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确不是出于恶意,这些善良的小伙子——然而,他们愚蠢的惊愕和耳语把我心里有样东西不可挽回地摧毁掉了,那就是我踏实的心境。因为到这时为止,我和开克斯法尔伐家的那种奇怪的关系一直奇妙地提高着我的自信心。我生平第一次觉得我是一个施惠于人的人,给人帮助的人;而现在我发现,别人是如何看待我们这种关系的,或者不如说,别人不了解全部内在的联系,从外表上,不可避免地一定会如何看待这种关系的。同情之心已经成为我的一种朦胧的激情(我不可能用别的说法来称呼),我已染上了这种激情,并且从中得到细腻的快乐,可是局外人又怎么能理解这种快乐。他们会以为,我之所以盘桓在这座豪华、好客的房子里,只是为了和这些豪门富翁亲近,为了省下一顿晚饭,取得丰厚的馈赠,这已是铁定的事实了。而与此同时,他们内心深处并无恶意,这些善良的小伙子赞同我得到一个温暖的角落,精美的雪茄;毫无疑问,在他们看来我让这些“阔佬”殷勤款待,百般奉承,并没有丝毫不名誉或者不体面之处——恰好这点使我恼火——因为按照他们的观点,我们这些骑兵军官如果在一个商人的宴席上坐下,那真是给这商人面子;费伦茨和约茨西赏玩那只金烟盒的时候,丝毫也没有不以为然的意思——相反,我善于这样大敲我的赞助人的竹杠,甚至还引起他们一定程度的敬意。可是现在使我恼火的乃是,我开始对我自己也糊涂起来了。我的行为不是的确像个食客吗?我作为一个军官,一个成年人,可以这样一夜一夜地离开军营,受人款待吗?譬如那只金烟盒,我无论如何也不该接受。不久前,外面风特别大,她们围在我脖子上的那条丝围巾,也同样不该接受。我作为骑兵军官就不应该让人把雪茄塞在我口袋里,在回家路上抽。还有,我的天啊,那匹马的事,我明天就得马上跟开克斯法尔伐讲开!我现在才注意到,他前天嘀咕了几句,说我那匹棕色的阉马(当然,我是逐月拨还马钱的)体形已经不复神骏,他这话还真说对了。他打算从他的马厩里挑一匹三岁的小马借给我,一匹出色的快马,骑上它我可以大出风头,可是他的这个打算我觉得不合适。不错,“借给我”,我明白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像他答应给伊罗娜一笔嫁妆,只是为了让她守着那可怜的孩子,照料她一样,他也想收买我,用现金收买我的同情、我的笑话、我陪她度过的光阴!我这头脑简单的家伙差点上当,我没有看到,这样一来我就降低身份,变成了一个食客!

可是继而我又对我自己说:胡扯,我想起来,老人如何深受感动地抚摩我的衣袖,每次我刚跨进房门,他又如何变得容光焕发。我想起把我和两个姑娘连接在一起的那种真诚的、亲如手足的友谊。她们肯定从来也不注意我是否多喝了一杯;倘若看见了,她们也只会满心欢喜,因为我在她们那里能吃能喝。胡扯,荒唐,我连连对自己说:纯粹胡扯——老人爱我胜过我的父亲呢。

但是一旦内心失去平衡,无论我怎么自我说服、自我打气全都无济于事!我感觉到,约茨西和费伦茨鼓舌咂嘴、满脸惊愕已经彻底摧毁了我那良好的、微弱的无拘无束的心境。我不禁怀疑地反躬自问:你难道的的确确只是出于同情,只是出于怜悯才到这个富翁家里去的吗?在这后面是否也隐藏着相当分量的虚荣心和享乐欲?反正得把这事弄弄明白。我决定采取的第一个措施乃是,从现在起,我对他们的访问要隔开一段时间,明天下午对开克斯法尔伐家的例行访问就先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