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贝尼迪克特的办公室里等他回来,始终无法相信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覆水难收。几个月过去了,看似漫长而又拖沓,可在我脑海闪过,宛如只过了几分钟而已。一直以来,我都孩子气地认为他们肯定遗漏了某些事情。相较于其他案子,他们对此案的处理太过仓促,他们无权这么做。而贝尼迪克特却否定了我的看法,日历也证明了这一点。难道这就是最后结局了吗?再也没什么能做的了吗?就在昨天他还坐在我对面的桌子旁,抱怨说:“哎呀,你对这杯咖啡做了什么啊?简直能在里面种天竺葵了!”噢,就像是昨晚才发生的啊!难道不是吗?他们把他从我身边带走,等我追到门口时,一切都太迟了,他那身睡衣就掉在地上,就在我的脚边啊。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从上周那可怕的一天开始,一切就已经结束了。今天不过是个令人失望的收尾,走完程序而已。所以贝尼迪克特才能说服我在他办公室等待,而没有去庭审现场。他本希望我能待在家里等,但我难以忍受。至少这里也算是个中转站,我能尽快得知结果——尽管我早已知道结局将会是什么。

贝尼迪克特办公室里的女孩是个极富同情心的姑娘。她陪我坐在会客室靠墙放着的那张硬邦邦的长椅上,搂着我的肩,不时地为我倒水喝。或许她也不知道究竟还能为我做点什么吧。她一直滔滔不绝,说着一些鼓励我的话。

“这只是在走法律程序。我知道这让人感到恐慌,但一切还没结束,还有挽回的余地。这都是些法律术语,在所有类似案件中,必然会用到这些词儿的。亲爱的,我经常看到贝尼迪克特先生会通过上诉啦、撤销指控等手段帮助当事人脱罪。是不是啊,莫特?你说呢,莫特?”

莫特是办公室里年轻的律师助手。他也很有同情心,总是在开庭间隙时不时地出来又进去。我注意到他话不多,也没有表现得很乐观。也许他比她更懂法律吧。

“可他甚至都没有让我出庭作证。你不觉得如果我出庭的话会有些帮助吗?”

“亲爱的,你又能做什么呢?能说什么呢?要是你真的对案子有帮助的话,他肯定会第一个传唤你的。只要是他认为有助于案子胜诉的线索,他都不会错过的。若是对案子无益的人,他也绝不会用的。对吧,莫特?莫特,是这样的吧?那天没有人见过你进去或离开,这是最不幸的地方了。陪审团和抓捕他的探员一样,都不会相信你的。他们会认为你编造这一切只是为了替自己的丈夫开脱罪责,你得到同情反而会适得其反,只会让他们比现在更加针对他。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让你尽可能不要参与整个诉讼过程,并且让你戴着面纱坐在法庭后面,尽量不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你瞧,亲爱的,你这么迷人,这么引人注目。你必须承认他和那个女人鬼混在一起,而且还打算和她远走高飞,尽管时间并不长。你的身份和美貌反而会成为我们的绊脚石,损害我们的利益,而不是帮助我们。虽然你是受害的一方,但是——原谅我这么说,亲爱的——我的老板正在帮助对你造成这些伤害的那个男人。”

“那就让他继续伤害我吧,”我沮丧地思量,“我只是想让他回来,就让他尽情地伤害我吧。”

“即使贝尼迪克特先生自己不是这样想的,”她继续说道,“默里先生特别交代过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给你打电话。这是他的心愿。若是可以避免,他不想你受到这桩案子的牵连。”

确实如此。柯克曾亲口对我这么说过。

我一直盯着办公室的门,全神贯注,期待它被人推开。“他现在应该回来了呀?每次都要这么久吗?”

“亲爱的,他随时都会进来的。耐心一点儿。”

终于,门被推开了,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诉讼书。

我坐在会客室,试图从他的表情中读出点什么来。他朝我走了过来,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无声地乞求着,视线一直追随在他左右。他从我身旁走过,推开作为隔断之用的小门,朝里面走去。他假装自己正在聚精会神地思索案情,刻意回避我的目光,仿佛并没有看到我一样。直到我站起来,他实在无法继续伪装下去,这才开口道:

“进来吧,到我办公室来。”接着他又对那个女孩说道:“露蒂,你怎么让她坐在这里啊?怎么不让她在里面等?”

女孩答道:“贝尼迪克特先生,她说不想一个人待在里面,问我她能不能坐在我旁边。我还要接电话,所以只能坐在外面了。”

他扶着私人办公室的门,等我走了进去。此刻,我多少感觉仿佛是自己将要接受最后的审判一样。他即将对我说的话,并没什么好质疑的。不过是言辞本身令人恐惧不已,还要给它加上一个期限。

起初他无法与我对视,而是尽可能拖延地摆弄自己刚才带回来的那些文书。我等待着,目光灼热,目不斜视地盯着他。

终于他叹了口气,开口道:“现在还不是最伤心的时候。那天才是真正的考验,你像个将军一样站在那里,勇气可嘉啊。”

要是他看到我在那之后,独自一人在家,咬着枕头一角的话,估计就不会这么说了。

难道他不准备说出来吗?整个下午就打算这么站着?“是不是——?”

“我会准备上诉的,这是肯定的。”

“他没再说点儿什么吗?比如——”

“不能这么做,在法庭上博取同情是下下策。”

“说吧,我能承受。快点说吧,让它早点过去吧。”

但他仍旧没有说出那个词儿来,不得不由我来说:

“电椅?是电椅吗?”

他低头望着书桌,默认了。

我的脑袋瞬间炸裂开来。我的丈夫被判处死刑。我们所有人都要遵守、在其框架下生存的法律,现在裁定我的丈夫要离我而去,而且是在他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将他放在——

我双眼紧闭,而后再次睁开。和我内心所经历的相比,我的外在表现还算平静。

他很担心我。我坐了下来,一定是他推了把椅子给我。他打算从抽屉里拿出准备好的酒,估计就是为了应对类似的紧急状况。我示意他不用这么做。“别担心。”我喃喃低语道。

“这桩案子还没有结束,你这是典型的外行人的想法。”他试图宽慰我,尽力说些类似的话。

我请求他不要再讲下去了。木已成舟。伤害已然无法挽回,对我们两人而言,判决已经被执行了一部分了。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而是就在我们心里。我们俩怎么可能还和从前一样?就算是提交了诉讼申请,又能怎么样呢?他被关在那个地方,就算有朝一日他能回来,他们也不可能还给我一个一模一样的丈夫,更无法再还给他一个一模一样的妻子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小心控制自己的声音,尽管它完全不像是我的声音,问道:“他有什么反应?”

“昂着头,双眼直视法官。”

“这种时候,我应该在那里的,至少应该在那个离他近一点儿的地方。他孤身一人待在那个房间,可怜的孩子。”

“他说他很高兴你没有在场听到判决。他感谢在他们把他带出去之后,我没有让你一起跟来。”

时间缓缓而逝,我悲戚地说:“我想我该回去了,在这里也没什么好等的了。”

他起身送我到门口,说道:“我送你下楼搭计程车。你需要莫特或是那个女孩陪你回家吗?”

“不用,”我答道,“我会好起来的,我想从现在开始,必须要习惯一人生活了。”

他关上计程车车门,告诉司机我的地址,正准备转身离开时,我从车窗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袖,问道:“什么时候?请告诉我具体日期。”

“你何必现在就要——”他反驳道。

我并未松开手。“我必须知道。求你告诉我吧。”

“五月十六日那周。”

我跌坐在座位上。

回家的路上,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才二十二岁,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他们就要把我变成寡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