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荡的人的身体,正像剖开的神经纤维的尖端一般,被许多强制的娱乐磨得十分的锐利,一触到“女人”这个字,就蒙受痛苦的影响。在孚洛秦全部生命内,女人站在他面前,总是一丝不挂的,总是求之必得的。每件妇人的衣裳,束在女性柔脆肥胖的身上的,全能引动他的心,甚至膝上发着病态的抖索。

他住在圣彼得堡,那里有许多妖冶华美的妇女,每天夜间旋着疯狂的赤裸的媚态,磨折他的身体。在那里他干着一件复杂的大事业,关系于许多人替他做工的生命。现在他离开圣彼得堡,当前的急务是公然地想得些荒僻外省的年轻新鲜的女人。他悬想着她们为可喜的羞涩怕生,然而又如一株林地鲜菌似的刚强,她们的动人的少年的与纯洁的馥香,他从远处已嗅闻到了。

孚洛秦在一脱离那些饥饿肮脏而且蓄怒的人以后,就在他的细小的身材上,穿了一色的白衣,在满身自头至足都洒了各种的香水,虽然他并不真正地赞成与萨鲁定同伴,他却雇了一辆马车,匆促地跑到萨鲁定的房里去。

萨鲁定正坐在窗口,喝着冷茶。

“如何可爱的一个黄昏!”他不绝地对他自己说道,当下他向花囿中望着。但他的思路却在别的地方去了。他觉得羞辱而且害怕。

他怕着丽达,自从他们那次见面之后,他不曾再见过她。在他看来,她现在似是另外一个丽达了,不像那个曾经降服于他热情之下的人儿。

“无论如何,”他想道,“事情还没有了结呢,孩子必须设法除去……否则我将以这一切事都当作一个玩笑吗?我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

他似乎看见丽达的美丽难解的双眼,与她的紧紧地闭上了的表示报仇与恶意的唇片即在他的眼前。

“她会报复我吧?那一类的一个女子不是可以开开玩笑了事的。无论如何,我将要……”

一个巨骗所推测的结局朦朦胧胧的自己暗示出来。在他畏葸的心上着实地受了恐怖。

“总之,”他想道,“她有做什么事的可能呢?”于是这事似乎全部突然地十分明白而简单的了,“也许她会投水了吧?让她到地狱去好了!我并不强迫她去投水!他们将说,她是我的情人——唔,那有什么?这仅仅证明,我乃是一个美貌的人。我从不曾说过我要娶她。听我说,这是太可笑了!”萨鲁定耸耸肩,然而压迫的意识并没有减轻,“众人会谈到的,我想,而我将不能出现于群众之中了。”他想道。当他举了那一块玻璃杯的冷而过甜的茶到他唇边时,他的手微微地发抖了。

他照旧漂亮,好好地食养着,洒了香气,然而似乎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白衫上,在他的手上,以至在他的心上,有了一个污秽的黑点,一时一刻地在增大。

“呸!过了一会,什么事便都会雨过天晴了。并且,这也不是第一次的了!”他想要这样的宽慰他的感觉,但一个内在的声音拒绝去接受这种慰藉的话。

孚洛秦谨慎地走了进来,他的靴咯咯地高响着,他的失色的牙齿,被一个勉强的微笑所显露。房内立刻充满了一种果汁与淡巴菰的气味,这气味掩盖过了花囿中的清香。

“嗳!你好吧,巴夫尔·罗孚威慈!”萨鲁定叫道,匆促地站了起来。

孚洛秦握了手,坐在窗口,去燃着一支香烟。他看来是如此的雅洁而自得,萨鲁定竟有一点妒忌着,却竭力地假装着一种同样的不在意的态度;但自从丽达抛投了“畜生”这个字在他脸上时,他便一直地觉得不安着,仿佛每个人都听见了这个侮辱,在偷偷地讥笑着他。

孚洛秦微笑着,闲谈着各种的无关紧要的事。然而他觉得再也不能这样地泛泛谈下去了。“女人”乃是他所渴要接触的题目,而这个题目竟将所有他的陈腐的笑话以及关于圣彼得堡他的工厂罢工的故事都放在一边了。

当他燃着了第二支香烟时,他得了一个机会,狠狠地看着萨鲁定。他们的眼睛相碰到了,他们立刻彼此明白。孚洛秦摆正了他的夹鼻眼镜,微笑了一下,这一个微笑在萨鲁定的脸得到它的反映,这脸上立刻现出了一个肉欲的表情。

