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弗兰西斯和圣本尼迪特啊,保佑这个人家不受邪恶侵害,没有梦魇也没有妖怪,小精灵罗宾也不来祸害。

让他们避开一切邪恶精灵,令妖精、黄鼠狼、老鼠和白鼬远离:从晚钟响起,直到天明时。

——卡特赖特那是个月色皎洁的夜晚,却又极其寒冷。我们的马车在结冰的地面疾驰着,车夫不断地挥舞着鞭子,有时候几匹马简直就在飞奔。

“他明白自己要上哪儿,”我的同伴大笑着说,“所以急切地想准时赶到,去参加仆役厅里寻欢作乐的活动。你知道,我父亲是个冥顽不化的老派的人,总以恪守古老英国的好客礼俗而自豪。你现在已经很难遇到纯粹的英国旧式乡绅,而他倒可以算是一个够格的典型了。

因为富有人家往往很多时候都生活在城里,流行时尚又大量传入乡间,所以古代乡村生活强烈而丰富的特点几乎消失殆尽。不过,我父亲从早年起就把可敬的皮赞姆而不是切斯特菲尔德的著作当做自己的教科书。他坚信,没有什么生活能比一个乡绅固守祖传故土更荣耀、更可羡慕的了,因此他决定要在自己的田庄上度过一生。他坚持不懈地倾力复兴古老的乡村游艺和节日庆典,并深入钻研那些探讨这一主题的作家的著作,无论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确实,他最喜欢阅读的是那些活跃在至少两个世纪之前的作家;他坚持认为这些作家的写作和思考比后继者更像真正的英国人。他有时候甚至遗憾自己没有早出生几百年,那时的英国人还保持着本色,具有其特有的风度和习俗。因为他居住在僻远的乡间,远离通衢大道,周围又没有堪与匹敌的乡绅,所以他享有英国人最令人艳羡的所有福分,得以不受干扰地随心所欲行事。他作为这一带最古老家族的代表,而大多数农民又是他的佃户,所以很受尊敬,人们对他的称呼通常也只是‘老爷’——那是久远以来对一家之主的称呼。我想最好还是先让你对我可敬的老父略有了解,对他的种种怪癖有所准备,否则你会觉得有些荒唐可笑。

”我们有一阵沿着一处花园的围墙行驶,最后马车在大门前停下来。大门是厚重而豪华的古老式样,镶着铁条,顶部有奇异的图纹和花饰。支撑着大门的方形巨柱的顶端刻着家族的盾形徽记。紧挨着大门的是看门人的小屋,被幽暗的枞树覆盖着,灌木丛几乎把它完全遮掩了。

车夫拉响硕大的门铃,铃声在寂静的寒风中震响,远处有几只狗应声叫了起来,看来宅邸是由看家狗护卫着。一个老妇人随即出现在门口。因为月光明亮地照着她,我清楚地看见那是一位个子瘦小、模样老派的女人,衣着是最古朴的式样,围着一条整洁的头巾,穿着胸衣,雪白的便帽下露出几绺银发。她谦恭有礼地走上前来,说了许多见到少爷很高兴之类的话。看来她丈夫正在仆役厅里张罗着圣诞夜的事;缺了他可不行,因为他是全家上下最擅长唱歌和讲故事的人。

我的朋友建议下车步行,穿过花园到大厅去,因为路途并不很远,而让马车跟在后面。我们沿着一条美丽的林荫道曲折前行,月亮在澄净无云的苍穹中巡游着,透过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树枝闪耀着明亮的光辉。旁边的草坪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月光照射在霜花似的雪片上,有些地方便发出熠熠光芒。可以看见远处有一层稀薄而透明的水汽从低洼的地面飘浮起来,好像会慢慢地把大地包裹起来。

我的同伴激动地环顾着四周,说:“当年在学校放假回家的时候,我常常蹦蹦跳跳地跑上这条林荫道!孩童时代我常常在这些树下面玩耍!我对它们怀有某种程度的孝敬之心,就像仰望着童年时代曾抚爱过我们的人一样。我父亲对我们的假期安排总是一丝不苟,在家庭的节庆日一定要我们待在他身边。他常常指导和监督我们游玩,那种严格程度就像有些父母督察子女读书一样。他特别要求我们按照原初的方式去玩古老的英国游戏,对每一种游戏,他都要参阅古籍查找先例,引经据典。不过我敢保证,再没有什么学究气比这更让人愉快的了。这位好心的老绅士的用心,就是要让他的孩子感到家庭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我珍惜这种美妙的家庭感情,把它视为做父母的所能赐予的最珍贵的礼物之一。”一阵狗吠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那是一群种类不同、体形不等的狗——杂种犬、幼犬、猎犬,以及各种劣种犬,它们被门房的铃声和辘辘的车轮声所惊扰,张开了嘴,穿过草坪冲了过来。

