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夏天来了,充满了光与热。在辉煌的青天与热气腾腾的大地之间,浮泛着一层金雾的摇动的幕。树木为热气所倦,似乎沉沉地睡去。它们的绿叶,低垂而且不动,投射短而清楚的影子于枯焦的草地上。屋里是清凉的。从花园映射进来的淡淡的绿影在天花板上映动着,而当每一件东西都静止不动时,独有窗边的帏帘是摇动着。

萨鲁定的亚麻布短衣的纽扣全都解开了,慢慢地在房里走来走去,无精打采地点着了一支香烟,显露出他的大而白的牙齿来。太那洛夫只穿着他的衬衣和骑马裤,全身躺在沙发上,他的小黑眼偷偷地望着萨鲁定。他是急需着五十个卢布,已经问他的朋友借过两次了。他不敢再向他开第三次口,所以正焦急地在等着,不知萨鲁定自己会不会回到这个题目上来。萨鲁定并没有忘记了这事,但因为上个月已经赌输了七百个卢布,舍不得再有什么支出。

“他已经欠我二百五十个卢布了,”他想道,并不去望太那洛夫,为了暑热和气恼有点心烦起来,“我说,这真是可怪!当然的我们是好朋友,这便是一切,但我不知他自己有没有一点的羞耻。他欠了我这多少钱,总该有几句道歉话才对,不,我不再借他一文钱了。”他恶意地想道。

勤务兵现在进了房门,一个满脸雀斑的小个子,他以迟钝的样子立正着,眼睛并不望着萨鲁定地说道:

“给您回老爷,那位老爷要喝啤酒,但啤酒已经没有了。”

萨鲁定的脸变红了,当下不自觉地望着太那洛夫。

“唔,这真是有一点太过度了!”他想道,“他知道我是窘迫着,然而啤酒是要喝的。”

“伏特加也留得不多了。”兵士又说道。

“不错!滚你的!你那里还有两个卢布呢。去买些啤酒来。”

“给您回老爷,我那里一个钱也没有了。”

“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要说谎?”萨鲁定站住了叫道。

“给您回老爷,他告诉我要付洗衣服的妇人一卢布七十科比,我已照付了,我把剩下的三十科比,放在饭桌上,老爷。”

“是的,那是不错的,”太那洛夫说道,他虽然十分羞耻地红了脸,外表还装着不在乎此的样子,“我昨天告诉他这么做的……那洗衣妇迫着我总有一个礼拜了,你不知道。”

两片红晕现在萨鲁定仔细修剃的面颊上,他脸上的筋肉搐搦着。他沉默地重复在房里走来走去,突然地在太那洛夫之前停步了。

“听我说,”他说道,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了,“我请你最好不必处理我的银钱!”

太那洛夫的脸色涨得血红,身体动弹了一下。

“嘿!那么小的一件事!”他低声说道,耸耸肩。

“这不是一件小事的问题,”萨鲁定尖刻地说着,仿佛是对他报仇一般,“这乃是做事情的原则。我可否问你有什么权利……”

“我……”太那洛夫嗫嚅地说道。

“请你不要解释,”萨鲁定以同样尖利的口气说道,“我必须请求你以后不要再这样的自由了。”

太那洛夫的唇颤抖了。他低垂了他的头,受感地摸弄着他的螺钿的烟盒子。过了一会儿工夫,萨鲁定突转过身去,锁钥铿铿地高响着,开了他办公桌的抽屉。

“来!去买我所要的东西来!”他恼怒地说道,他的声音却比前和平了,当下他交给勤务兵一张一百个卢布的钞票。

“很好,老爷。”勤务兵答道,行了礼,走了出去。

萨鲁定咔的一声锁上他的钱箱,闭了办公桌的抽屉。太那洛夫正好瞥见钱箱内还留存着五十个卢布,这五十个卢布他是那样的需要,然后叹了一口气,点上一支香烟。他深感到羞辱,然而他不敢形之于脸色,生怕萨鲁定更要生气。

“两个卢布对于他有什么要紧呢?”他想道,“他明知道我是拮据着。”

