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跟由利大师一起办案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大师的声音如此亢奋。大师说出的一字一句听起来都有种异常的恐惧,震动了我手上的话筒,冲击着我的心脏。
“岛津,大师说他马上就会赶到福岛的曙公寓!”
“哦,这样啊,那你快去。”
或许是感染了我的紧张,岛津在那一瞬间竟然忘了用他到了大阪才学会的大阪腔。
“你呢?”
“我就不去了,万事拜托!我还有其他的事情,搞不好会出去采访。不过我会随时打电话回社内,所以若有事我们还是可以经由社内互相联络。要不要我帮你叫车?”
我坐上岛津帮我叫的车,离开了位在樱桥的分社。我的心臓因为期待与紧张,即使已挂上电话许久,仍旧狂跳不已。之后,我这股亢奋之情就这么持续了一整天。
事后回想起来,这一天正是我们调查蝴蝶杀人事件的过程当中,所遇到的第一波高潮。之后接二连三地出现一连串新线索,让我们这些从事调查的人全都陷入高度紧绷的情绪之中。
“三津木,这可不是普通的命案唷!这真是,真是一起犯人精心策划的杀人案件。真是,真是……”
由利大师的声音震动着我手上的话筒,他所说的话绝不是胡诌,而且一点也不夸张。在我漫长的记者生涯当中,如此令我心跳不止的经验实在不多。
不过在我写到这天稍后将发现的线索之前,我想先针对目前的问题,也就是藤本章二命案简略地说明一下。发生在数月前的那起流行歌手命案,简直就像是这起蝴蝶杀人事件的前奏曲。
根据我昨天在社内的调查部所搜集到的基本资料,藤本章二遇害的时间是今年的五月二十七日晚上。这起命案曾在社会上喧腾一时,不巧的是我跟这件命案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当时我负责采访另一起几乎同时发生的官员暗杀未遂事件,等我将精力转到藤本命案上时,社会大众对这起命案已不再像刚发生时那么感兴趣了,而且警方也没有发现可以刺激记者去探访的新线索。这起命案就像一场傍晚下的雨,拖拖拉拉地悬而未决,直到蝴蝶杀人事件发生后才又再度被提起。藤本命案发生当时的确震惊了整个社会,因为藤本章二这个人的性格中实在具备了太多可能对社会风气产生不良影响的元素。他是在遇害前两年,也就是昭和十年(一九三五年)时发行唱片出道,第一首歌《我心如雨》为他奠定了人气基础。
这首歌将魏伦(注:保罗·魏伦(paul Verlaine,1844~1896),法国三大象征主义诗人之一,一八六六年出版第一本诗集《土星人之诗》(poemes saturniens)而成名。魏伦于一八七二年时离开妻子,与小他十岁的法国诗人韩波(Arthur Rimbaud)一同在欧洲各国间流浪,一八七三年因酒后开枪误伤韩波而入狱两年。〈我心如雨〉(Il pleure dans mon coeur...)是魏伦为韩波写的诗,收录于一八七四年发表的诗集《无言的恋歌》(Romances sans paroles)中。)那首著名的诗配上甜美的日式编曲,透过藤本柔和温软的嗓音和细语呢喃的唱腔,为日本唱片界注入了一股新气息,进而掳获日本少女的心。这首歌不但歌词改写得好,曲子也是上乘之作。虽然如此,能够获得如此大的回响还是要归功于藤本独特的唱腔。证据就是日后这首歌在战后几经翻唱,但都无法达到当初藤本造成的轰动。
后人翻唱的事就先不谈,总之这首歌让藤本一炮而红,成了流行乐界的宠儿。他因此被
称为日本的帝诺·罗西(注:帝诺·罗西(Tino Rossi,1907~1983)原籍科西嘉的法国香颂歌手,一生录制过上百张唱片,也多次参与电影演出。),这无异是一个最好的质量保证。当年他二十六岁。之后他推出一张又一张的唱片,每一首歌的词曲都是为他那柔和温软的嗓音和细语呢喃的唱腔量身订做,自然曲曲畅销、风靡一时。
身为男人的我们委实不懂他的魅力何在,但对女孩子来说,他的歌声却具有不可思议的魅力。曾有一名素来娴雅的女作家大胆地说出,“听到藤本的歌声就会觉得性兴奋”这种话。
相对于此,有些评论家则对他的歌声不以为然,认为他是一个“情色歌手”,说他那种耳语般的甜腻唱腔不过就是陷入情欲泥沼中的男子在卧房里的淫秽呻吟声罢了。然而这种毒辣的评论反而使得藤本受欢迎的程度更上一层楼,丝毫没有形成不利于他的话题。 棒槌学堂·出品
