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方便,”当辛佐夫还想再一次抱住她亲吻的时候,塔尼雅说。“我们走吧。”
她用左手使劲抓住他那只健康的右手,往下一拉,把他的手指牢牢地搂在自己的手心里,肩膀贴在他的身上,同他并排在公路旁边走着。
“我打电话打听过你的情况,”辛佐夫说。
塔尼雅点点头。她知道辛佐夫有一次直接打过电话给罗斯里亚科夫。也许,他还通过别的方式打听过,但人家没有告诉她。现在他的办法比过去多了,毕竟是司令的副官嘛!
“我比过去更为你担心了,”他说。
这是句真话。他无法忘却在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夜里塔尼雅不合时宜地提起她过去的丈夫时所说的话:“当德国人突围出来的时候,常常会这样杀害医务人员的。”
她大概早已忘掉自己说过的这句话了,而他却还记着。
“不知怎的,这次我一点也不为你担心,”塔尼雅说。
这也是句真话。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现在他当了谢尔皮林的副官,就不会出什么事了。过去他是作战处的军官,常常一个人到前沿去,那是可能出事的;而现在同谢尔皮林一起走,就没有这个可能了。
跟辛佐夫一起手挽着手并排走的时候,塔尼雅想起了身上带着的这封信。信还放在军便服口袋里。她也想起了,今天是他们第二次会面,她应该把那天晚上没有告诉他的话,一古脑儿都告诉他。
在他们还没走到谢尔皮林身边的时候,她还可以利用两三分钟时间把这一切说给他听的.
可是,当她听到他说了“我想你想得好苦啊”这句话以后,就更难下这个决心了。
塔尼雅紧握住他的手一起走着的时候,心里已经明白,在这留下的几分钟时间里,她什么也不会对他说的。不仅如此,她还感到害怕:要是自己万一说出来了,那可怎么办?因为害怕自己说出来,她甚至巴不得这几分钟时间过得越快越好。
他们默默无言地走着,为了使时间快些过去,她必须赶紧说些别的,来代接应当告诉他的那些话。
“谢尔皮林今天情绪很好,”她突然开口说。这是她所想到的第一句话,她开了这个头,就可以避免提到别的事了。关于谢尔皮林的这句话是不必要说的,她说这句话,是为了免得说出有关辛佐夫的妻子的那件应该谈的事。
辛佐夫点点头,拉住了她的手,让她走得慢些。
“别忙,不要紧的。等到他回过身来,我们马上就能赶到的……”他又重复了一句:“别忙。”
可就在他重复了“别忙”这句话之后,她突然停住了脚步,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把一分钟之前已准备不说的话:关于卡希林的,关于玛莎的,以及关于他们俩今后不能再在一起共同生活的原委,统统都告诉了他。
辛佐夫一直用健康的右手拉着她的手,这时忽地举起那只戴黑手套的左手,好象要用它来捂住睑,把听到的那些话挡住似的。等到塔尼雅不再作声的时候,他却突然说了一句使她感到莫名其妙的话:“已经要上车了,赶快。”
她没有一下子弄明白,原来这句话说的是谢尔皮林——他已经不再眺望河面,而是朝自己的那辆吉普车走去了。
“不管你们有没有谈够,反正时间已经到了,不能再延长了。”他朝辛佐夫点了点头,但话却是对塔尼雅说的。“现在,在到达明斯克之前,你们恐怕再没有机会见面了。”
接着,他又朝塔尼雅看了看,发现她的神态跟刚才有些两样。她的睑色突然变得惨白,好象一个负了伤的人。
“司令同志,请允许我向您报告,”塔尼雅说。谢尔皮林皱了皱眉头,心里想:“难道她跟丈夫谈了话以后,有什么个人问题要提出来吗?”
“说吧,你有什么事?”
塔尼雅赶忙说了起来,她说得又急又快,显得很激动。出手谢尔皮林意料之外,她说的不是私事,而是他们卫生部所关心的公事。她说,从保健、防疫的角度看,再把这个地方作渡口是很危险的:周围德军尸体堆积过多,有发生传染病的可能性。在把森林里和林间小道上的尸体清理完毕之前,至少必须把渡口临时挪到别的地方。
“你说的是重要的事,”谢尔皮林说。“就是话说得太快,象炒豆子似的,看来,还没有学会向上级报告呢。可你那些首长们在干什么?干吗尽搔头皮,却不把自己的意见报告上来?”
塔尼雅说,她的上级正在准备材料,今天就要把报告送上来。
“哦,那你是为他们的报告提出根据罗,”谢尔皮林笑了笑说。“看来,是要这么办的。我们也想到了这一点。你很负责,谢谢你。到明斯克再见。”他又朝塔尼雅看了看说:“你在各个卫生营之间跑来跑去,路上可要放机灵点几。听到炮响,别忙着往前跑,最好找个排水沟躲一躲,这样比较安全。在斯大林格勒,到了最后几天,德国人还有不少技术装备,可已经没有炮弹可打了!这儿的情况不同,这个地区正好是他们的弹药库。他们不会吝惜弹药的,相反,他们要赶紧把它消耗掉!
所以他们正不停地从森林里往四面八方开炮。我们的人就常常被他们的盲目射击送掉了性命!”说最后几句话时,他已经有些恼火了。他已经不单考虑到塔尼雅,而是考虑到:根据这个特殊情况,让前线医院过分靠近部队是危险的。必须通知卫生部门暂时停止往前搬。
他坐上车,回过头来朝辛佐夫瞥了一眼,看到他已在后面坐定,就向古特科夫挥了挥手:“开车!”
辛佐夫从吉普车的后座探出头来,瞧着站在路边的塔尼雅,瞧着她越来越缩小的身影,直到那儿突然停下一辆卡车把她挡住为止。这辆卡车就是她拦下来的,她也要跟在他们后面到别列津纳河对岸去。
“要谈的都谈了吗?”谢尔皮林问,但并没有回过头去。
“谈了,”辛佐夫答话的声音显得有点异样,因此谢尔皮林回过头去朝他看了看。
辛佐夫的声音虽然有些异样,但他的脸部表情却已经恢复常态了。谢尔皮林看到他的脸色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心里想:“这大概是我的感觉吧,”就转过头,把目光移到公路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