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爱姆卡”掉到了一个旧掩体里,幸好没有跌坏。而在这之前,自动枪手乘坐的那辆吉普车,轮胎在岔路口漏了气,掉在后面了。空地上只有李沃夫他们四个人:他、他的副官什列约夫、巴斯特留科夫和司机。司机的头部负了伤,支持不住,所以把车子开进了掩体。李沃夫亲自给司机包扎好伤口,从“爱姆卡”里拿出随身带着的一支半自动步枪和几颗手榴弹,就在灌木林下同他的随行人员一起就地卧倒,准备德国人到来时可以随时应战。
德国人在忙着别的事儿,没有朝他们那边过来。什列约夫是一直跟着李沃夫的,对这种倒霉事儿早已司空见惯,躺在他的身边没动;而巴斯特留科夫呢,等到战斗结束.我们已经把德军的坦克和装甲运输车挡住、烧毁时,他早就不知去向了。
“你是在公路左首的观察所里,”扎哈罗夫讲完了事情的经过,又继续往下说,“而李沃夫在右首,离开公路一公里半光景。等到他们把负伤的司机安顿好,自己也离开那个地方,从坦克部队另外找了一个司机,再把‘爱姆卡’拖出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那儿,已经回来了,可阿尔杰米耶夫师长正巧来见这位阁下。他把当时的情况都讲给我听了,讲得真是绘声绘色。原来巴斯特留科夫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掉转身子就往林子里跑,跑了整整一公里路!说不定他吓昏了头,以为除了他以外,别人一个也活不成,那就不会露出狐狸尾巴来了!可是李沃夫却在公路上看到了他,就在吉普车的旁边——吉普车换了轮胎后,还停在老地方,而自动枪手不知该怎么办好,就一直朝前走,去找寻李沃夫。巴斯特留科夫刚好赶到这辆吉普车的跟前,他是跑到的还是爬到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据他们说,李沃夫在吉普车旁边跟他碰头时,那个场面才叫精彩哩!巴斯特留科夫还想为自己开脱,解释说,他是跑到吉普车这儿来搬救兵的,叫车子开过去援救李沃夫同志的。可司机反驳说,他没有得到上校的任何指示……这样一来,应该说,李沃夫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巴斯特留科夫大概是凭他的老经验,以为事情总会过去的,所以乖乖地挨了一顿骂;在李沃夫同师长谈话的当儿,他还象木头似地站在旁边。后来他看到,李沃夫准备打道回府。
‘爱姆卡’他当然不敢乘了,就侧着身子往自动枪手的吉普车里钻……李沃夫命令‘爱姆卡’停下来,打开车门,朝他大喝一声:‘滚出车子去!’他开头还没弄明白。李沃夫又朝他喝了一声‘滚出车子去!’接着,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把玻璃都震得格格响。两辆车子一齐开走了,只剩下车子后面的滚滚烟尘!”
“是啊,”谢尔皮林说,“我在那边观察所里观看这场战斗的时候,不知道方面军军事委员竟碰上了这样的危险。怎么会让车子开到炮火底下去的?怎么放它通过的?看来,秩序终究还不够好!这件事得追究责任。”
“你也用不着过分认真,”扎哈罗夫看到谢尔皮林事后还真的生起气来,就说。“难道他这是头一回吗?谁的话也不听,跟谁也不商量,就爱神出鬼没地来这么一手!不过,也得说句公道话,他碰到这种糟糕事儿,从来不要什么人来为他负责。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爱上哪里就上哪里,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事后还自鸣得意哩!’说到这里,扎哈罗夫纵声大笑。接着他问谢尔皮林,是否准备返回集团军指挥所。“我们一块儿走吧?”
谢尔皮林说,他在莫吉廖夫还有事。什么事呢?他没有说。
扎哈罗夫走了。谢尔皮林把装甲运输车和无线电兵留在市中心,命令他们等在那儿,身边只带着辛佐夫和一个自动枪手,乘车穿过市区,往西南郊区驶去。
车子开得飞快。谢尔皮林拿定了主意,没有说什么话,只吩咐该在什么地方拐弯。古特科夫和自动枪手都不知道他们是上哪儿去的,只有辛佐夫猜着了……
车子一直开到砖厂的废墟旁边,谢尔皮林才下车站了一会儿。他东张西望地找寻那些坑洞。
赛金告诉过他,德国人曾强迫居民在这些坑洞里掩埋死人。他找了一会儿,终于在约摸一百步远的地方发现了这些坑洞。
坑洞还在老地方。他们过去曾在这里面躲过炸弹,埋过死人,这样做还是他们自己开的头。当时德军的“八七”型轰炸机一直俯冲到地面,一天之内,直接投弹命中掩体就有十次之多……
他在坑洞旁边站了一会就走了。车子沿着博勃鲁伊斯克公路开了两公里多路,到了橡树林,这是当年他带着自己的团与德军首次作战的地方。早上他从另一头看过这片战场,现在又想从这一头来看看它。从那一头看是一种感情,从这一头看又是另一种感情了!
