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这些花”,安内特的姐姐燕妮·冯·德罗斯特-许尔斯霍夫(Jenny von Droste-Hülshoff)于1824年12月10日这样向威廉·格林写道,“来自我的花园,而且我已经为您将其晒干”。[1]还写道:“我祝愿您,当您想要去河谷草地散步时,总是有晴朗的阳光,而且您没有遇见那些让您有不愉快念头的讨厌的熟人,以免您的整个休息就这样付诸流水。”她还有两个请求,“也就是很乐意想知道卡塞尔的剧院和舞台有多大”。另一个请求就要重要得多。“如果我”,她这样写道,“给我的天鹅们修剪翅膀的话——这事最近不得不发生在那两只幼小的天鹅身上——那么这总是一项如此艰巨和悲伤的工作。所以我请问您,河谷草地上的天鹅是以何种方式被妥善对待的。但是这件事一点儿也不急,因为我还不能马上利用您传授的知识。但是您一定要始终用友善的目光注视天鹅,并且想象您正在站在许尔斯霍夫池塘边上,看着我的天鹅们在那里漂游。我还很想告诉您它们叫什么:英俊的汉斯、小白脚、长脖子和白雪公主。您喜欢这些名字吗?”[2]所有这一切都在下面这封信中得到了回答。然而这不是指这些问题在这种答复中得到了解决,而是指这种答复与这些问题极其微妙地交织在一起,以至于这一场问答游戏变成了写信人之间早已逝去之爱情游戏的反映,这场爱情游戏继续失重地存在于语言和图像的世界中。多愁善感是什么,如果不是那只因为感觉无法继续前行而随处降下的疲惫的翅膀的话?那么,它的反面又是什么,如果不是这种如此聪明地保存自我,不在任何经历和回忆上停驻,而是一个接一个轻巧地略微提及、不知疲倦的躁动的话?“啊,星与花,心灵与裙子 / 恋人,悲伤与时间和永恒。”[3]

卡塞尔,1825年1月9日

亲爱的燕妮姑娘:

我很感谢从您那里收到的两封信以及从中流露出来的好意与善意:我由衷地感觉和认识到它们。也许我能够更好、更美地表达这一点,但是您怎么会不能在寥寥数语中就感受到有关于此的真相呢?从我最初见到您起已经很久了。每次都是很多年过去了,我们才再次对您的出现感到愉悦。然而每次跟您接近我都觉得一样亲密,为此我也不设想您会忘了我们或者您对我们的怀念可能随着时间而渐渐淡薄了。如果有人让人们可以在任何时候带着信任和确信想起他们,这是美好的。我相信我已经写过一次信告诉您,我们的生活往往让我觉得像一次在未知国度的行走,因为所有我们遭遇的一切都是不确定的。

燕妮·冯·德罗斯特-许尔斯霍夫

绘于1820年

在我们头顶和周围,天空到处都是一样近,而我一如您那样相信,它将会让我遇见对我有利之物。我们的双脚仍然被束缚在地上,当我们在干枯且炎热的沙地中向深处行进时,我们觉得痛苦,而我们可以渴望绿色的草地和森林,渴望那些热诚的人们扩建的居民点。这将会让您重新想起我关于散步的叙述,在散步途中我如此不情愿地遇到了一张神色打扰到我的面孔,因为我无法不去注视别人。很多年来——其实从我能记事开始——我都是独自一人去散步,这种也许大得过分的敏感可能由此而来。早些年我必须这么做,因为由于虚弱我走得很慢,如此它就成了我的一个习惯。我最爱以这种方式与自己单独在一起,对我而言,虽然我很乐意待在人群中——虽然我不大想长期一个人待着——但是它取代了我有时极其渴望的孤独。我理解您偶尔对社会抱有的反感。如果人们克服了这种反感,这当然总是有益且恰当的,但是我同样责备自己殷勤地对待对我漠不关心的人。

