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确实不坏,”阿尔杰米耶夫说。“到师里来已经是第十六个月了。我当过侦察兵,也当过作战参谋,但现在,在指挥员的岗
位上,我才找到了最后的归宿!可是去年夏天在库尔斯克会战之前,我险些儿把这个职位给丢了!都是由于娜佳的缘故。可是在战斗间隙阶段,她以正式妻子的名义来到我这儿。她是从一位大首长那儿得到批准的,谁也别想找她什么岔子!但是,谢尔皮林对这类事严厉得很,他不喜欢娘儿们在前线闲荡。他注意着她,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连续出了几次洋相以后,他把我叫了去,让我坐在他的对面,问道:‘对您说来,哪个更宝贵:妻子还是师?’我想用一句笑话搪塞过去,就说:‘两者都宝贵,司令同志。人总是人嘛。’但他回答说:‘对。但是,服役总是服役。它的实质是要求我们忘掉人总是人,有时是暂时地忘掉,有时是长久地忘掉。现在事情明摆着,您的夫人不适合待在作战部队的环境里。如果您打算继续指挥师的话,您必须请您的夫人在四十八小时以内离开我的集团军管辖的地区。怎么跟她说,您自行决定。现在您可以走了!’他跟我的谈话只花了两分钟。过后,我跟她却谈了二十来个钟点!结果她回到了莫斯科,而我呢,嘿,仍旧留在师里。工作够多的,大概也能对付过去。可是,我忘不了那次谈话,司令也不会忘掉。我觉得,从那时以后,他不喜欢我了。”
“我不知道。不过依我看,他是一个公正的人。”辛佐夫说。
“也许是这样。但是,与其指望他的公正,不如依靠自己。不管他喜欢不喜欢,我和我的师在最高统帅部的通报中已提到过三次,这是谁也不能抹煞的!”
“我想谁也不打算抹煞,”辛佐夫说。“我重说一遍,他是一个公正的人。”
“他能这样,那更好。但是,现在他不在这儿,我同鲍依科相处得更好。要知道,我作为师长,有我自己的难处。从四二年起,在这个师里当师长的,我是第三任了。前两任在哪儿呢?都在这儿!集团军司令在我之前指挥过这个师。集团军副司令在我之前也指挥过这个师。一方面,他们对这个师有感情,这当然很好。但是另一方面,人们对于他们在我之前指挥这个师的回忆是否太多了些?他们当师长时怎么样?我当师长又怎么样?在我们师里,有些人就喜欢拿我同我的前任相比,尤其是当我为了什么事责骂他们的时候,他们自然不会说我的好话,而说:我的两个前任一个心地善良,天赋很高,另一个经验丰富,非我所及,无怪乎他当了集团军司令!要是让我看出谁的眼睛里流露出这种神色,我决不放过他!”
“人家眼神里未必有这层意思吧?”辛佐夫问。
“这也可能,”阿尔杰米耶夫冷笑了一下。“但总得把心里的话讲给谁听听吧?所以我跟你谈了。这些话不是对任何人都能谈的。”
“那么,你跟别列日诺依的关系怎么样?”
“嘿,跟别列日诺依吗?”阿尔杰米耶夫说。“也成问题。我们相互之间尊重倒是尊重的,至于说到喜爱,我可不善于表示单方面的喜爱。不久前,库兹米奇中将到我们这儿来。我按规定向他报告了情况,然而他对我说:‘你是师长,是个忙人,我不想让你丢下工作……’接着,他指指别列日诺依说;‘至于马特威·伊里奇,他做的是政委的工作,比你总要空些,我就同他到团里去走走。’叫我怎么回答呢?于是他们就凭着老交情,手挽着手地在各个团里转了两天。最后,集团军副司令没同师长告别就离开了我们师;他叫别列日诺依向我转达了他的问候和谢意。现在我等着,集团军司令可能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来视察我们的师。对我说一声‘您好’,就同他过去的政治副师长一块儿走了。别列日诺依倒好,一个人先后同我们三个人共事。我们调换了,他照旧留着。但愿他们把他从我这儿调去高就吧!”
“呦,你的性子变得急躁起来了。过去我还不知道你会这样。”
“我们不在一起服役,所以你不知道,”阿尔杰米耶夫说。“部队的工作使人们的脾气往一个方向发展,司令部的工作使人们的脾气往另一个方向发展。结果是,我变得急躁了,而你比较冷静。要是你在司令部里感到厌倦了,你真的还是回部队来吧。战斗一打响,就会有伤亡,马上会有人向你们上级机关报告哪儿出现了空缺。谢尔皮林跟你毕竟是有交情的,找个机会请他帮个忙吧。不过最好在战斗之前预先提出来……”阿尔杰米耶夫没说完,看了着表。“你走吧。真的,我怎么婆婆妈妈地唠叨起来了。似乎各方面都谈到了。不过,话得说回来,我们什么时候还能见面呢?给妻子写信时,代我问候!”
“你也代我问候。”
虽然根据过去学生时代的回忆,辛佐夫不大喜欢娜佳,但这在目前又有什么意义呢?
“塔尼雅跟我说过,她同你的娜佳一九四三年在莫斯科娜佳的家里见过面。塔尼雅那时很喜欢她。”
“唉,万尼亚,万尼亚!”阿尔杰米耶夫用力把手指捏得咯咯作响,暮然说。“在战争中,如果后方不可靠,日子可难过啊。我只跟你说,因为你是我的妹夫。可不能再对任何别的人说。”
“还能对谁说呢?”
“甚至对塔尼雅也不能说……”
“这也用不到你关照!”
“娜佳同我在一起时,”阿尔杰米耶夫说,“我知道,我是她最中意的人,她再也不需要任何别的人。可是,当她不同我在一起时,我就不知道她会怎么样。也不想知道。但有时又恰恰相反,我很想知道!她好几次写信给我,要求我让她以妻子的身分到这儿前线来,做一个打字员或者我能给她安排的任何其他职务。假如她不需要我,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她在莫斯科不好吗?这里反而好吗?但是,另一方面我又想:为什么她要求我这么做?是不是怕自己一个人留在那里?然而,我有什么办法呢?因为我知道,要是她在我身边,我就没法作战。”
他们两人都已站了起来,只待告别了。
“我出去送送你。”阿尔杰米耶夫从钉子上拿下两用油布,披在身上,仿佛自己也觉得奇怪似的,扭动了一下宽阔的肩膀。“不知怎的,傍晚身上感到发冷。早晨,我今年第一次在小河里洗了澡,大概着凉了。等一等,电话铃响了!”
阿尔杰米耶夫从门口回到桌子跟前,在拿听筒之前不满地看了看表——电话来得这么晚,但愿不要出什么事……
然而,从谈话的情况来看,辛佐夫立即明白,什么事都没发生。
“还在这儿。我留了他一会儿,交换一下观察到的情况。明白了,明白了!”阿尔杰米耶夫重复着说。“是!知道了!既然如此,我马上送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