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洛委契克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抬头望着无星的天空,擦着他的细薄的手指。

风呼哨地绕着阴郁的铅顶厂屋吹着,并将树顶吹得弯了下来,它们拥挤在一块儿,有如一队的魔鬼。在头上,云块仿佛被什么不可抵抗的势力驱赶着似的,在天空只管向前向前地奔驰着。他们映着地平线成了许多的黑堆,有的则堆成了不可计数的高。这似乎,在远远的前方,他们被无量数的军队在等候着,那些军队将幽暗的营房都打开了,以他们可怖的威力,向前赴元素间的凶猛的争斗。不息的风似乎时时地带了远方争斗的喧声而来。

梭洛委契克带着童年的畏敬,抬头向上望着。在从前,他从不曾觉到过他是如何的藐小,如何的细弱,如何的至微,当与这个惊人的混沌一相形之下。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他叹息道。

在天空与夜色的面前,他已不是和他的同伴们同在着时的同一的人了。现在,没有一丝一毫那种不安不息的拙钝的形状的痕迹了。不可见人的牙齿乃为一位少年犹太人的感觉敏捷的唇片所蔽掩了,在他的黑漆漆的眼中具有庄严而愁郁的表情。

他徐徐地走进了房内,熄了一盏多余的灯,拙笨地将桌子椅子都搬回了原位。房里仍然充满了淡巴菰的烟气,地板上满是香烟头与火柴。

梭洛委契克立刻拿了一把扫帚,开始去扫除房间,因为他颇以保守这个小家室清清洁洁为他的一个光荣。然后他从一个食物柜中取了一勺的水,将面包撕投于水中。他一手将水勺执着,一手伸了出去,以维持他身体的均衡,他走过了天井,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去。为了要看得清楚些,他放了一盏灯在窗边;然而天井里是那么黑漆漆的,竟使梭洛委契克觉得心中为之一松——当他到了狗房之时。沙尔丹的毛发蓬松的样子,在黑暗中看不见,向前去迎接他,一个铁链有预兆似的铿啷作响。

“啊!沙尔丹!来!来!”梭洛委契克叫道,为的是要给他自己以勇气。在黑暗中,沙尔丹伸着它的冷而潮湿的鼻子到它主人的手中。

“你的东西来了!”梭洛委契克说道,当即放下了水勺。

沙尔丹嗅了一下,然后开始饕餮地食着,同时它的主人站在它的身边,悲戚地凝望着四周围的黑暗。

“唉!我能够做什么呢?”他想道,“我怎么能够逼着别人变更了他们的意见呢?我自己也正希望着有人告诉我以怎样地生活,怎样地思想。上帝并没有给我以一个先知者的声音,所以,我能做些什么事呢?”

沙尔丹发出一种满意的呻吟。

“吃完了它,老孩子,吃完了它!”梭洛委契克说道,“我本要放松你跑一会儿,但我没有拿着钥匙,而我又是那么疲倦了。”然后他又自己想道:“那些人是什么聪明有学问的人呀,他们知道了那么多东西,也都是好的基督徒,很像的。而我呢……唉!唔,也许是我自己的过失。我很想和他们说几句话,但我不知怎么说才好。”

从远处,在镇外,来了一声漫长而明白的汽笛声。沙尔丹竖起了它的头静听着。大滴的水从它的嘴套中滴落于水盘中。

“吃下去,”梭洛委契克说道,“那是火车!”

沙尔丹吐出了一个叹声。

“我奇怪人们是否将永久地像那样地生活下去!也许他们是不能够的。”梭洛委契克高声地说道,当下他绝望地耸耸肩。他想象着,在黑暗中他能够看见一大群的人,广漠无尽,如永久不朽似的,更深地沉入黑暗之中,一世纪接着一世纪,没有始也没有终,一个不可破的浪费的受苦的链子,没有药可救治的;而在上帝所住的高高的地方,沉默着,永久地沉默着。

沙尔丹与木勺相碰着,将它打翻了。然后,当它摇摇尾巴时,铁链又微微地铿啷作响。

“全部吞了进去吗,哎?”

梭洛委契克拍拍狗的蓬松的皮衣,觉得它的温暖的身体愉快地感应着他的抚触而扭着。然后他回到房里去。

他能够听见沙尔丹的铁链铿啷作响,而天井中似乎比前略略减少黑暗,而显得更黑、更险恶却是那个磨坊,它和了它的长烟突,以及它的狭的厂屋,那些厂屋看来如棺材似的。一圈广阔的光线从窗口射出,照在花园中,神秘地照出那脆弱的小花朵,畏葸地在于骚动的天空之下,不为夜色所包掩着。天空是具有无量数的黑而恶兆的军旗。

梭洛委契克为殷忧所征克,且被一个孤寂的与不可救的损失的感觉所沮丧,回到了他的房里,坐在桌边,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