您寄给我的花是如此美丽,这种形式的花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它们曾经只打算开一个夏天,现在则被如此长时间地保存,以至于它们或许要忍受一个人并且比他活得更久。生命如此迅速地流逝!在研究与工作中,时光于我飞去。几天前,在1月4日,我们庆祝了雅各布的生日。您相信他已经40岁了吗?有时他还完全像一个孩子,他是一个如此善良且思想高尚的人,如果合适的话我想向您称赞他。

您曾经答应要记住我在此给您看的仙后座。我还想让您认识一个人们时下见到并且是所有星座中最美丽的星座。如果您在夜晚大概八九点钟前后正对着东南方抬头仰望,那么它就会站在您面前。至少在我的概念里,它看上去是这样的:

这整个叫猎户座,两颗大的星星叫参宿七(Rigel)和参宿五(Bellatrix),而我不想用第三颗大星的阿拉伯名来使您烦恼。位于中间的六颗星

也叫雅各布的手杖(Jocabsstab)或耙子(Rechen),或许由于园艺您不会忘记这个。它在五旬节(Pfingsten)后再次落到西方,在秋天又重新升到东方。

剧院有40英尺宽,43英尺高,155英尺深。这方面您获得准确信息了。但是我还未能打听到要如何对待天鹅。其实我认为,人们完全不用给幼小的天鹅剪翅膀。它们虽然会飞去,但还是会重新回到故土来。

这个夏天的某个晚上,我前往富尔达(Fulda)[4]。在那里,有只天鹅飞落在一座小岛上,它在那里趾高气昂地栖息着,然后落入水中划了几个圈。这只天鹅肯定是从河谷草地飞来的,好几次我也在那里见到它飞行。此外您无须劝我喜爱这种动物,我一直对它们抱有好感。我总是重新喜欢它们的宁静和稳重、从容不迫却仍生机勃勃,它们的智慧——因为人们想到海泡石已经成型并且活跃起来——以及它们在冷淡与安静之外看来还具有的热情。十二月初我见到了它们最美丽的一幕:一个温暖且柔和的夜晚,在突然降临的夜幕中,我——如同我喜爱的那样——穿过河谷草地朝河水走去,因为我特别想要打量一下它。这种纯粹的、轻微活动的元素总是令我高兴。垂柳还树叶满枝,只是变成淡黄色的了,瘦弱的枝条带着明显的愉悦在空中来回缓缓摇摆。透过云杉和冷杉,几条暗红色的云带在东方发亮,而另一些已经陷入黄昏深处。那时天鹅们看上去才变得相当生机勃勃,在镜子般的水面上来回游水,它们的洁白在黑暗中闪耀,它们看上去真的就像超自然的生物,以至于我能够鲜明地想象水妖和天鹅少女,直至天色最终变得漆黑。我喜欢您的天鹅们的名字,只是小白脚对我而言是个谜,或者这只天鹅应该凭此学会谦虚?现在您也给一只取名叫水妖吧!

我想就此在一个周日的早晨结束这封信。只是在您搁下它之前,您还必须接受我们所有人的衷心祝愿。

威廉·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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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燕妮·冯·德罗斯特-许尔斯霍夫(1795—1958),安内特·冯·德罗斯特-许尔斯霍夫(参见p.93注释①)的姐姐和最重要的知己。她于1813年与威廉·格林(1786—1859)相识,帮助后者收集童话与民谣,两人保持着长久的书信往来,并且有迹象显示,两人还有过一段无果的恋爱关系。威廉·卡尔·格林(Wilhelm Carl Grimm),德国语言学家和作家,并且致力于搜集和整理德国的民间童话与传说,“格林兄弟”(参见p.178注释①)中的弟弟。

[2] 参见《燕妮·冯·德罗斯特-许尔斯霍夫与威廉·格林的书信往来》(Briefwechsel zwischen Jenny von Droste-Hülshoff und Wilhelm Grimm),明斯特1929年版,61~63页。

[3] 克莱门斯·勃伦塔诺(参见p.63注释②)的诗歌《入口》(Eingang)的最后两句。

[4] 卡塞尔南部约100千米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