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尽管巴久尼亚这位管死人的长官——伊林是这样称呼他的,因为他负责埋葬队的工作——感到不快,还是抽了几个人,埋葬队的人数是可多可少的。感谢上帝,现在已到了可以精简埋葬队的时候了。
在这几天里,什么事情没有发生过啊!连强击航空兵团团长也和伊林一起在一个堑壕里接连待了好几天;伊林到哪里,他也到哪里,一起指挥强击机对准目标。自行火炮一会儿拨给团里,一会儿又调去支援别的部队。只有配属炮兵和支援炮兵一直寸步不离地协同作战。
有一次,一直使伊林感到满意的配属炮兵团的炮兵们突然给埋葬队增添了工作;他们包围了一营德国人,向德国人开火,但炮弹却从德国人头上越过,打中了自己人。事后,炮兵们垂着头站在伊林面前,象枯萎的叶子一样:他们自己也感到痛心,感到后悔莫及。
又有一次,碰到一条很深的小河,河岸上泥泞不堪,大家原先担心渡不过去。侦察兵下去试了试——河有一人深,河底是淤泥。大家已经准备渡河了。这时候却发现了游击队在水草丛里藏着的一座浮桥,它沿河靠在岸边。一端是固定的,另一端可以移动,大家把它朝河中心一推,它就顺着水流转过去,这样,渡桥就架好了!多走运啊!
还有几次遇到了游击队。他们给团里送来了牛奶,——他们撤到森林里去的时候,把牲畜也一起带走了。还从游击队的面包房里拿来烘好的面包。在四三年,他们在布良斯克地区曾到过一个游击区,这个游击区与基地的一切联系都被德国人切断了,因此,游击队员们就不得不把树皮捣成粉做面包。那时是我们把面包分给游击队,而观在却相反。在游击队的地窖里,他们甚至还尝到了酸白菜。由于游击队缺盐,酸白菜是用矿物肥料腌的,稍微有点臭味,但他们请我们吃这种酸白菜却是出于一片诚心。
有一天,我们从地图上选定了一个村庄,打算在那里过夜。这个村庄叫别列津卡,就在别列津纳河对岸。谁知地图上有这个村庄的名字,而实际上却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几个地窖,在其中的一个地窖里堆满了被杀害的村民的尸骨!
但有时也有这样的情况:地图上标明的居民点,事实上确实是居民点,而且,根据邻部队的情报,这个居民点昨天晚上刚刚收复。可是你第二天早晨到那儿去一看,它又被德国人占领了。
有时候,非得把下属训斥几句不可。有一次图玛年在电话以大声喊道:“要是在二十点以前完不成任务,你就不是伊林!”
“那我是谁呢?”伊林顶了一句,他认为这样对待他是不对的。他们自己在师里迟迟不作出决定,耽误了时间,而现在却不给他时间准备……
“我不想说,你是谁,但你要是不进攻,那么你就不是伊林!”屠玛年在电话里大声叫喊着,他平常是很少大声叫喊的。
而有时,伊林的团又推进得很快,师部和军部里的人看着地图,简直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打电话来核实:“把地图打开。”
“打开了。”
“你现在在哪儿?”
“喏,就在这儿。”
“不可能!”
这种不信任是可以原谅的!
这几天里什么事都发生过,唯一缺少的就是稍事休息。尽管伊林年轻力壮,习惯于不停歇地工作,但还是感到非常需要休息。
昨天晚上没有接到进攻任务,自从战役开始以来,对伊林的团来说,这还是第一次。上面弄清了团已经到达的界线后,就下命令在夜里进行休整。伊林还不能光是下一道休息的命令就此了事。他还对其余的人解释说:对德国人的包围圈缩小了,往后,特别是在夜间进攻时,我们和邻接部队很容易打伤自己人。
伊林得到了利用间隙进行休整的命令以后,还紧张地工作到半夜,以防大家休息时会出什么事故。大家都想睡个够,好好休息一下,但不能大家都躺下不管,应该分批休息,轮流值班。直到半夜,他才回到指挥所的帐篷里,连东西也不吃,一头倒在铺着用新鲜干草编的草褥子上睡着了。临睡前,他吩咐在早晨七点正叫醒他。如果在这以前来电话,就说团长在睡觉,他命令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不要叫醒他。
伊林在该叫醒他的时间之前半小时自己醒来了。一个人在非常疲倦的时候,好象一睡下去,就不知道要睡多久,任何力量都不能把他弄醒似的.可是结果却不是这样。伊林给表上了发条,奇怪地看着自己的一双光脚。
他清楚地记得,他本来是想脱掉鞋子和军便服的,但是一躺下来,就没有力气再脱了。而现在身上却是穿着衬衣、短裤。那么,一定是有人怜惜他,帮他脱了。而他却一点都不知道。
伊林坐在草褥子上,惬意地扭动着脚趾;不脱靴子的生活已经过腻了。他看着自己的一双光脚,心里在想,等打败了德国人之后,去洗个澡,这该多好啊!几天以前,他耍了一次孩子气;他跑到过去自己指挥过的第三营,恰好部队推进到河边。侦察兵已经过去了,而其余的人还留在河边,准备渡河工具。伊林当着士兵的面脱掉了衣服,只剩下一条短裤,用皮带把皮靴和制服捆好,再把枪套和手枪一起塞在衣服里边,还拿了一支自动枪,就走下水去。他用一只手划水,就渡过了河,而且没有把武器弄湿。当然,这不过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小河,只要划二十下就游过去了,但这终究是当着全营的面做的。他爬上岸去,把衣服穿好。而在团长穿衣服的当儿,半个营已经到了那边岸上了。
他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用意,而只是耍了一通孩子气,为自己力气大、动作灵活而感到高兴。但当着全营士兵的面游泳当然不等于洗澡。洗澡要在空闲的时候,洗好以后,还要光着身子,在阳光下坐一会儿。
伊林正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听见团副参谋长杜德金拿起电话听筒回答人家说,团长在睡觉。
大概在电话线的另一端有人说不必叫醒,因为杜德金回答说:“不要叫醒!明白了,不要叫醒。”他象啄木鸟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好,不要叫醒!”他喜欢把同一句话重复三遍。他有这个浪费时间的坏习惯。
“那我就躺到七点钟,”伊林心里想。“既然上面说不要叫醒,那就是说没有急事。而如果下面有急事的话,早就叫他起来了。”
伊林翻了个身,朝天躺着,懊恼地回想起来;有一个德国步兵将军——如果按我们的军衔,应该是个上将,是德国步兵军军长,结果没有被他俘获。起先,这个德国将军一直向伊林团冲过来,但无法突围,于是他便穿过树林,进人另一个师的防地,一到那边,这个寄生虫就举起了白旗!
为什么这个将军不愿向伊林投降,而向另一个人投降呢?当然,现在即使去问他,他也答不上来。但伊林总是感到,这对他本人、对他的团、对在战斗中牺牲的瓦西里·阿历克赛耶维奇·丘贡诺夫来说,都是不公平的。伊林很敬重丘贡诺夫,因此对他的牺牲感到非常难受。
那个曾企图在这里突围的将军是谁呢,后来弄清楚了。在战场上俘虏了一个两腿受伤的副官。他供出了这个将军的情况,讲了此人在最近代理集团军司令的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