藤本第二畅销的作品,应该要算是他在遇害之前所推出的《母亲的模样》。这张唱片之所以大卖,除了它本身是一首好歌之外,由于当时藤本离奇的身世已广为人知,社会大众对此事的好奇心也是唱片畅销的主因。
根据当时妇女杂志、流行杂志的报导,藤本是一个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的孤儿。打从懂事以来他就被一对住在横滨近郊,管理一座小牧场的夫妇所收养,直到他九岁为止。起初他以为这对管理人夫妇就是亲生父母,但不久之后他便知道了事实并不是那么回事。他出生之后不到一个月就被那对夫妇收养,然而这对夫妇却在他九岁那年,因一场不幸的灾难共赴黄泉。他们的死太过突然,根本来不及说出他亲生父母的姓名。不但如此,这对夫妇身后也没有留下任何提及藤本章二身世的证明文件,而且他们的亲戚中也没人知道他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
几年之后,一位知名的作曲家收藤本为弟子。与唱片公司签约之后,藤本一跃成为流行乐界的宠儿。这几年当中,他过着离奇的放浪岁月。
“所以我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怎样的人。但是在我的印象中,我隐约记得有个像是我的母亲那样的妇人。在我六、七岁之前,有个妇人大概每年会来看我一、两次。那个妇人总会带着小朋友喜欢的糖果或玩具来看我,偶尔还会带衣服给我。她会在牧场的角落陪我玩上一、两个小时,很有耐性地一直跟我说话。当时的我总是满心期待她的到来,直到现在,只要我闭上双眼,她的身影就会浮现在我眼前。当然,时间过了这么久,她的身影或许已经被我一再美化,而与她原本的模样相去甚远了也说不定。但那也无所谓,反正我就将她的容颜视为母亲的模样,永远记在心中。”
藤本的第二张畅销唱片《母亲的模样》是他将自己的心境写成歌词,谱曲之后灌录而成的。当时的藤本被众多年轻女歌迷包围着,生活淫靡不堪,他在涩谷的住处甚至被邻人比喻成春色无边的淫窟。尽管如此,他对母亲的恋慕心情却是深邃无比。从唱片中缓缓流泄而出的歌声中隐藏着相见无缘的无奈,以及纯粹如年少孩童般的赤子之心,让人不禁在眼前浮现出一位母亲的模样。在他那凄楚哀怨、如泣如诉的歌声中,传达出一种难以明言、清澄无秽的乡愁情感。
正当这张唱片不断热卖,歌声传遍每条大街小巷时,藤本章二却遭人杀害了。
我先前已经说过,这起命案是发生在五月二十七日的晚上。那时他和一个有些耳背的嬷嬷两人一起住在涩谷的代官山。那天晚上他放了嬷嬷一晚的休假,让她到亲戚家过夜。据说这种事情很常见,这意味着他有一个不想被他人见到的客人将来访。
隔天清晨,嬷嬷回到家中却看到藤本身穿睡衣,死在客厅的钢琴旁。他的心脏部位有个像是被利刃刺进的伤口,从他胸口流出来的血将白色的琴键染成一片鲜红。
就像土屋恭三先生在手记当中所提到的,这起命案不知对整个音乐界造成了多么大的麻烦,影响之巨实在难以估计。跟死者相关的桃色丑闻自是不在话下,就连音乐界内部私底下的勾心斗角也一一浮上台面。音乐界人士的丑态毕露,成为世人的笑柄。
这起命案在音乐界引起轩然大波,可是命案本身却成为悬案,警方不止没发现凶器,就连犯人的下落也找不到。虽然有人声称当天晚上他看到了一个前往藤本家的女人的背影,但这个证言究竟有几分可信度就无从而知了。整件案情犹如陷入五里雾中,唯一找到的物证就是紧握在尸体右手中的一截乐谱。那张乐谱似乎被凶手用蛮力扯去,藤本握在手中的部分不但皱成一片,而且只剩下几个小节。
然而这一截乐谱却受到警方的高度关注,因为这张谜样的乐谱难免让人联想到它可能隐藏了暗号。像藤本这种生活中充满了秘密的人,在进行不想让人知道的私密通信时使用暗号根本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而选择乐谱作为设计暗号的方式更是理所当然。问题是在于如何解开暗号,并找出与藤本用暗号通信的对象。可惜的是这两件事都无疾而终,毕竟那张乐谱上只剩下几个小节,光靠这几个小节,就算是再怎么厉害的解暗号高手,要找出其中的关键也是不可能的。
从这个线索当中,警方只知道一件事,即那张乐谱可能是一个暗号。就是这一点让藤本命案和蝴蝶杀人事件扯上了关系。
那么藤本命案就说明到这里,让我们再度回到十月二十二日这天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