萨鲁定显然恼怒地继续地走来走去,但渐渐地心平气和起来。当勤务兵带进了啤酒来时,他喝干了一满杯冰冷的浮沫白白的饮料,显然地愉快着。然后,他啜抹了他髭须的尖端,仿佛不曾发生过什么地说道:

“丽达昨天又来看我了。一个好女孩子,我告诉你!真是一把烈火。”

太那洛夫还是茹痛着,不回答他。

然而萨鲁定并不注意这,徐徐地走过房内,他的眼睛笑着,仿佛在秘密地回忆着。他的强健的身体,为炎热所弱,更敏捷地为激动的思想的影响所感动,突然地他笑了,一个短笑,仿佛他是嘶鸣着。然后他停止了。

“你知道,我昨天想要……”(他在这里说了一句对于妇人最难听的粗话。)“她起初挣扎了一会,她眼睛中的那种恶毒的视线,你知道这一样的事的!”

他的兽欲也被引起了,太那洛夫淫纵地强笑着。

“但后来,一切都好了,在我的生平,几乎使我自己满身都抖索起来。”萨鲁定说道,他回忆起还颤动着。

“好福气的汉子!”太那洛夫妒忌地叫道。

“萨鲁定在家吗?”街上有一个人高声叫道,“我可以进来吗?”这是伊凡诺夫。

萨鲁定惊了一跳,生怕他说到丽达·沙宁的话会被别的人听见了去。但伊凡诺夫是从路上招呼着他,人还看不见。

“是的,是的,他在家呢!”萨鲁定从窗中叫道。

在前室里有一阵的笑声与足步声,仿佛那一间房子是为一群快乐的人们所侵入了。然后伊凡诺夫、诺委加夫、马里诺夫斯基上尉,还有两个别的军官,还有沙宁,全都出现了。

“吓啦!”马里诺夫斯基叫道,当下便冲了进去。他的脸红红的,他的脸颊肥胖而松软,他的髭须如两束稻草,“你们好呀,孩子们?”

“又要呼的一声去了一张二十五卢布的票子了!”萨鲁定有点恼怒地想道。

然而他却总是不想失去一个有钱的好挥霍的人的名誉的,所以他便微笑地叫道:

“吓啰!你们全体到什么地方去?来!且里柏洛夫,拿些伏特加来,还有别的需要的东西。跑到俱乐部去唤些啤酒来。你们喜欢喝着啤酒吧,先生们?像这样的一个热天?”

当伏特加和啤酒拿来了时,喧闹的声音更大了。大家全都笑着,闹着,喝着,显然地尽力地喧哗着。只有诺委加夫似是忧闷而颓唐着,他的温和而懒惰的脸上带着一个狠恶的表情。

他直到了昨天,方才发现全个镇上的人所谈的事。起初,一个鄙夷而妒忌的感觉完全控制了他。

“这是不可能的!这是荒谬的!无端的谣言!”他对自己说道,他不肯相信,那么美丽、那么娇贵、那么不可近的丽达,他如此的深深地爱着的丽达,竟会使她自己和像萨鲁定似的一个东西通好着,他看萨鲁定是不晓得比他自己低劣愚蠢得多少倍。然后,凶野而兽性的妒忌占领了他的灵魂。他有时最痛楚地失望着,然后他便为对于丽达,特别是对于萨鲁定的,强烈的憎恶所侵蚀。对于他的温和、懒惰的性情上,这个感情是如此的奇异,它竟要求一条出路。整夜的他都在可怜他自己,甚至想到自杀,但当早晨的时候,他却以一种凶猛的不可解的愿望,只想看见萨鲁定。

现在,在喧哗与醉笑之中,他是坐开了的,他机械地一杯杯地喝着酒,同时却专意地时时刻刻地望着萨鲁定的脸,恰像一个林中的野兽在伏窥着别一只的野兽,假装着没有看见什么,然而它却准备好了要扑出去。关于萨鲁定的每一件东西,他的微笑,他的白齿,他的笑容,他的语声,在诺委加夫觉来,全都是一把把的尖刀,刺进一个张口的伤痕中。

“萨鲁定,”一个长而瘦的军官说道,他的双臂出奇的长而不灵便,“我带了一本书给你。”

在营营的喧哗之上,诺委加夫立刻捉住了萨鲁定这个名字和他的声音,所有别的语声似乎全都寂下了。

“哪一类的书?”