谢尔皮林把吉普车留在公路上,向前走了三百步光景,来到一个小山沟的旁边。当时,在战斗的第一天,他的第一个指挥所就是设在这个地方的,后来被德军的炸弹象犁地似地犁过几遍。
现在这里堆着一些残缺不全的德军大炮,这就是今天早上一直从这里如树林边缘开火的火炮。高射炮也被打得七零八落,倒翻在公路旁边。橡树林里,到处是横七竖八地乱扔在那里的烧毁的德军坦克和自行火炮。在这些坦克、自行火炮以及打坏的大炮旁边,躺着许多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掉的德军尸体。
但谢尔皮林对这一切仿佛都视若无睹。他看到的不是眼前的事物,而是过去的情景。他甚至好象听到了自己当时的声音,听到了自己仓卒发出的一个个命令,听到了自己在初战之后第一次亲眼看到德军的坦克被挡住和烧毁时兴高采烈地向上级所作的报告。
现在应该回到司令部去部署下一步的战事,已经没有时间站在这里沉思默想了,但这种情况反而加强了他依依不舍的心情。正因为回忆的时间少,往事就接二连三地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朝四周环视了一下,看到几个游击队员正押着一队德军俘虏穿过公路。游击队员是在莫吉廖夫郊区,在这片树林里抓到这些俘虏的,现在大概是把他们送到宿营地去。天色已晚,要给俘虏找个地方吃饭、过夜。在队伍的末尾,一个大胡子游击队员赶着德国人往前走。他戴着一顶褪了色的边防军制帽,穿着一套德军军官制服,袖上佩着红臂章,肩头披着缴获来的斑斑点点的两用油布,这油布迎着风一飘一飘的。
“走吧,”谢尔皮林对站在身后的辛佐夫说。
这句“走吧”是他在整个这段时间里所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在新的集团军指挥所里,谢尔皮林同扎哈罗夫和鲍依科一起匆匆忙忙地吃了一顿饭。方面军司令部刚刚来电话说,作战处的一名军官已经带着关于今后行动部署的命令赶来了。
平常吃晚饭的时间要迟一些,都是在把主要工作做完之后才吃的。今天他们决定打破常规,省得过一会又要放下工作来吃饭。在他们三个人当中,只有鲍依科今天没有到过莫吉廖夫。
“你可真沉得住气,格里戈利·盖拉西莫维奇!”参谋长一板三眼的性格甚至在这样的场合也表现出来了,所以谢尔皮林不无惊奇地说。“你怎么不去看看莫吉廖夫?”
“以后有机会再去看吧,”鲍依科说。“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这一整天,真忙得够呛。加上方面军司令部电话不断,样样材料都向我们要!”
“还要补充一点,我对你又犯了错误……”
“我今天可为您着急呐,”鲍依科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谢尔皮林从来没有听到鲍依科说过“着急”这个词,这是头一回听到,所以禁不住朝他望了一眼。
鲍依科默默地迎住了这道目光,仿佛在对谢尔皮林说,他即使在这里,从远处,也把谢尔皮林在那边战场上经历的一切都收进了视野。接着他又说:
“您在场时俘虏的那个大尉,侦察处已经审问过了。在送到方面军司令部之前,我把他叫来问了问。我想从他身上检验检验他们的精神状态,推断一下他们今后会怎样。”
“瞧他连这件事也顾上了,”谢尔皮林心里想。
“他们外表上好象顽强,但可以看出,他们骨子里很虚弱。我问他,怎么会落到被俘的地步的?他沉不住气了,强调我们在力量上占有优势。他为自己辩解说,我们什么都要比他们多得多。甚至说,要比他们多四倍!我就问他,他怎么知道,我们正好多四倍?莫非他们吓破了胆,感到草木皆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