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整个白俄罗斯,”扎瓦里欣说。“应该说是半个白俄罗斯。一半土地在德国人脚下,另一半是苏维埃政权——游击队的天下。”

“我看,你们这些政工人员的计算方法未免太浮夸了,”伊林说。“难道在战争中能把一半土地看作半个国家吗?德国人为进行战争所必需的一切首要因素——一城市、车站、交通要道,在几乎整个白俄罗斯,至今还被德国人的魔爪牢牢控制着!为什么要言过其实,说成半个白俄罗斯!好象我们只剩下一半事情要做了。至于游击队的功绩,谁也不想抹煞。这儿有游击队……要是到处都有这样的游击队……”伊林没把话说完,笑了一下。“两星期以前,我们这儿抓到了一个‘舌头’。在移交给侦察兵之前,我同他谈了几句,实践一下德语。他是个二级下士,年纪已经不轻了。他对这儿的游击队评价可高呢!整个冬天和春天,他都在明斯克和巴拉诺维齐一带守卫铁路线。后来他犯了错误,被派到了火线。他来到火线,摆脱了游击队以后,你可知道他有多么高兴?真安静!So gut,soruhig,so eine Stille!他说,在那边,在后方,不好——Schlecht!Sehr schlecht! Jede Nacht Sprengungen, Uberfalle, Schusse……总之,每天夜里有紧急指况!他说,在前线,却非常安静!只是他不走运,大便不是时候,也找错了地方!当然,我们这儿也不是完全平静无事的。五天前的一个夜里—一我们打过报告,也许你也看到过。—一我们观察到在我们正前方的德国人那儿,发生了一起猛烈的爆炸:在泥炭沼泽地带,一座窄轨铁路的桥梁完蛋了!是谁干的呢?是游击队,不会是别人!这又是在什么地方呢?就在贴近火线的地方。怎么能不给他们以应有的评价呢?”伊林重复了一下,借以表明他同扎瓦里欣的争论,其用意并不在于要贬低游击队的功绩。

(德语:多么好,多么宁静,多么安逸啊!——译者。)

(德语:不好,很不好!每夜都有爆炸、偷袭和射击……——译者。)

“可以进来吗?”

一个身材矮小、辛佐夫感到眼熟的大尉走进屋里,随手关上了门。

“您说吧,”伊林停了半晌说。

“您说过,要我弄清情况后马上向您报告,”大尉说。“卫生营外科主治医生否定了原来的结论。他断然否定了!他建议进一步调查。详细情况我明天早晨再报告。现在我要去睡觉了。”

“他否定了?真奇怪!”伊林惊奇地摇了摇头。

“怎么,这不好吗?”扎瓦里欣问道。

“不,这很好.甚至叫人难以相信。”伊林着了大尉一眼。“你到哪儿去睡觉?既然来了,就跟我们一起喝茶吧。瞧,辛佐夫来了,我们在请他吃晚饭。”

大尉没回答什么,脱掉军大衣,摘下船形帽,往钉子上挂好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梳子,先梳了梳散乱而稀疏的头发,然后走近桌子。在他这样做的时候,辛佐夫终于想起他是谁来了。

进来的大尉是原先的特工处驻国特派员叶甫格拉福夫上尉,辛佐夫在斯大林格勒接任营长的第一天就碰到了他,后来还经常在营里看到他,特别是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

“怎么样,为他干一杯吧?”等叶甫格拉福夫在桌子边坐下后。扎瓦里欣指了指辛佐夫问。

叶甫格拉福夫点点头,于是扎瓦里欣就往杯子里斟伏特加:给他倒得满一些,给自己和辛佐夫倒很少一些——因为已是第二次干杯了。

“在团长的准许下,再一次祝你健康,”扎瓦里欣说着,同辛佐夫碰了碰杯。叶甫格拉福夫点点头,也跟辛佐夫碰了碰杯,然后一饮而尽。接着,他吃了一点菜,问辛佐夫:“在作战处吗?”

