上方人出丑了,鬓五郎在这回的书上,总算卖了气力,替江户人争气的。本编中特别多有长篇的讲谈,显得颇少活泼之趣。如论“阿柚的戒名”,差不多是作者对于一件事情的批评,但里边很有点独立的意见,不过借了钱右卫门的口来发表罢了。又“谈论女人”这一段,在理发馆是常见的实事,因此可以说是适当的材料,但这却是受了上方文学的影响,西鹤在贞享三年(一六八六)著《好色五人女》,第三卷中有“姿色的关官”一节,叙说在京都四条河原的茶店的情形。这样的说来,那气质物的原祖也是上方的东西,那么在这一点上“江户前”的三马未免输了一手了。
文字的游戏是日本人所很喜欢的玩艺,而在滑稽本上面尤其是不能免的。因此翻译上也就特别觉得困难。但是既然担当了这个差使,也只有如俗语所说,有如“蛤垫床脚”,竭力来支撑,而无如力不从心,未能加工得很漂亮,特别是注解原想减少,但结局还是不能办到,比起《浮世澡堂》来是有增无减,因为参考不够,有些风俗习惯还未能必要的予以释明,这是我对于自己的工作所感觉不满意的事。
一九五九年八月一日,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