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今天一点钟将召开医务会议,谢尔皮林已预定在明天早上返回集团军。
鲍依科收到辛佐夫带来的信之后,为了防止意外,除了原来的那辆吉普车之外,另外还从集团军汽车营里抽调一辆“道奇一3/4”型汽车,连同司机和一名中尉技术员一起派到莫斯科去。
虽然谢尔皮林昨天不问情由,对这个中尉技术员说,他们没有必要来,他们不来他照样能回去,但他们这样做还是对的。如果只有一辆车子,就有可能因机器发生故障而中途抛锚,对集团军司令来说,不值得冒这样的危险。现在和从前比起来,条件不同了,何况如今时间又特别宝贵。
在临走前的一天,有一大堆由于各种原因拖下来的事情必须处理。
午饭后,根纳季·尼古拉耶维奇·皮金的妻子要来。谢尔皮林过去从未见过她,也不大想见她。但她写来了两封信,他就只好同意了。
总之,对他来说,今天是专门接见大客的日子。午饭后皮金娜要来。而现在,从一清早起,他穿着跟儿媳妇见面。她两次派人送孙女儿到他这儿来,而自己却象啄木鸟那样老是重复着一句话:“我不好意思见您”。
但是,到了昨天,眼看自己马上要走了,他就叫叶弗斯吉格涅耶夫转告她:要么她来一次,要么一刀两断。虽然没有什么可多谈的,但会个面还是应当的。并且叫她别害怕——不会吃了她!
他在林荫道上散步,等候她到来。她从大门口进来,这林荫道是必经之路。他相信这一次她一定会来。
他老远就看见她从林荫道尽头走来。尽管她这次是专来见他的,但她走路的样子却好象害怕碰见他似的。然而,当她看见他之后,便立即加快脚步迎上前来。最后几步路她简直不是在走,而是在跑了。她跑到他跟前,就一头扑到了他的怀里。
“请原谅我吧!”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由于情绪非常激动,她这句低语简直象在呼救。
谢尔皮林用手抚着她那末梢被烫焦的草黄色的粗硬头发,不假思索地说了临时想到的几句话:“别哭了!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呢?人死不能复生,那就是说,你对他也并没有过错。”
儿媳妇离开了谢尔皮林的胸怀,用手擦了擦哭肿了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什么泪水,大概在家里和来的路上已经哭够了。她此刻在他面前好似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姑娘,可怜巴巴地抽动着鼻子,垂着双手,象士兵那样笔直站着。
她是一个身材匀称的瘦弱女人,两根锁骨在毛衣下面突了出来。她神情沮丧,睑色苍白,两片宽嘴唇都咬破了,眼窝底下有一圈青晕,不知是哭出来的,还是失眠引起的,也可能两者都有关系。
“看你象什么样儿啦!”谢尔皮林脱口而出。“你干吗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想表明你比他大六岁吗?”
“您以为我没对他说过吗?我一开头就跟他讲了。”
“不管你讲过几次,但是看来等于没讲,”谢尔皮林见她着了急,笑了笑说。“你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具备美的一切条件。可以把你放在我们这个大门口,代替那个手握船桨的石膏像,你甚至比她更好看。应当让他欣赏你的美貌,可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
“我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些.”她又是惊奇又是委屈地说。
“你既然要嫁给他,怎么能不考虑这些呢?你恰恰应该考虑这些。别的还要考虑什么呢?我们进屋去谈谈吧。干吗站在这儿?”
“最好还是在这儿坐一会儿吧。”她不等谢尔皮林回答,有气无力地先在长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马上就要走吗?”谢尔皮林一面问,一面在长椅子的另一端坐下。
出乎他的意料,她点了点头。
“上哪儿去?”
“我和他要到民事登记处去办手续。他一定要今天去。”
“他做得对。明天一早他就要动身了.他怎么还能有别的做法呢?”
“所以我想在登记之前和您谈谈。”
“早就该谈了。”
“早些时候……我不能。”她咬紧嘴唇说。“我不好意思见您,因为是我自己找上他的。他对您没有一点儿过错,都是我一个人不好。”
“安尼雅,你听着。”尽管她的嘴唇咬破了,眼窝底下有一圈青晕,但这时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敢于自我牺牲的神色,谢尔皮林觉得她仍旧很美。“我要问你一件事,你可别生气。”
“随您问什么好了。”她仍然用准备作出自我牺牲的口气说。
“在你嫁给我儿子瓦季姆之前,你有没有跟其他人好过?”
她的胜则地红了起来,她正视着他,说:“没有……”她想到了什么,突然叫了起来:“他不能在您面前这样谈论我!”
“他什么都没说过。是我自己想问你。”谢尔皮林说。由于她气得涨红了睑,他相信她说的是实话,而且以后也会对他说实话的。“在你没碰到阿纳托利之前,也没有跟谁好过吗?”
她对这个问题一言不答,只是泪水夺眶而出,她气呼呼地用手掌擦掉眼泪。
“好。瓦季姆是你一生中的第一个男人。阿纳托利是第二个。而你呢,据我所知,却是他第一个爱上的女人。你该怎么说呢?你有什么过错呢?你是一个真正的士兵的妻子,再理想也没有了。假如我有第二个儿子的话,不会找到比你更合适的媳妇了。你的阿纳托利可算是生来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