“我并不希望你耗费了你的时候过多,是不是?”孚洛秦说道,心中明白地看了他一眼。

“唉!至于那件事,唔,还有什么别的可做的?”萨鲁定答道,轻轻地耸了耸肩。

于是他们俩全都失笑了,沉默了一会儿,孚洛秦渴欲听听萨鲁定的胜利的详细情形,正在他左膝下面的一个小血管,搐搦地跳动着。然而萨鲁定却没有想到这种开胃的故事,他的一心便注在前几天的不幸的事件上。他的脸转向花囿,他的手指在窗台上擂着。

然而孚洛秦却显然地在等候着,萨鲁定觉得他必须回到所要谈的题目上面去。

“当然的,我知道,”他开始道,带着一种过于淡然的神气,“我知道在你们这些城市中人看来,这些乡村中的姑娘是异常动人的。但你是错的。她们是新妍而肥胖的,这不错,但她们却不合时宜;她们不知道恋爱的艺术。”

有一会儿,孚洛秦充满了生气。他的双眼发着亮光,他的口音也变了。

“不,那是非常对的,但过了一会儿,所有那一类的东西便很可讨厌的了。我们彼得堡的妇人是没有身体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们只不过是几束的脑筋,她们身上没有肢体。现在这里……”

“不错,你的话对的。”萨鲁定说道,他也引起兴趣来了,当下他得意地拉拉他的髭须。

“从最漂亮的彼得堡女人身上脱下了她的紧身胸衣来,就可以看见——啊!不去管她,你有听见新故事吗?”孚洛秦说道,自己插说上去。

“不,我敢说没有。”萨鲁定答道,专心地倾身向前。

“唔,”孚洛秦说道,“这是一件关于一位巴黎妓女的绝好故事。”然后,孚洛秦以异常丰富的话头,接下去叙述一个香喷喷的故事,在这故事里,裸露的性欲和女人的瘦乳交织成为一种可怕的、难堪的形象,使他的同伴大大地高兴着。

“是的,”孚洛秦结束地说道,同时转转他的眼睛,“女人身上最要紧的是两乳!如果女人长着难看的乳,唔,在我看来,她是没有存在于世的。”

萨鲁定想到了丽达的乳来,那温柔粉白、紧紧儿坟起着像美果般的东西,他曾去吻过,使她非常地高兴。他想到这里,不好意思起来,闪避开了,不和孚洛秦谈论到这件事。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却十分有感地说道:

“每个人都有他的口味儿。我们喜欢的妇人的身体的部分乃是背部,那种波曲的线形,你不知道……”

“是的。”孚洛秦有动于中地嗫嚅道。

“有的女人,特别的非常年轻的,具有……”

勤务兵现在走了进来,穿着重靴,拙笨地走着。他是来点上灯的,在擦火柴与玻璃灯的打响时间之内,萨鲁定与孚洛秦都默默不言。

当下灯光的火燃正在亮起来,仅有他们光耀的双眼与红红的香烟头可以看得见。兵士走出去了之后,他们又回到他们的谈题上了,“妇人”这个字成了谈话的主题,有的时候,竟到了异常的猥亵的地位。萨鲁定的本能,渴要夸口且掩辱孚洛秦,竟使他最后便谈到了那位美貌的姑娘,受了他的诱惑的事因此渐渐地表露出他自己的秘密的荒淫。丽达竟赤裸裸地呈露于孚洛秦的眼前,她的肉体的美与她的热情全都呈露出来,仿佛她乃是一只在市场上待售的家畜。在他的放荡的思想中,她乃被接触、被玷辱且成为嘲笑之的。他们的对于妇人的恋爱乃不知感激她所给予他们的愉快;他们仅欲降服侮辱异性者,而施以不可形容的痛苦。

房间里为烟气所弥漫,颇使人窒闷。他们的身体发热病似的炎热,散射出一种不健全的气味,而他们的眼睛光亮着,他们的语声尖锐而狂妄地响着,如野兽们的叫声。

在窗户之外的是恬静清朗的月夜。但在他们看来,世界以及它的一切的丰富的声与色都消失了,他们的眼睛所见到的只不过是一个妇人的幻影,赤裸裸地可喜爱地站着。不久,他们的想象成了如此的炽热,他们竟觉得非去看丽达不可,现在他们称她为丽特加,用以表示亲热。萨鲁定吩咐将马匹安置好了,他们便驰向镇外的一家房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