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杰米耶夫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不喜欢在首长面前转来转去。不久以前发生的一件事足以证明这一点。五天前,朱可夫元帅到集团军里来听取有关战役准备工作的汇报,包括几个师长的汇报,阿尔杰米耶夫也是其中之一。听完汇报后,朱可夫把情况设想得更复杂,提了几个问题,问他们在这种或那种情况下准备如何行动。他对汇报很满意,后来又抽出时间和几个军长和师长进行所谓“无拘束”的交谈。临走前,朱可夫在军委食堂里喝茶,突然发现他认识阿尔杰米耶夫。他问起谁是他们中间最年轻的师长,扎哈罗夫回答说,是阿尔杰米耶夫,并说:“他是一九一二年出生的。可是打仗比别人开始得早,在哈勒欣河就开始了。”
朱可夫听了这话,皱起眉头想;“现在才把他给想起来了……刚才听他汇报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是不是我过去侦察处里的人啊?”
阿尔杰米耶夫曾经在朱可夫领导下在哈勒欣河打过仗,这件事朱可夫回忆起来了。阿尔杰米耶夫本来完全可以刊用这个机会插上几句,可是他没有这样做。谢尔皮林根据自己的看法,认为这是阿尔杰米耶夫的优点。
“你呢,斯捷潘·阿瓦科维奇,我看,你是在战争的第一天就开始打仗的吧?”
屠玛年点了点头。
“也在现在这个方向。在正西的方向。当时,我们的团部就设在格罗德诺西南五十公里的地方,离索库利卡车站不远。”
“你是在战争的第一天就开始打仗的,这我记得,至于在这个方向,我可不知道。”
“我和师长统一了口径,”屠玛年说。他是很少开玩笑的,现在脸上不带一丝笑容。“随着我们往前推进,我们俩请求指挥部把我们派往格罗德诺近郊。我是在那里第一次参加战斗的。他也有他的原因。”
谢尔皮林抬起眼睛看着阿尔杰米耶夫。
“我的母亲留在格罗德诺,是战争开始的第一天起就留在那里的,”阿尔杰米耶夫说。“她身边还有我的外甥女。您的副官辛佐夫没有跟您谈起过吗?我的外甥女就是他的女儿。战前,他跟我的妹妹结了婚,现在我的妹妹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跟师长说过:咱们一起去找!怎么能把自己的母亲丢了呢?”屠玛年带着亚美尼亚人固有的骨肉情深的感情,用一种异常悲痛的语调说。
阿尔杰米耶夫没有开口,谢尔皮林也避而不答。明天早晨,德国人的防线终究要被我们摧毁的,冲破了德军防线之后,在我们这些人中间,究竟谁生谁死,现在难道能够预料吗?
谢尔皮林没有回答屠玛年的问题,却谈起了自己:“我第一次参加战斗的地方离这儿很近,就在莫吉廖夫城郊……”
说完了这句话,他不禁想到,他的集团军里有很多人都是在这里,在白俄罗斯开始参加战斗的。原来屠玛年也是在格罗德诺近郊参加战斗的。集团军参谋长鲍依科也一样,他在谈起自己的时候说过,他那时是在布列斯特南面的多马切沃附近,在团长牺牲之后接受团长职务的。还有炮兵司令马尔基安尼,他在回忆过去时也谈到,他那时是在斯洛尼姆附近,因为不能把自己的一二二毫米榴弹炮运过沙腊河,而把它们炸毁了。辛佐夫那时也在莫吉廖夫附近。他的那个小医生也在那里……
“是啊,”谢尔皮林想起明天的进攻,对德国人顿时怒不可遏,“那时他们以为我们已经完了,他们的战车从我们身上开过,把我们轧得粉碎,我们就此完了。但我们没有完——这些不都是我们的人吗?!”
“该回去了。”他把没喝完的第二杯茶放在茶碟上,站了起来,又问屠玛年:“叶弗斯吉格涅耶夫在你们这里表现怎么样?”
“给您报告过了,我们把他安排在作战处。您是不是想看看他?他就在这里附近,五分钟内就可以把他找来!”
“我问起他不是为了要找他。”屠玛年想去找叶弗斯吉格涅耶夫,谢尔皮林对此感到不快。“他的表现怎么样?你们同意把他留下来,现在不感到后悔吗?”
“他还没有来得及表现呢,”阿尔杰米耶夫说。“没有机会。参谋长认为他工作很认真。我还没有跟他打过交道。”
“他一到,就请求我把他派到团的侦察科去,”屠玛年一边说,一边等待谢尔皮林发表意见。
“那么你怎么安排呢?”谢尔皮林问。
“那里暂时不要人,可是他坚持要去。”屠玛年说这句话,是希望谢尔皮林暗示一下,对他过去的副官应该如何安排。
但是谢尔皮林似乎没有听出屠玛年的言外之意。他和他们俩—一握过手之后,就乘车走了。
从——一师回来的路上,谢尔皮林一直在想刚才和他分手的那两个人。
屠玛年尽管有个坏习惯,喜欢过于匆忙地对首长讲“是”,然而他是说到做到的;他答应做什么,就无论如何也要做到。尽管他自尊心很强,喜欢听表扬,但他一贯是老老实实地去争取这种表扬的,报告的时候从不夸大自己的成绩。他意志坚强,很有毅力,谢尔皮林认为将来可以把他从参谋长提升为师长。
阿尔杰米耶夫受到谢尔皮林的器重,是因为他年轻有为,经验丰富。他的资历不浅:进过军事学院,搞过参谋工作,指挥过团,当师长也已一年多了,可他才三十二岁!
象他这样的年龄,在部队里还可以千二十五年,前途未可限量。这次战争——尽管奥尔沙·伊万诺芙娜认为不该讲这种不吉利的话——毕竟未必是最后一次。既然如此,就应该多想想那些还有大半辈子事情可做的人。
原来,辛佐夫战前是和阿尔杰米耶夫的妹妹结婚的。阿尔杰米耶夫说他的妹妹“已经不在人世了”,就是说,要么早就死了,要么在战争中牺牲了。可辛佐夫从来没有谈起过这件事。早在斯大林格勒会战之后,集团军里的人都认为他和小医生是夫妻哩。
“是啊,”谢尔皮林不再去想辛佐夫和他已经死去的妻子了,他想起了自己,“这样的事是常有的:起先认为至死不渝,可后来却又另有所恋了!”
公路穿过一个树林,通到一片开阔地。在树林边缘的地方,有一辆吉普车停在拦木旁边。车里跳出一个军官,乱挥着双手,正在和一个自动枪手争吵。路上车辆通行的制度已有严格规定。发给每一个部队的车辆通行证的数量是极其有限的。通行证实是各不相同的:一条路线使用一种通行证,以便保证所有有部队集结的地方都不让德国人发觉。
白天,在集团军所属的地区内,车辆通行不得超过两个月之前的数量,其余的车辆只能在夜间通行!应该为库兹米奇说句公道话,他从早到晚在各条路上奔波,把秩序整顿得井然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