“这是讲妇人的书,托尔斯泰写的。”细瘦的军官说道,他扬起他的声音,仿佛他在说出一篇报告来。在他的长而憔悴的脸上,有一种显然的光荣的表情,因为他能够读,还能讨论到托尔斯泰。

“你读托尔斯泰的书吗?”伊凡诺夫问道,他已注意到这位军官的朴拙的满意的表情。

“王狄兹对于托尔斯泰是发狂似的崇拜着呢。”马里诺夫斯基高声大笑地叫道。

萨鲁定接了那册美丽红封面的书,翻过一两页,说道:

“这书有趣味吗?”

“你自己将会知道的,”王狄兹热心地答道,“会有一副头脑给你的,我说的!这正像你自己已经完全知道了的一样。”

“但当维克托·赛琪约威慈有他自己的对于妇人们的特别的见解时,他为什么要读托尔斯泰呢?”诺委加夫低声地问道,他的眼光没有离开他的酒杯。

“什么事使你这样想的?”萨鲁定谨慎地答道,本能上嗅到了一个攻击,但还没有猜到它。

诺委加夫沉默着。他满心想当面击了萨鲁定一记,击在那个美貌的自满的脸上,打倒他在地上,踢他几步,在感情的盲狂了时。但他所要说的话没有来。他知道,这使他更痛苦地去知道,他是说着错误的话,当下他带着冷笑地回答道:

“只要看着你的脸已足够知道那事了。”

他的奇异而有毒意的语调竟发生了突然的沉寂,几同发生了一件谋杀的事,伊凡诺夫猜出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我看来,似乎是……”萨鲁定冷淡地说道。他的神色有点变了,虽然他还没有失去他的自制力,像坐到熟悉的马上去一样。

“来,来,先生们!怎么一回事?”伊凡诺夫叫道。

“不要插身进去!让他们自己打一架!”沙宁笑道。

“这不是似乎,乃是真实的!”诺委加夫以同样的口气说道,他的眼光仍然注在他的酒杯上。

当然的结果,一座活的墙立刻树于两个对抗者之间了,在许多的呼叫、摇手以及表示诧异的情感之中,萨鲁定为马里诺夫斯基及王狄兹所拉回,而伊凡诺夫及别的军官们则监视着诺委加夫。伊凡诺夫倒满了酒杯,呼叫几句话,并不专对一个人说。现在的欢笑是勉强而非真诚的,诺委加夫突然地觉得,他必须走了。

他不能再忍耐下去了。他愚蠢地微笑着,他转身向着伊凡诺夫及别的监视他的军官们说:

“我是怎么一回事了呢?”他半眩晕地想道,“我想,我应该打他……冲向他去,当眼给他一记!否则,我将被视为如此的一个傻子,因为他们全体一定猜想,我要挑战……”

但,他却并不这么做去,他反而假装着对于伊凡诺夫及王狄兹正在说的话发生兴趣。

“至于讲到妇人们,我不能完全和托尔斯泰同意。”军官满意地说道。

“一个妇人不过是一个妇人而已,”伊凡诺夫答道,“在每一千个男人当中,你总可以找出一个值得称为人的。但是妇人们呢,呸!她们全都是一个样子的——只不过是小小的赤裸的,肥胖的,没有尾巴的玫瑰色的猴子而已。”

“说得别致,那句话!”王狄兹赞许地说道。

“也真是不错。”诺委加夫痛楚地想道。

“我亲爱的朋友,”伊凡诺夫继续说道,紧靠在王狄兹的鼻下摇挥着双手,“我将告诉你这话,如果你到众人中去,说道,‘要是一个妇人眼注在一个男人身上,要追求于他之后,她在她的心上已经是与他犯了奸淫了。’他们大多数的人将要以为,你是说出一句最原创的话了。”

王狄兹失声地粗鄙地笑了出来,那笑声直如一只狗的吠声。他没有明白伊凡诺夫的嘲笑,但觉得忧愁的是,这话不出于他自己之口。

突然地诺委加夫伸出手来给他。

“怎么?你要走了吗?”王狄兹诧异地问道。

诺委加夫并不回答他。

“你到什么地方去?”沙宁问道。

诺委加夫仍然沉默着。他觉得再过了一会儿,关闭在他胸中的忧郁一定要在一阵泪流中突出来了。

“我明白你受什么气,”沙宁说道,“蔑视这一切!”

