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在拥挤的火车的窒闷空气中朦胧地照着,投射他们以不定的光于狞视、敝衣的身上,他们挤在一处,被围于烟中。沙宁坐在三个客人的旁边。当他进去时,他们正在谈话,一个半为黑暗所蔽的人说道:

“事情不很好,你说?”

“不能够再坏的了,”沙宁的邻座,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农夫,以一种高而弱的声音说道,“他们仅会想到他们自己,他们并不顾到我们,你高兴怎么说都可以,但当在为你的同胞而争斗着时,较强的人便常能喝到血的。”

“那么,你们等待着做什么?”沙宁问道,他已经猜出他们所谈的是什么题目了。

老人向着他,他的手做一个疑问的挥动。

“我们还能做什么别的事呢?”

沙宁站了起来,换了他的座位。他非常地明白这些农人们,他们如野兽似的生活,既不能与他们的压迫相抗,也不能去毁灭他们的压迫者。他们只是朦朦胧胧地希望着会有一个奇迹发生,在等待着这个奇迹时,已有他们的同伴农奴几百万、几百万的死灭了,而他们还继续过着他们兽类似的生活。

黑夜来了。大家都睡了,只有一个坐在沙宁对面的小商人,正在和他的妻吵着。她不说一句话,但以她的恐惧的眼光四面望着。

“等一会儿,你母牛,我不久便要给你颜色看看!”他咝咝道。

沙宁已经入睡了,忽然这妇人的一声哭叫惊醒了他。这东西迅快地移开了他的手,但并不在沙宁能够看见他在虐待他的妻之前。

“你是一个什么禽兽!”沙宁愤怒地叫道。

那人惊骇地退缩了,当下他瞬闪着他的小恶眼,冷笑着。

沙宁憎恶地走去,到了车后的月台上。当他经过走廊的车时,他看见拥拥挤挤的旅客们平身的彼此交压地躺着。这是天亮的时候,他们的倦脸在灰色的晨光中看来都是青白色的,这晨光给他们以一种无助、痛苦的表情。

沙宁站在月台上,吸了一下清凉的晨间空气。

“人是一个如何坏的东西呀!”他想道。离开他的一切的同行的人,离开火车与车中的恶空气与烟与喧哗,只要一会儿工夫——这乃是他所希望着的。

东方黎明,现出红光来。黑夜的最后的灰色病状的阴影散了,没入草原之外的青灰色的地平线中去了。沙宁并不费时间去反省,但留下了他的手提包不顾,跳下了踏脚板。

火车如雷似的响着,冲过了他身边,当下他落在轨道基的柔软的湿沙之上。最后一节火车上的红光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当下他站了起来,笑着。

沙宁发出了一声欢呼。“那是不坏!”他叫道。

一切围绕于他四周的是如此的自由,如此的广漠。两边都是宽阔平衍的草地,直伸到朦雾的地平线。沙宁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当下他以光亮的眼睛察看这广大的景色。然后他向前走去,面向着愉快、光辉的黎明。当平原之醒了过来,恢复了在广大的穹天之下的青与绿的魔术的色彩;当第一线的东方的光明,照射在他的眩晕的视线之上时,在沙宁看来,他似乎是向前而进,迎着朝阳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