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次战斗,集团军和方面军的报纸后来都作了报道。营里一下子就有四个人获得了苏联英雄的称号,除了伊林以外,其他三个都已阵亡。他同时获得了英雄称号和大尉军衔。三个月以后屠玛年调他当了自己的作战副团长。后来,到了冬天,他又接替屠玛年当了团长,成了少校!在最近的五月通令中他已提升为中校了。
他升得很快,但是人们给他的一切井没超过他应得的范围。诚然,英雄的称号对职务的升迁起着一定的作用,然而,在战争时期,情况又怎么样呢?假如他是英雄,但却是一个蹩脚的指挥员,现在也不会单凭他是英雄而提升他。在处分的时候,有时会考虑到这一点。可在提升的时候,就不考虑了。要提升可不容易啊。
辛佐夫对伊林没有妒忌的想法。从伊林在战争中所经历的一切来看,团长的职务、中校的军衔和胸前的“星”章他都是受之无愧的。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得的。要是说伊林在战争中走运的话,那只有一点:他不仅活着,而且没受过一次伤。在整个战争期间,他除了打仗以外,没有为任何事情浪费过时间。一次也没有。没有接受过改编,没有留在后方待命,也没有住过医院。整整三年中没碰破一点皮,可不象辛佐夫啊。但愿他永远一帆风顺!
战争正在进行。在战争中,人们或者死去,或者象伊林一样成长。“当然,也有这种情况:战争进行着,有的人却停步不前。它拉着他们前进,可是他们却停步不前,后脑勺朝前,眼睛朝后,望着过去,”辛佐夫心里想着,笑了一下,突然问道:“二十五岁还没到吧?”
“这要看怎么算法,”伊林说。“有的人认为:一九一九年生的,现在是二十五岁.可我认为我现在只能算二十四岁。还差五个月呢!”
他微微一笑,但他的言外之意却具有严肃的内容。也许他在对自己作一番评价,哪些做到了,哪些还没做到。也许他怀着妒忌的心情在思索,在整个集团军内有没有比他更年轻的团长?目前似乎没有。二O二师有过一位,但在斯柳迪扬卡河地区的冬季战斗中牺牲了。
“自尊心强的人往往自恃过高,但他仍然有自知之明,”辛佐夫心里想,同时记起了在斯大林格勒发生的一件事,这虽然是件小事,但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伊林的内心世界。
有一次,战斗即将结束,他们占领了德国人作为指挥所的一个地下室,这儿原先是德国人的师部。他走进地下室,就听到伊林一个人在朗读德国人留下的一份文件。这种文件,桌上、桌下到处都是。根据辛佐夫的判断,伊林读得相当流利,没有别别扭扭的地方。
“原来你会德语?”辛佐夫问。“为什么一直隐瞒着?”
“这难道能算会吗?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读。在我们巴拉绍夫那地方住着许多伏尔加河流域的日耳曼人,我曾在师范学校同他们一起学习过,听惯了他们说的话……”
这就是伊林的为人和伊林的性格。那位雷波奇金只认识五十来个单词,就自告奋勇要为俘虏翻译了。伊林可不这样做!他的德语比雷波奇金好得多,但他从来没说过。他不愿意在德国人面前,也不愿意在自己人面前丢丑。
然而,他偷偷地读着德国人的文件,检验自己的水平。
“我们分手以后,你的德语有进步吗?”辛佐夫想起了这件事,就问。
“Nicht so gut,”伊林说,“aber ein biBchen besser,alles in der alten ZEIT nach Stalingrad!”①他说得相当流利,因此自己也笑了起来。“进入德国以后会有用处的。自从命运又一次使我和扎瓦里欣碰到一起以后,我就向他学,我们挤出了一些时间。”
(德语:“不怎么好,但好些了,一切就象过去向斯大林格勒进军时一样!”)
“怎么挤啊?从睡觉时间中挤吗?”辛佐夫含笑说。
伊林点点头。不问也知道,当然是从睡觉时间中挤。团长和政治副团长还能从哪儿挤时间呢?勤勤恳恳的人在这样的职位上是很少有空闲时间的。
提起扎瓦里欣,伊林说:政治副团长差一点又象在斯大林格勒会战以后那样,被调到方面军政治部七处去。花了很大的劲才把他留了下来。
关于扎瓦里欣的这件事,辛佐夫还不知道。当时,在德国人投降以后,扎瓦里欣曾被调去做了两个月的俘虏工作,但他争取回到了部队。回来后还晋了级。到七处去的时候是政治副营长,回来后当了政治副团长。
“我生怕人家把他从我这儿凋走,” 伊林说到扎瓦里欣时仿佛是在谈什么不忍割爱的家珍。“我力求不偏爱任何人,但对他却有偏爱。”
伊林竭力不偏爱任何人,对此辛佐夫是了解的。他作为作战处的军官,经常要到各个部队去,见过各种不同的指挥员,善于识别装腔作势和真正的紧张。那些慌忙地叫喊出来的“是’、“明白”、“照办”可以蒙骗不少能力不强、不能明察秋毫的首长;而只有在真正严格和精通军事的指挥员那儿,他的部下才会表现出真正的紧张。
伊林的团里不是一般的紧张。他们那里都能坚决执行命令。同一道命令不需要重复第二遍,也不需要再听第二遍。这可以从伊林本人的作风以及他部下的行动中感觉得到,甚至也可以从护马兵现在的行动感觉得到,他和他们保持着二十步的距离,一路上始终没有改变过。
“才二十四岁……”辛佐夫心里想着伊林,突然问道:“你的几个妹妹现在几岁了?”
“大妹妹十九岁,二妹妹十七岁,小妹妹十六岁。她们长得都很漂亮。我象父亲,她们都象母亲。不过,我担心,在战争的年代里她们找不到对象。经过这样的战争以后,不可能把个妹妹都嫁出去。”
“未必会这样吧,”辛佐夫说。
“你知道我的母亲现在多大年纪?”伊林说。“四十三岁。她十九岁生了我,三十五岁做了寡妇。一九四一年我在蒂拉斯波服役,她给我寄来一封信——要我同意她再嫁。”
“要你同意干吗?”辛佐夫问。
“如果我表示反对,她就不打算再嫁。”
“你同意了?”
“当然罗。那时她才四十岁。而且那个人我也认识……五月间我祝愿母亲同她的新丈夫幸福。到了九月,我写信告诉她我们已经突围,她回信说:‘谢天谢地,你总算还在,可费多尔·伊万诺维奇已经死了,我收到了阵亡通知书。’三九年我去服役时,她还年轻、漂亮。从那以后就没见过,虽然在斯大林格勒时我们离她很近,只两百俄里。”
“当时你没跟我说。”
“干吗要自寻烦恼呢?那时谁会给我假期?上星期我给在邮局工作的大妹妹写了一封信:既然根据法令规定,现在不能收你,你就志愿到部队来当通信兵。到前线来——一就可以嫁人。只有这儿可以……你笑什么?你以为由于这个缘故而争取到前线来的姑娘还少吗?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好,只要她们能够老老实实地工作。”
“我问你,尼古拉,难道你在前线真的没有爱过什么人吗?”
“这已是过去的事了②,”伊林说。“目前没有,从去年夏天我们重新投入战斗以来一直没有过。你正好是要女儿吗?还是要儿子?”
①一俄里等于1.06公里。——译者
②伊林的爱人在斯大林格勒会战中阵亡。见《军人不是天生的》第一部第二十二章。——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