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并不讨厌。可是你瞧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儿!请你戒了吧。你有……”
“别提我有病了,听腻了!我知道自己是个废物!你让我见鬼去吧,你要我这个病鬼干吗!”她气冲冲地说。她一面生气,一面为自己耍态度、说粗话而笑了起来,同时继续抽着烟卷。
有时,她出其不意地说:“哼,我和你算是什么夫妻?我们只不过彼此有些来往罢了……”
女人在战场上的不正常状态使她感到痛苦。她知道他爱她,并将继续爱她在战场上的这个样子。但是,她仍然想重新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为他和自己生儿育女。她越是想撇开这种不可思议的念头,越是想尽力避免这种事情,就越是想要。可能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她在一天之间就发生了根本的转变。这种转变不是由于她变成了跟以往不同的另一个人,而是由于她终于突然有了她想要而不敢要的东西。所以,一旦事情发生以后,她就听其自然了。
她分娩的日子比预料的时间早。一到那儿,她就生了。也可能没来得及赶到目的地。使他担忧的是,她信上的邮戳是“阿雷斯”。为什么不是塔什干,而是阿雷斯?没来得及赶到塔什干吗?使他担心的还有她来信的笔迹,而且在收到这封信以后就杳无音信了。
“回到司令部后可能会收到信,”他心里思忖着,眼睛看了看前面绕过楔形林带的道路,问伊林:“好象快到你们团部了。绕过这片林子,不就是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你可不是从这边,而是从师部到我这儿来的啊?”
“我们在这儿已经待了一个多月了,”辛佐夫说,“每天都要在地图上标上同样的情况,我们夜里做梦也会看见地图。只消眼睛一闭,就看到地图上的这片楔形林带、林带后面的峡谷以及画着十字的圈圈—一你的团部。可不是这样吗?”
“完全正确,”伊林说。“再过五分钟就到了。”忽然他又问:“如果有了空缺,你到底愿不愿意到我这儿来当参谋长?”
辛佐夫诧异地朝他看了看。跟伊林谈了这么多话,没料到他还会提这个问题。
“你怎么兜了个圈子,又来问这个问题啦?”
“我听你说做梦也看到地图,心里就想:究竟是你们那儿的工作干净。也许你舍不得离开。”
“我们有各种各样的工作。如果你不清楚,我可以详细地给你介绍。不过你应该清楚,不管怎么样,你毕竟是团长啊!”
“请原谅,可别见怪,我不是这个意思,”伊林说。
“上帝会原谅你的。我可不轻动不动就生气的人。”
“要是你的塔尼雅在这儿的话,她对这件事上有什么看法?”伊林问,他仍旧在为自己唐突地重新谈到原来的话题而感到不好意思。
“要是她在这儿?我不知道,”辛佐夫说。“我正在为她担心。她生孩子的消息来得很快,十六天就到了。在这以后已有二十六个昼夜了——一直杳无音信。她身体不好,生过严重的伤寒症,差一点死掉。在这以前又负过重伤——伤在腹部,也差一点死……”
“没关系,”伊林说,“我们都长得又矮又瘦。你看我有多少重量——简直是皮包骨头。但是,两普特①重的哑铃我每天早晨都要抛上去,接住它,来它个十来次。”
“谢谢你安慰我……现在都明白了,没有问题了。”伊林毫不犹豫地援引自己的例子——这种土兵的机智使辛佐夫不禁哈哈大笑。
“科兹敏,把马牵去!”伊林向护马兵喊了一声,轻捷地跳下了马背。
第七章
辛佐夫决定留在团部吃饭和住宿。他在这儿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伊万·阿甫杰伊奇——一他在斯大林格勒时的传今兵。
伊万·阿甫杰伊奇的权样几乎一点也没变。在战争中,上了年纪的人比年轻人变化总要少些。不过在这段时间里,他又增添了两枚奖章,而已离他的家—一离他的家属所住的地方亚历大罗夫盖又远了一千多公里。
“虽然更远了.但现在的邮递工作却很正常,”当辛佐夫在饭前洗脸时,伊万·阿甫杰伊奇对辛佐夫说;“同您在一起时,我一封信也没收到,现在他们经常来信。”
“写些什么?”
“总是老一套——但愿快点胜利!他们盼望早日结束战争,总以为我们不着急!”
“同中校一起生活怎么样?”辛佐夫指的是伊林,因为他记得伊万·阿甫杰伊奇过去不大喜欢伊林。
伊万·阿甫杰伊奇用责备的目光望了望辛佐夫:难道现在是向他提这种问题的时候吗?他作为一个士兵,对首长们的过去和现在,能说长道短吗?等将来退了伍,回到家里,到那时再问不迟!
他用责备的目光看了看,然而并没有避而不答—一既然问了,就该回答。
“自尊心太强,其他都不错。”为了说明自己和伊林的关系,他补充说,“我没要求留在他这儿,也不想离开他另找去处。就这样一起生活到现在。”
辛佐夫洗脸前先解下左手的假指。伊万·阿甫杰伊奇一面给他倒水,一面看着放在树墩上的黑手套和辛佐夫的残废的手,然后问他痛不痛,会不会擦伤皮肤。辛佐夫对这位待他很好的老人直言不讳,说了对任何别人都不会说的活:开始时很痛,也擦伤皮肤,现在好些了,只是到冬天手冻得厉害。
“我们的医术真了不起,”伊万·阿甫杰伊奇看着辛佐夫扣上手套,说:“负了这样的伤,居然还能回来打仗!”
辛佐夫明白,伊万·阿甫杰伊奇这话讲的不是医术,而是他:手伤成这副模样,为什么还要到前线来?当然可以用回答医务委员会的话来回答他——这是一种例外……但是,伊万·阿甫杰伊奇喜欢照章办事,不喜欢有任何例外。
“您怎么看,伊万·阿甫杰伊奇,”辛佐夫一面穿军便服,一面问,“中校会拿酒款待客人吗?”
“当然罗。他白天就来电话要我们准备了。”
“这很好,”辛佐夫说。“否则我还以为你们这儿禁止喝酒呢。白天在营里时一点口风也没露。”
“他白天禁止全团喝酒,”伊万·阿甫杰伊奇赞许地说。“他只准许晚上一切办完之后喝……”
团部设在山岗背面的斜坡上,在一片欢腾声不绝的茂密的幼松林中。这儿同团里所有其他地方一样,令人感到干净整洁、秩序井然,只有长期驻防的部队才会有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