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沃夫默默地点点头,伸手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了四分之一杯酒,而后把酒瓶递给巴夫克。
“我看,您今天完全是一副有病的样子,”巴久克说,好象想到李沃夫有病,他就感到高兴似的。
谢尔皮林看了李沃夫一眼。李沃夫那张瘦削的三角形的脸上,显得疲惫不堪;眼圈发黑,眼圈下边有点儿浮肿,看去确实是一副病容。他的身体比平时更糟了。
李沃夫和巴久克斟过酒之后,大家也挨个儿给自己倒上白兰地,服务员弗罗霞端上一只冷盘—一鲱鱼凉拌菜,——巴久克端起一杯比李沃夫斟得多一点的酒,打开了话匣子,谈到北方又有一个方面军转入反攻,第一份战报挺出色。
巴久克提到的那个方面军,就是他在调到南方当近卫集团军司令之前,曾当过将近一年副司令的那个方面军。
“那里一直很平静。我在那里的时候,除了打过几次小仗之外,几乎一直没有战事。在这种情况下,纵然你有满腔热情,可是哪来用武之地呢?你们说我有什么办法?打了三年仗还活着的人,愿他们继续活下去;在三年里牺牲了的人,愿他们在地下安息!”说罢,巴久克朝大家看了一眼,把酒一饮而尽。
李沃夫也干了杯,他象吃药那样,索然无味地喝了下去。其他的人也都喝了。
“谁知道,我们第一个反攻的地方,出人意料,会在和罗马尼亚接壤的边境,第二个地方会在和芬兰接壤的边境?起先在南方,现在在北方……”巴久克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如果他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那他还要说上一句:现在该看我们的了。但是,他住了口,不想说出他们大家面临的那件事情,不想说出一直蔡绕在他们心头的那件事情。那件事情已经近在眼前,他们一直在扳着指头计算,离开那个约定的“进攻开始”的时刻还有多少钟点。
“我们把这次战役开始的前后,比作耶稣降生的前后,”近日来,谢尔皮林常常这样开玩笑说。
服务员弗罗霞端来了鸡块面条汤,在每个人面前放了满满的一盆。
“这一道菜之后还有什么?”巴久克抬起头来看着她问。
“肉丸子还是红焖牛肉,随您选一种。”
“什么也不要了。我们把你的面条汤吃完,把分到的鸡块啃完,就乘车上路。茶留着到友邻部队去喝,免得他们见怪。好吗?”巴久克转过脸问李沃夫。
李沃夫点点头。
谢尔皮林想起了一件事。上次李沃夫在这里吃饭的时候,唤副官到汽车里去拿东西。副官拿来了一个油纸包交给他。李沃夫打开纸包,拿出了几个自备的专供病人吃的菜丸子;他自己吃了不算,还请人家吃。现在他谁也不唤了,桌上也没有菜丸子了。大家吃什么,他也吃什么。
“你们的伪装搞得不坏,订出的制度能一直坚持到底,”巴久克一边吃面条汤,一边说。“各条路上的车辆通行纪律,也搞得非常出色。这样严明的纪律,是伏龙芝的战友在这里搞的吧?”巴久克朝库兹米奇扬了扬头,对谢尔皮林说。
“是的,伊万·瓦西里耶维奇出了不少力呀,”谢尔皮林说。他感到高兴,库兹米奇在和巴久克一起巡视的时候,看来并没有捱训。
“纪律严明啊!”巴久克又朝库兹米奇扬了扬头,笑着说:“他本来想让我和军事委员同坐一辆车子,我们俩怎么能同坐一辆车子呢?我喜欢呼吸新鲜空气,坐车时,喜欢四面没有遮拦。而伊里亚·鲍里索维奇一上车,就马上把所有的玻璃窗都插上。我们俩怎么能坐在一起呢?另一方面,你们集团军里有命令,接近前沿的地方,在一起行驶的汽车最多不能超过两辆。没有办法,只好让库兹米奇将军和我坐一辆了。既然你们保证打个漂亮仗,我就只能照你们的规矩行事了。”
“我们保证,司令同志,”鲍依科虽然说得不响,但是口气非常严肃,使大家都不由得对他注意起来。
“我今天和李沃夫同志总算弄清了一件事,”库兹米奇被大家在饭桌上的愉快心情感染了,就对谢尔皮林说,“原来,在二O年,在这里西线,我和李沃夫同志是在两个邻近的部队里。我在七师师长谢尔盖耶夫子下,指挥以莫斯科无产者命名的二十九四,而他,”库兹米奇把睑转向李沃夫,“在我们的左边,是十四钢铁旅的政委。可以说,我们俩并肩作战,几乎一直打到了华沙。可后来,形势急转直下,我们一下子往后撤了一百多里。战场上的事,真是变幻莫测啊!”
“倘若不是图哈切夫斯基,我们是不会往后撤的,”李沃夫怒气冲冲地说。他说得又短又快,就象打了一梭子弹似的。
饭桌上顿时笼罩着一片沉寂。大家都以为李沃夫接下去还要不顾情面地说出一些尖刻的话来,可是,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拿起给客人准备的、用练习簿纸裁成的揩嘴纸,用它裹住鸡腿的一端。他左手拿着鸡腿,右手使着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的一把小折刀,把鸡腿上的肉一块一块切下来。
从一九三七年下半年开始,图哈切夫斯基就被认为是叛徒,对此,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但是,战争的时间拖得越久,军队里也就越来越不喜欢谈论这一类话题。不知是由于这类话题已经越来越变为遥远过去的事呢,还是由于它已经被人撇在一边了。因此,当李沃夫突然说出这些话时,大家都感到不自在。
“你那时在什么地方?我记得你好象在波列科普吧?”巴久克打破了沉默,对谢尔皮林说。
“起先在北塔夫利雅,后来在彼列科普,在那里指挥一个团,”谢尔皮林说。
他感到,巴久克本来就清楚地知道他那时在什么地方,现在是由于李沃夫讲了这些话,才故意提出这个问题的。
他看了看李沃夫——李沃夫为了不让指头沾上鸡油,还是用那张纸裹着鸡腿的一端,用小折刀割鸡腿上的肉……
“我那时得了伤寒病,”巴久克说.“当时,第一骑兵军正从西布格河向卡霍夫卡挺进,可我却什么事也没干,在生伤寒病。”
他没让李沃夫把鸡腿上的肉割完,就站起身来。
“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走了。”巴久克扣上制服的风纪扣,用手指把口髭抿平。
“司令同志,有一个紧急问题,”谢尔皮林说。他没忘记,问题要尽快提出来,可是得等他们先把饭吃完。
“什么问题?”
“是不是到司令部去谈?我想在地图上……”
“就在这里谈吧,”巴久克说。“你的地图我已经了如指掌了,说吧。”
谢尔皮林先从今天航空兵再次证实德方军部所在的地点谈起。
“已经向你再次证实了,却还没有向我报告过呢,”巴久克嫉妒地说。
“这是在我的地段内,”谢尔皮林说。“您当时又不在场。”
“好吧,“巴久克冷冷一笑。“回去后,要弄弄清楚,为什么这些情况先向你报告,而不先向我报告。你有什么问题?想炮击这个军部?”
“是的”
“我们会炮击的。”
从他的脸色可以看出,他现在一心想走。可是,对谢尔皮林来说,最难启口的事还在后头呢。
“我们有一个建议和请求,”他说。
“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