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监狱站下火车后,他猛灌了最后一口酒,但无济于事,一口酒算什么?就算喝再多酒又有什么用?事实无法改变,坏消息不可能变成好消息,劫数也不会变成救赎。
他艰难地爬上陡峭的道路,走向前方一群阴暗的楼房,不停地思考:你怎么告诉一个人他即将面临死亡?你怎么告诉他再没有更多希望,最后的一丝曙光也熄灭了?他不知道,并且正要被告知——被亲身经历的人告知。隆巴德甚至在想会不会不去找他,不要去见这毫无意义的最后一面,会更仁慈一点?
他知道,这件事非常可怕。他现在已经体会到了,浑身毛骨悚然。但他必须要来,不能够胆怯,不可以让兄弟在痛不欲生的最后三天还一颗心悬在半空;不能让他在周五晚上被押往刑场的路上还一直回头,打个比方说,等待最后一秒取消执行,然而这一刻永远不会到来。
他跟着守卫爬上二楼区域,用手背慢慢掠过嘴唇。“今晚离开这里以后我要去喝酒!”隆巴德怨恨地对自己发誓,“要醉到像个酒鬼一样被医院收治,直到处决彻底完毕!”
现在守卫已站在旁边,他进去面对现实,给人判彻底的死刑。
今天就是一场处决,没有血腥,是三天后那一场的前奏,处决全部的希望。
守卫的脚步彻底消失,周围寂若死灰,两个人都忍受不了太久。
“所以就这样了。”亨德森终于开口,语气很平静。他已经明白了。
至少僵局打破了。隆巴德从窗户旁转过身,过去拍打他的肩膀,“听着,兄弟——”他开始说。
“没关系,”亨德森回应,“我明白,从你的表情上看得出,我们没必要聊这个。”
“我又错过了她,她溜走了——这一次再也回不来了。”
“我说了你没必要聊这个,”亨德森耐心地劝解,“看得出你已经尽力了,拜托,别再提了。”仿佛隆巴德才是需要被安慰的人。
隆巴德在床边瘫坐下来,亨德森作为“主人”把位子让给他,自己站起来背靠在对面的墙上。
之后牢房内唯一的声响就是玻璃纸沙沙作响的声音,亨德森不停地叠着一个空烟盒,直到它紧紧地卷起来,再一层层展开,周而复始地做着同样的动作,很明显只是想给手指找点事情做。
这样的氛围没人能受得了,终于隆巴德说:“别再叠了好吗?这声音快把我逼疯了。”
亨德森吃惊地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好像没有意识到它们在做什么。“我的老习惯了,”他不好意思地说,“就算在好的时候,也戒不掉,你记得吗?每次坐火车,时刻表都会被我卷成这样,每次在医院候诊室或者牙医办公室,杂志也会变成这样,还有每次去剧院,节目册——”他忽然停下来,视线越过隆巴德的头,神情恍惚地盯着墙,“那晚跟她一起看剧的时候,我记得我也这样做了——很滑稽,竟然现在想起这件小事。也许这能帮我想到更重要的事情,但太晚了——怎么了?你那样看着我干什么?我已经不叠了。”他把皱皱巴巴的包装纸扔在一边。
“但你肯定扔掉了?和她一起的那晚,和其他人一样,把节目册扔在座位或地上?”
“没有,我记得她留下了两份节目册,很搞笑吧,但我确实记得,她让我给她的,大概意思是要纪念自己的冲动,具体的原话我想不起来了。但我知道她留了两份,并且确实看见她放进了包里。”
隆巴德站起来。“如果我们知道如何拿到它就好了。”他说。
“什么意思?”
“这是唯一一个我们敢肯定她拥有的东西。”
“我们不敢肯定她是否还保留着,不是吗?”亨德森纠正道。
“如果她一开始保存了,很可能会一直保存着,像类似戏剧册子这种东西,人们要么长期保留几年,要么立即扔掉。我们可以拿它当诱饵,我的意思是,节目册是她和你的唯一连接点——因为你那本从头至尾每一页右上角都卷起来了。我们让她主动带着册子站出来——自己找到我们这里来。”
“你是说通过广告吗?”
“差不多的途径。人们收集各种各样的东西:邮票、贝壳、满是虫眼的家具,通常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得到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那是宝贝,虽然在别人眼里只是垃圾。一旦收藏家的欲望来了,就失去了理智。”
“然后呢?”
“比如说我有剧场节目册收藏癖,不仅仅是个爱好,而是疯狂到反常,身家百万到处为此撒钱,着了魔一样,我肯定会收藏镇上每个剧院每场演出的全套节目册,每一季都有。我突然从哪里冒出来,找一个空仓库,打广告。流言传开了,有个疯子,为了不值钱的东西挥金如土,其间对所有人免费开放。这时报纸会附着图片大规模报道;媒体时常会有类似疯子的新闻。”
“你的假设有很多漏洞,不管开多少价,怎么保证能吸引到她呢?万一她不缺钱呢?”
“万一她正缺钱呢?”
“我依然觉得她会感到事有蹊跷。”
“在我们眼里节目册很重要,对她来说并没有,怎么会不行呢?她可能都没注意到册子上角那些给出线索的皱褶,就算注意到了,也想不到它们可以告诉我们想知道的事。你自己也才刚刚想起来,她怎么会记得呢?她又不是读心者,怎么会知道你我在牢房里谈论的事情?”
“整个计划都太不可靠。”
“当然不可靠了,”隆巴德同意,“只有千分之一的机会,但我们得试一下,现在的状况容不得挑肥拣瘦了。得去试试看,亨迪,我有种预感——其他路子都失败了,这次一定能行。”
他转身走到牢门前,请求出去。
“好吧,再见——”亨德森犹豫不决。
“我会回来的。”隆巴德向身后说。
亨德森听着他的脚步跟在守卫后面远去,心想:“他不愿相信,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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