“这些小狗——特雷、布兰奇、小甜心——瞧啊,它们都朝我叫呢。”布雷斯布里奇高喊着,一边大笑。一听见他的声音,狗吠声立刻变成了快乐的狺狺声,瞬刻间他就被这些忠诚的动物包围起来,几乎被它们那股亲热劲压倒。

现在我们面前展现着这座古老宅邸的全貌:它的一部分隐没在浓密的阴影中,一部分则被凄冷的月光照亮。这座建筑规模很大,却并不规则,似乎是由不同时代的建筑组合而成的。一翼的房屋显然非常古老,带有粗重石柱的弧形窗户向外突出,上面爬满了常春藤,在浓密的枝叶之间,一片片小块的菱形玻璃窗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建筑的其余部分带有查理二世时期的法国建筑风味,我的朋友告诉我,一位在复辟时期随国王从法国归来的祖先对这所房子进行过维修和改造。房屋四周的地面也按照古代的风格进行了设计,有人工花圃、修剪过的树丛、垫高的台地,还有沉重的石头栏杆,装饰着一些花盆,一两个铅灰色的雕像,以及一处喷水池。据说老绅士特别留意要把这种老式的精美风貌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他赞赏这种园林风格:它具有一种华贵的格调,优雅而高贵,符合古老望族的气派。现代园林艺术夸耀对自然的模仿,乃源于现代共和观念,却不适合于君主政体,它带有平等制度的意味。听到这种把政治引入园林艺术的观点,我禁不住微微一笑,也对老绅士多少有些褊狭的信条表示出一点担心。不过弗兰克向我保证,他听见父亲搅和政治问题也就仅此一例,他相信父亲是从一位同他共处了几个星期的国会议员那里获得这种观念的。他那些修剪过的水松和整齐的台地曾不时受到现代园林师的抨击,所以老绅士听到任何为之辩解的言论都会感到高兴。

我们走近屋子的时候,听到从建筑的一端传来音乐声,还不时爆发出阵阵哄笑声。布雷斯布里奇说,那一定是从仆役厅传来的。在圣诞节期间整整12天里,老爷允许甚至鼓励他们在里面狂欢作乐,只要做每件事情都能符合古制。这里依旧保存着捉迷藏、钉马掌、蒙眼摸人、偷面包、咬吊着的苹果、抓龙之类古老的游戏;圣诞劈柴和圣诞蜡烛依旧按照规矩燃烧着,装饰圣诞节的带白浆果的冬青也挂起来了,让漂亮女佣们个个觉得危险迫在眉睫。仆人们玩游戏太专心了,我们反复按了几次铃他们才听见。老爷一听说我们到了就出来迎接,另两个儿子陪同在他身边——一个是请假回家的年轻军官,一个是刚毕业的牛津大学学生。老爷是位相貌堂堂、体格健壮的老绅士,几绺银白的鬈发围绕着开朗而红润的面庞。观相学家如果像我一样有幸预先了解到他的一星半点情况,有可能从他的相貌上发现奇思怪想和仁厚慈爱两种成分的奇异混合。

家人相见显得温暖而深情。因为时间已近入夜,老爷不让我们换下行装,立即就要带我们去见聚集在一个老式大厅里的许多人。

其中包括了庞大家族中为数众多的不同支系,有通常的老年叔伯姑姨,有婚嫁得宜的太太们,有年老色衰的老姑娘,有正当花季的乡下姑表姐妹,有羽毛未丰的小伙子,还有读寄宿学校的双眼闪亮的顽皮女孩。他们各自在忙着自己的事:有的正在玩牌,有的围着火炉在闲谈,在大厅的一端有一群年轻人,当中一些将近成年,另一些还处于稚嫩的青春时期,正全神贯注地玩着一种快乐的游戏。地板上堆满了木马、小喇叭、撕破了的玩偶之类,显示出有一群调皮的小精灵欢乐嬉戏了一整天,现在已经被打发去安安静静地睡觉了。

在年轻的布雷斯布里奇同亲戚们相互致意的时候,我趁机把室内仔细打量了一番。我之所以把它称为大厅,是因为往昔它想必就是这样。老爷显然曾经竭力要恢复它原初的面貌,向前突出的厚重壁炉上方悬挂着一幅画像,画中是一个全副甲胄的武士伫立在一匹白马旁边。对面墙上则悬挂着一副头盔、圆盾和长矛。大厅一端的墙上嵌着一对巨大的鹿角,鹿角的枝丫作为钩子挂着帽子、鞭子和马刺;墙角里堆放着鸟枪、渔竿和其他渔猎用具。家具大都是些旧式的笨重的手工制品,不过也增添了几件现代舒适实用的东西,橡木地板上也铺了地毯。所以,大厅的总体面貌是起居室和客厅的奇怪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