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坚定的目光和变革的意识在德国文学史论坛面前历来需要一个借口:年轻人或者天才。不具备这两者中任何一个的人——像福斯特尔或者索伊默[1]那样男子气的而且严格意义上平淡乏味的人——从来没有成为一个更胜于大众文化的边缘中朦胧之人的存在。显然,索伊默不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但是将他与其他许多在德国文学史上占据显著位置的人区分开来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他在一切危机中无可非议的态度与他的坚定性,凭借这种坚定不移,索伊默——因为他当时曾被黑森的征兵者强行带去军队——在脱下军装很久之后,仍在他的生活方式中随时表现得像一位善战的公民。就像在台尔海姆(Tellheim)[2]那里一样,人们定然可以在索伊默那里很好地看到“正直之人”是怎样理解十八世纪的。只是在索伊默看来,军官的名誉与强盗的名誉相距不远,就像他的同时代人在《里纳尔多·里纳尔蒂尼》(Rinaldo Rinaldini)[3]中向强盗致敬那样,以至于他在步行去锡拉库萨(Syrakus)[4]的途中能够坦言:“朋友,如果我是那不勒斯人,我就会身处这样的诱惑中:出于令人气愤的忠诚去当强盗并且从对付大臣开始。”在这次徒步中,他克服了与唯一一位较为亲近的女士之间的不幸关系所带来的影响,他从未曾走近过这位女子,而她以一种伤人的方式招来了一位男子——就是下面这封信写给的那位——对其取而代之。他在描写攀登巴勒莫(Palermo)[5]附近的裴洛里诺(Pelegrino)时偶然叙述了这一克服是怎样发生的。在大步前行中,他在沉思后把有着这位女士画像的护身符扯了出来,这些年来他从来没能与这个护身符分开过。但是当他手指尖拿着这个护身符时,他突然发现它已经破碎了,所以他将这个东西连同托座一起扔下了深谷。这就是这一伟大的、真正塔西陀式的、他在其代表作的这一位置上为其爱情竖立的铭文的动机:“倘若是从前我会跟在她的小肖像画后面跳下去;即使现在我还有可能会跟在原物后面跳下去。”[6]

我的先生:

我们互不相识;但是落款会告诉您,我们彼此并非完全陌生。我与您夫人原来的关系对您而言可能、应该并且想必不是未知的。也许您已经并无不适地事先认识了我。我没有妨碍任何人的幸福。正如您力有不逮那样,我也无法断言这位女士是否完全好好待我;因为我们俩都不是无关紧要的人。我很乐意赠予并且祝愿您幸福,我的心从不曾给过他物。事已至此,我的一些朋友想要祝我幸福,他们几乎说服了我的大脑,但是我的心在这个信念下流血。因为您与我素不相识,您不应对我妄下评判。我既非安提诺乌斯(Antinous)[7],也非伊索,当勒德尔小姐[8]给予我十分珍贵的保证时,她想必曾首先相信遇到了一位诚实优秀的男士。别再说这事了!我为自己辩护是不合适的,更不应该抱怨别人。狂热的爱情已经做了它该做的。我不是您的朋友,我们的关系不允许如此;但因为我是一个正直之人,对您而言这就好像我是您的朋友一样有利。您自己,我的先生,在这件事上行为处事像是一个年轻气盛、并非满怀诚意的人。我祝您幸福。您需要祝福。您的妻子很不错,我深入地观察过她,而我不可能将我的心遗落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我们之间没有发生任何应受惩罚之事,这点我的性格和我目前的处事方式绝对可以向您保证。——您必须原谅她的一些错误并且自己不犯错。对我而言,重点是您二位都幸福。当您对人们的内心有所了解并且不把我看成一个完全普通的人时,您会理解这一点。就像人们一般情况下能够获悉的那样,我将极有可能了解您过得如何,因为在柏林这个我经常去的地方,我并非完全是个异乡人。现在我不能再变得无动于衷,这位女士以前可能曾这么认为并且当时本该采取措施。对我而言,如果你们有朝一日过上时髦的婚姻生活,这会是最可怕的事。我恳求您,用您的幸福、用我所剩的安宁、甚至用那些对我们而言珍贵之人的幸福担保,决不——决不再轻浮。您是男人,一切赖您而生。如果威廉明妮有朝一日背离她的角色的话,我会为我的角色疯狂报复。请您原谅且不要认为这无礼。您必定知晓时代与人类。恐惧给予安全。依我所愿,我将不再见您夫人。倘若您自己总是履行您的义务,那么就总是在一个严肃的时刻给她带去我的纪念。这可能会对她有益,而且应该不会对您有所损害。在我心里,目前这些关系中只能住着爱慕或是蔑视。我了解自己,前者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成友谊,而上天在后者面前保护您与我:蔑视的征兆会是可怕的。

索伊默

法伊特·汉斯·施诺尔·冯·卡罗斯菲尔德(Veit Hanns Schnorr von Carosfeld)绘于1798年

我能够从这个女人的内心读出,她现在将会如何谈论我或者也很可能反驳我,我真诚地希望,她永远不要带着懊悔想起我。我的先生,持续关注此事是您自己的兴趣。

我极有可能永远无法为您服务,就像在我的思维方式里您为我服务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但是如果您有朝一日认为,我能够为您服务,那我自己就有足够的理由,带着愉悦和热情去这么做。我既不盼望答复,也不期待感谢。只要您怀着与我一样的感情,或者仅是带着应有的沉着冷静,看出我尽可能冷漠地表述的言辞,您将会很自然地发现所有一切。

我衷心向您保证我充分的敬意,您必定觉得自己值得如此。祝您平安幸福!这个祝福也完全发自内心,虽然它与一些比这位男子应该感觉到的悲哀更胜一筹之物一同出现。

格里马(Grimma)[9]

索伊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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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约翰·戈特弗里德·索伊默(Johann Gottfried Seume,1763—1860),德国作家和诗人,最著名的代表作是《1802年徒步去锡拉库萨》(Spaziergang nach Syrakus im Jahre 1802)。

[2] 莱辛的著名喜剧《明娜·冯·巴尔赫姆》(Minna von Barnhelm)中的男主人公。

[3] 克里斯蒂安·奥古斯特·符尔皮乌斯(Christian August Vulpius,1762—1827)于1798年出版的小说,是德国强盗小说的代表作。

[4] 西西里岛上的一个城市。

[5] 西西里首府,位于西西里岛西北部。

[6] 引文出自索伊默的《1802年徒步去锡拉库萨》,参见阿道夫·瓦格纳[编]:《索伊默全集》(Adolph Wagner [Hg.],Sämmtliche Werke),莱比锡1835年版,150页。

[7] 古罗马帝国的美少年,皇帝哈德良的情人。

[8] 威廉明妮·勒德尔(Wilhelmine Röder),莱比锡富商的女儿,曾是索伊默的未婚妻,下文他直呼她的名。

[9] 德国萨克森州的一个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