诺委加夫可怜地望着他。他的唇颤抖着,带着一个不赞同的姿势,沉默地走出去,心里觉得已完全为他自己的无可救药所战胜。为了慰藉他自己,他想道:

“当面打了那个流氓一记,有什么意思呢?这只会引到了一场愚蠢的战斗。还是不污了我的手好!”

但不能满足的妒忌心与绝对的怯懦心的感觉却仍然厌迫着他,而他在深切的悲郁中回到了家。他自己投身于床上,埋脸于枕头当中,几乎是整天的如此地躺着,悲楚地自觉到,他不能做一点的事。

“我们打牌吗?”马里诺夫斯基问道。

“好的!”伊凡诺夫说道。

勤务兵立刻铺开了牌桌,绿色的布愉快地映射在他们全体的身上。马里诺夫斯基的提议,已激动了全体,他现在开始以他的短而多毛的手指在抄牌。颜色鲜明的牌现在是成圆形的散布在绿桌上,而银卢布的铿铿作声也在每一次牌打完后便可听得见,同时在四方八面,手指如蜘蛛似的贪婪地紧紧地近于银币上。只有简短粗鄙的叫叹可以听得见,或表示烦恼,或表示欢快。萨鲁定运道很不好,他固执地以十五卢布下一次注,而每一次都是输的。他的美貌的脸上,带着一副极为烦恼的神色。上个月,他已经输去了七百个卢布,现在他更要将现在的损失加上了前数之中。他的坏脾气更为蔓延下去,因为在王狄兹与马里诺夫斯基之间不久便发生了争端。

“我的注下在那边的!”王狄兹恼怒地叫道。

这颇使他诧异,这个喝醉的野猪,马里诺夫斯基,竟敢和像他自己那么样的一个聪明而完美的人争吵。

“啊!你这么说的!”马里诺夫斯基粗暴地答道,“见鬼!拿开去!当我赢了时,那么你告诉我你下注在那边,而当我输了时……”

“我请你原谅。”王狄兹压低了他俄国的高音,如他每当愤怒时所常说的。

“把原谅绞死了!拿回你的注!不!不!拿回去,我说!”

“但你且让我告诉你,先生……”

“先生们!闹的什么鬼,这一切是什么意思?”萨鲁定叫道,当下他抛下牌。

正在这个当儿,一个新来的人出现在门口,萨鲁定自己羞着他的下流的话,以及他的喧哗狂饮的客人们,以及他们的纸牌、酒瓶,因为这一切东西活现出一个下等的旅馆的样子。

来者是一个长而瘦的人,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衣服,还有一个极高的硬领子。他诧异地站在门口,努力要认出萨鲁定来。

“吓啰!巴夫尔·罗孚威慈!什么风吹你到这里来的?”萨鲁定叫道,当下他向前欢迎他,他的脸因被缠扰而红红着。

新来者踌躇地走了进来,大家的眼全都注在他的眩目的白鞋上,这双鞋子踢着许多啤酒瓶、软木塞,以及香烟头,而得了路进来。他是那么白而清洁、芳香,在所有这一切烟云之中,在这一切脸色红红的醉人之中,他竟像一朵长于泥泽中的百合花,假如他看来不那么憔悴脆弱,他的身材不那么瘦小,他的牙齿,在他的稀小而红的髭须之下的,不那么腐蚀。

“你从什么地方来?你离开彼得耶很久了吧?”萨鲁定说道,心里有些烦恼,因为他生怕“彼得耶”这个字不是他所应该用的正确的字。

“我昨天才到这里来的。”穿白衣的先生说道,以一个坚决的口气。虽然他的声音像一只鸡的抑止的鸣声。“我的同伴们,”萨鲁定说道,将他介绍给那一个人,“先生们,这位是巴夫尔·罗孚威慈·孚洛秦先生。”

孚洛秦微微地鞠躬着。

“我们必须对于那事记了下来!”酣醉的伊凡诺夫说道。萨鲁定心里很恐怖。

“请坐,巴夫尔·罗孚威慈,你要一点白酒还是一点啤酒?”