“对。”

“有人通知我,” 叶甫格拉福夫说,“集团军作战处有一位军官上我们这儿来了,只是没说出您的名字。”

“这么说来,你手下的人工作还做得不够?”扎瓦里欣笑了起来。

“这跟我手下的人有什么相干?”叶甫格拉福夫说。“传令兵库图耶夫说,你们这里有客。我决不定进来好还是不进来好。后来我想,既然答应立即向团长汇报,就决定进来了。”

“您一直在这个团里吗?”辛佐夫问。

“他离开我们到哪儿去呢?”扎瓦里欣说。“我们同他之间的关系仍旧象你在这儿时一样。我们跟他没发生过纠葛,他也没给我们添过麻烦。过去是特派员,现在是一级特派员。一年半之内增加了一颗星——就这么一些变化。”

“对我们来说,要给我们增加些什么的话,总要考虑三番五次,”叶甫格拉福夫说。“要是按照火线上通行的惯例给我晋级的话,我早已是中校了。如果是中校,那么根据军衔早就把我调到师部或军部去了。谁来待在你们团里呢?”

“你发什么牢骚?你跟我们搞熟了。”

“是搞熟了,这一点我听说过两回了。但不是从你们嘴里听到的。”

“你怎么啦——带来了好消息,自己却闷闷不乐?”扎瓦里欣问。

“人家差一点被平白无故地这交军事法庭,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叶甫格拉福夫用迟疑的眼光看了看一直没开口的伊林,然后又看了看辛佐夫:现在就当着辛佐夫的面把了解到的情况说出来,还是留待明天再说?

“现在就说吧,”伊林说。“这样,明天头脑可以清醒些。”

叶甫格拉福夫又看了辛佐夫一眼,开始叙述一桩罕见的事件。

有一个刚从军校毕业派到团里来的中尉,在他开始服役后的第三天早晨,跑到卫生连去,说他的左手掌被子弹打穿了。他要求尽快地给他包扎,让他回去,他说要留在连队里。关于受伤的经过,他说,他在天亮之前爬上了堑壕的胸墙,向德国人那边了望,他的手突然给击中了。

起初,一切似乎都很清楚:左手受伤,子弹穿过掌心,伤口边缘有烧伤的痕迹——一显然是用枪顶着手或者贴近手打的——这是故意枪伤自已!他说要留在连队里,这是为了要避免嫌疑;但他不知道,现行制度规定,只要有一点自伤的嫌疑就必须立即上报。

只有一个问题无法解释:一个以优良的成绩刚从军校毕业,做梦也想尽快上前线,担心会赶不上打仗的中尉怎么会干出这种卑鄙的勾当来?

怎么会干出这种丑事来的?中尉在回答叶甫格拉福夫的问题时,始终坚持自己的说法,由于人家不相信他而难过得流眼泪,而且他似乎压根儿还不知道他已经被拘押,仍旧要求回连队——他说,伤势不重,不住院也能对付过去。

他被押送到卫生营去作鉴定。

外科主治医生花了很长时间检查伤口,并要中尉把他被德国人打伤的经过情况重新讲述一遍。主治医生没打断他的话,听完之后,只留下叶甫格拉福夫一个人的时候,说出了自己的检查结论:他认为中尉所说的完全是实话。子弹并非象卫生连所说的那样,是他用自己的武器打的,子弹是从步枪里打出来的,而且不是顶着手打的。这颗子弹是从远处飞来的,看来是一颗弹头含磷的试射弹,因此子弹打进去的伤口有类似烧伤的痕迹,而且顶着身子开枪时一般都会留下的火药末和硝烟的痕迹也找不到。

他说,他记得过去有过这样的一次事例,因此也可能有第二次。至于子弹恰好射中手掌——这无非是战争的恶作剧!可能由于他年轻力壮,劲儿没地方使,正在张开手臂舒展舒展身子——子弹就冷不防穿进了他的手掌。如果要找的话,也许还能在什么地方找到这颗子弹。

“着手进一步调查了吗?”伊林听他说完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