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慧宗杲禅师在写给他的一位在家弟子陈明仲的信中如此说道:

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法本无法,心亦无心;心、法两空,是真实相。

而今学这之士多怕落空。作如是解者,错认方便,执病为乐,深可怜悯!故庞居士有言:“汝勿嫌落空;落空亦不恶。”又云:“但愿空诸所有,切勿实诸所无!”若觑得这一句子,破无边恶业,无明当下瓦解冰消,如来所说一大藏教,亦注解这一句子不出。

当人若决定信,知得有如是大解脱法,只在知得处拨转上头关捩子,则庞公一句与佛说一大藏教无异无别,无前无后,无古无今,无少余剩;亦不见有一切法,亦不见有一切心;十方世界空荡荡地,亦莫作空荡荡地见——若作是见,则便有说空者,便有关说空者;便有一切法可听,便有一切心可证;既可听、可证,则内有能证之心,外有所证之法!此病不除,教中谓之“以我说法”,亦谓之“谤佛、法、僧”。又教中云:“若取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前所云“内有能证之心,外有所证之法”,便是这个道理也。

佛弟子陈惇,知身是妄,知法是幻,于幻妄中看个赵字狗子无佛性话,忽然洗面摸着鼻孔,有书来呈见解,试手说禅,如虎生三日,气已食牛!其间通消息处,虽似撩棒打地;有着处则入地数寸,不着处则全无巴鼻;然大体基本已正,而大法未明,亦初心入道之常病耳。苟能知是般事,拨向一边,却把诸佛诸祖要妙门一时塞断,向威音那畔(亦即来有世界之前)讨个生涯处,方于法得自在矣!

释迦老子云:“若但赞佛乘,众生没在苦!”信知如是事,以我所证扩而充之,然后不被法缚,不求法脱;恁么也得,不恁么也得,恁么不恁么总得。凡有言句,凡所受用,如壮士展臂,不借他力;箭既离弦,无返回势;非是强为,法如是放。得如此了,始可言无善无恶、无佛无众生等事!

而今大法未明,若便说恁么话,恐堕在永嘉所谓“豁达空,拨因果,莽莽荡荡招殃祸”中,不可不知也。但得本,莫愁末,久久淹浸得熟,不愁不成一片。勉之!勉之![1]

日本曹洞宗的时宗开山祖师一遍上人(公元1239年—公元1289年),已在本书中提及数次了。他虽曾在禅门参禅,但他的传教活动却在宣扬念佛法门,一生以此奔走全国各地。这种不断浪游的习惯,后来竟成了他的所有法嗣遵行的规范。如此,他们所遵行的,不仅是他们的这位祖师,同时也是释迦牟尼佛本人的足迹了。一遍即将去世时,曾令他的门人将他所著的书和文章全部烧掉,因为他认为他死后可以流传下去的,只有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其他皆不值得。下面所引,是被留存下来的少数几封书信之一。[2]承询念佛应如何用心。念佛行人所需者只是念“南无阿弥陀佛”,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指示。若念“南无阿弥陀佛”,即得心安。

先达所传的一切言教,只是消除吾人妄想的指标,只是一期方便法药,并非真正念佛行人所需。不论在何情况之下,只要念佛,足矣。

有人问空也上人:“如何念佛?”上人答云:“放下着!”[3]

此外更无他说。此语见于西行诗集中,在我看来,真是金玉良言。念佛行人所需的一切,只是一个“放下着”!那就让他放下学问、智慧以及无明吧;要他放下一切善恶、贫富、贵贱、天堂、地狱以及各宗各派所传所叙的种种省悟观念吧。放弃所有这一切的颠倒乱想和欲求,一心一意念个“南无阿弥陀佛”!此与弥陀本愿完全相合,那就反复一心念佛吧。时节一旦来到,自知如此称念“南无阿弥陀佛”时无佛无我,无理可申。不论身在何处,善与不善,悉皆不离净土;当此之时,无物可求,无事可避。

每一个有生之物,乃至山河大地、草木丛林、风吹波涌,悉皆同声念佛,不但是人领受弥陀本愿而已。

如果觉得我的话难以明白,不必烦恼、不要管它,只与其他一切一时放下,不用焦虑、不用计虑,只要信赖弥陀本愿,一心念佛就好。念时不论心情如何,满与不满,称念“南无阿弥陀佛”,皆与弥陀智慧发出的本愿不相违背,皆与弥陀本愿之量相应。除此之外,别无挂心之物。唯愿念佛,重获本有纯朴和天真。“南无阿弥陀佛!”

归宗志芝禅师,是庐山一座茅庵的庵主,他在参禅初悟时,作了如下的一首偈子:

未到应须到,到了令人笑。

眉毛本无用,无渠底波俏!

此外,他还作了另一首偈子,表示他对“空”的领略,但我们不可将他这首偈子只是解释为他对他与云门共住的那座孤绝的茅庵所做的描述而已:

千峰顶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

昨夜云随风雨去,到头不似老僧闲![4]

注解:

[1] 以上录自《大意语录》卷第二十三。

[2] 见于《一遍上人语录》,辑于一七六三。

[3] 一遍有偈如下:

放身之心一旦放,此世不再分我心。

如此凡我所住处,皆披僧人黑袈裟。

[4] 详见《续高僧传》卷第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