孚洛秦谨慎地坐在一张靠背椅上,他的白而纯洁的身体与棕色的油布椅面很鲜明地相映着。

“请你不要操心。我不过来看你一会儿而已。”他说道,有一点冷淡。当下他观察着这一群人。

“怎么样?我去叫了一点白酒来。你喜欢白酒,是不是,你?”萨鲁定问道,他匆促地走了出去。

“怎么这个地上的傻子恰要在今天到这里来呢?”他恼怒地想道,当下他命令勤务兵去拿酒,“这个孚洛秦将在圣彼得堡说到我的这些事的,而我将不能在任何贵族家庭中立得住足了。”

同时,孚洛秦正以不假饰的好奇心,注意着其余的人,他觉得,他自己是无限的高超。在他的小小的玻璃似的灰色眼中表现出一种真实的兴趣的视线,仿佛他是在观察着一群野兽似的。他特别为沙宁的高大,他的强健有力的身体以及他的衣饰所吸引。

“一个有趣味的形体,那个人!他必定是很强健的!”他想道。他是真心实意地如一个体弱的人赏赞着体育家。在实际上,他开始向沙宁说话,但沙宁靠在窗台上,正向花园中望着。孚洛秦突然地止口了,他自己的尖锐的声音恼怒了他。

“游惰的人们!”他想道。

萨鲁定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他坐在孚洛秦身边,问他关于圣彼得堡的事,也问到他的工厂的事,如此,便可使其余的人知道,他的来客是一个如何富有而且重要的人物。这个健壮的禽兽的美脸上现在带着一种小小的虚荣与自重的表情。

“我们什么事都是如前,如前一样!”孚洛秦答道,以一种厌烦的语声,“你的生活怎么样呢?”

“咳!我不过混着过日子而已。”萨鲁定悲叹道。

孚洛秦沉默着,轻蔑地抬眼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摇荡着花园中射来的绿影。

“我们唯一的娱乐是这个。”萨鲁定继续地说道,当下他以一个姿势,指示着纸牌、酒瓶与客人们。

“是的,是的!”孚洛秦嗫嚅地说道,对于萨鲁定,他的口气似是要说道,“而你也并不更好。”

“我想,我现在一定要走了。我住在林荫路的旅馆中。我将再见你!”孚洛秦站起身来告辞。

在这个时候,勤务兵进了门,拖沓地行了一个礼,说道:

“年轻的小姐来了,老爷。”

萨鲁定惊得一跳。“什么?”他叫道。

“她来了,老爷。”

“呀!是的,我晓得了。”萨鲁定说道。他激动地四面望着,感到一个突然的预示。

“我疑心这是丽达吧?”他想道,“不可能的!”

孚洛秦的疑问的眼光闪熠着。他的瘦小的身体,在他的宽大的白衣底下动弹起来。

“唔,再见!”他笑道,“回到你的老花样,如常的!哈!哈!”

萨鲁定不安地微笑着。当下他陪了他的客人走到门口,客人以告别的眼光注视了一下,他便拖着他的纯洁的鞋子,匆匆地走开去了。

“现在,先生们,”萨鲁定回来时说道,“牌进行得怎样了?替我管管账,你愿意吗,太那洛夫?我立刻便要回来的。”他匆匆地说道,他的眼睛扰扰不定。

“那是一个谎话!”沉醉的兽似的马里诺夫斯基咆吼道,“我们的意思要想饱看你的年轻小姐一下子。”

太那洛夫捉住了他的肩,迫他回到他的椅上去。别的人匆匆地都恢复到他们牌桌上的位置,并不望着萨鲁定。沙宁也坐了下来,但他的微笑中有一点严重之意。他猜出,来的乃是丽达,他心中为他妹妹引起了一种妒忌与怜悯的朦胧的感觉,她现在显然是陷在重大的烦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