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曾就业余围棋谈了一席话:“下围棋和将棋是不能了解到对手的性格的。有人说,通过对局可以看出对手的性格云云,然而从围棋的精神来看,这种说法倒是不适当的。”他多半是对那些一知半解而又好议论棋风的人感到气愤吧。

“像我这样的人,与其像对手的事,不如全神贯注到棋境中去呢。”

名人辞世那年的正月初二,就是说逝世前半个月,他参加了日本棋院的棋赛开幕式,并下了联棋。做法是:这天来棋院的棋手,只要找到对手,各自下五手就回去,以此代替留下祝贺名片。依照顺序等候的时间很长,只好另开一盘。这第二盘棋进行到二十手时,濑尾初段闲极无聊,名人就找他下起来。从二十一手到三十手,各下了五手。这局棋已经没有棋手后继了。轮到名人下最后一手就中途暂停,结束了。这30的最后一手,名人思考了四十分钟。其实,这只不过是开幕式的即席助兴,又没有人续弈,随便下下就成。

告别赛进行了一半,名人就住进了圣加路医院。我曾去探视过他。这家医院的病房内,家具适合美国人的体格,都是特大号的。名人身材短小,一坐在高高的病榻上,就有点令人担忧了。他脸部严重浮肿,双颊长了点肉,神态自若,首先是卸下了心头的沉重负担,无拘无束,这同对弈时的老人简直判若两人。

连载告别赛情况的各报记者,都云集在这里了。据说连每周的悬赏也能招来许多读者。因为星期六都征集读者的意见,看下一子该走哪一手,猜中者获奖。我也插嘴对记者说:

“本周的问题是黑91。”

“91?....”名人猛然把脸冲着棋盘一看,糟透了,我觉察到不能谈及围棋的事....

“白跳一间压,黑91扳。”

“啊....那儿只有两种走法,要么扳要么长,大约很多人都会猜着的吧。”名人说。他的背影自然挺直,抬起头正襟危坐。这是对局的姿势。威风凛凛。面对虚空的棋盘,名人久久地露出了忘我的神态。

无论是这时还是正月,联棋的时候,他也是热心棋艺,每一手都一丝不苟,与其说他是重视名人的责任,不如说这是自发的行为。

年轻人一旦被找去当名人的将棋对手,就动摇起来了。以我观察的一二例来说吧,同大竹七段在箱根对弈,让车的一盘,从上午十点进行到傍晚六点。另外,这次告别赛之后,《东京日日新闻》还举办了大竹七段同吴清源六段的三轮棋,由名人担任讲解,我撰写第二盘的观战记时,藤泽库之助五段前来观战,被找来同名人下过将棋。从上午一直下到入夜,然后又继续弈战到翌日凌晨三点。第二天早晨,同藤泽五段一照面,名人又马上拿出将棋盘来了。

七月十一日在箱根告别赛续弈之后,负责名人安全、下榻奈良屋的《东京日日新闻》围棋记者砂田,于下次续弈的十六日的前夕同我们聚会时说:

“我对名人简直服了。那次以后,一连四天一早起床,名人就喊我来打台球,打了一整天。甚至打到深夜,天天如此。他岂止是天才,而且是超人啊。”

据说,名人从不曾对夫人抱怨过下棋累了、倦了。名人一心埋头棋艺,还可以列举一例,这就是夫人常说的一段话,我在奈良屋旅馆时也曾听夫人讲过的:

“那是住在麻布口町时的事罗....房子不太宽敞,一间十铺席的房间,既是对局室又是练习场。不妙的是,贴邻八铺席的房间作了茶室。茶室里的客人有时放声大笑,有时吵吵嚷嚷。一回,恰巧我的先生同什么人在对局,我妹妹把她刚出生的婴儿抱来让我瞧,婴儿不会考虑别人,哭个不停。我万分焦急,希望妹妹早点回去,可是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怎么好意思开口让她走呢。等妹妹走后,我向先生抱歉:准是把您闹烦了吧?先生却说:他一点也不晓得我妹妹来过,也没听见婴儿的哭闹声,他就是这个样子。”

夫人又补充说:

“已故的小岸说过,他想早日成为先生这样的人,每晚歇息之前,在被褥上静坐片刻。那时节,流行冈田式静坐法哩。”

所谓小岸,就是小岸壮二六段。他是名人的心爱弟子,名人曾说过“一直信赖他一个人”,曾考虑让他继承本因坊的家业。不料小岸却于大正十三年一月,虚岁二十七上夭折了。名人晚年动不动就想起小岸六段的事来。

野泽竹朝还是四段的时候,在名人家中同名人对局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少年弟子们嬉戏打闹声从学仆的房间直传到对局室中,野泽出去对他们说:过一会你们会挨名人斥责的。可是名人压根儿就没听见吵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