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午饭后,谢尔皮林久久不能入睡。
他起初想着巴久克,后来又想到了自己的事情,就这样眼睛瞪着天花板躺着、直到午休时间结束。
巴久克跟他见面时那副高兴的样子使他感到惊奇。显然是他把巴久克想得太坏了。巴久克对你怎么会不笑脸相迎呢?虽然你过去对他有意见,但没有在上级面前说他的坏话——你不习惯做这种事——而是尽心竭力地在各方面协助他:你在他手下竭尽参谋长的职责,从工作出发和他争论,说服他同意你认为正确的决定;有时即使在参谋长职责范围内按照自己的主张行事,也是对他有帮助的。
至于后来你接替他司令的职务——这一点不能怪你,只能怪斯大林。
甚至也不能怪斯大林。被派到一个不重要的方面军里当副司令,巴久克当然会感到不大高兴。但也不能算受委屈。何况过了一年,他重新被任命为集团军司令,又是近卫集团军,而且在很好的时刻——发动进攻的前夕。
然而又怎么突然发布了这个任命呢?方面军副司令的作用是不会令人注目的,不管你有多大的能耐。看来,斯大林终究没有把巴久克置于脑后。战争拖得很久了,剩下的人屈指可数,没有很大的储备量。况且不久以前光是新编的坦克集团军就有六个。还有几个诸兵种联合集团军。每个集团军都要派司令。只要你反躬自问,就能记起,你自己也常常犹豫不决:要不要把一个非常出色的团长马上提升为师长?当团长是很好的,但担任另外的职务,在另一种规模下,是否能称职呢?
而决定派什么人当集团军司令,更要难得多。有时想冒险提升一个年轻的新人,有时又恰恰相反,认为老马识途。巴久克终究已经担任过近两年的集团军司令。不消说具备各方面的经验。他是个意志坚强的人,而且有他的勤勉之处,在司令部里待偶税收,每天一早就下部队,我们这儿很看重这一点。巴久克本人非常勇敢,这一点我们也很看重,有时甚至过分夸大了这种勇敢的作用;这在我们俄罗斯已经成为习惯。任命他的原因就在于此。他来到了一个很好的集团军里,那里一切都已安排就绪,有着很好的司令部,很好的战斗传统。他到了那里,开始继续作战,据他自己说,他没有打乱已经形成的制度,也没有调动人员。这在现在不是随便可以做到的:上面不让调动!战事的进行,完全符合经过周密考虑的作战计划,还得到充分的人力、物力保证。从效果来判断,这任命没有错:集团军在巴久克指挥下在克里木发挥了很好的作用。也许在另外一个人的指挥下能发挥更好的作用,但这是无法检验的。这就是评价战争的难处,因此,绝对的公平或不公平是没有的。
我们所有的人都积累了经验,所有的人,或者几乎所有的人都提高了作战能力,巴久克显然也并不例外。但提高了多少?这就是个问题。无论对他、对你、还是对其他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
假如不宽于责己,回顾以下十五个月来自己指挥集团军的工作,那么,应该认识到,在这段时间里,各次战斗的情况并不完全一样。
谢尔皮林自己是在十分顺利的环境下接受集团军的。先前已有了斯大林格勒会战的经验,况且大胜之后士气正旺,人们都觉得,他们今后简直能够排山倒海。
有了这样的开端,使人感到前途将会一帆风顺,然而结果却并不这样,自己的第一次战役却是在最艰苦的条件下进行的。集团军被紧急地调到重新被德军占领的哈尔科夫城郊,必须再度经受已经不再习惯的一切。起先是堵住一条三十公里长的缺口,然后是边战边追,在没有防御装备的阵线上阻挡德军。这一切都刻不容缓,战士们刚下了军用列车,踏上遍地是雪和水的三月的泥泞道路,立刻就投入战斗……
当时的情况是原先的计划中没有估计到的,一会儿缺这,一会儿缺那。后勤部队下车较迟,没来得及安排工作,马上就开始撤退了。
应付不了紧急局势的方面军司令被撤职了,任命了新的。最高统帅部的代表来到了前线。德国人在斯大林格勒遭到惨败以后。还在三月的哈尔科夫城郊张牙舞爪。必须拼死挡住他们。在阻击过程中,最高统帅部的代表到他这里来过三次。最后一次和他的谈话甚至到了这样的地步,不禁使他想到:自己可能会被撤销集团军司令的职务。虽然他已经竭尽全力,但假如把他撤了下来,他也不能怨天尤人,因为他退却了,没有能完成挡住德国人的使命。在最后一次的谈话中还听到了他最不爱听的话:他的集团军不象是参加过斯大林格勒会战的,他本人也不象个司令,而是……他默不作声。因为他无言可答。
后来终于在一处地方稳住了阵脚,在第二处,第三处……接着又抵挡不住,后退了数公里,然后又有一个师稳住了阵脚,接着是第二个师……稳住了,坚持下来了。假如在四二年,这显然是抵挡不住的,但现在他终于把德国人挡住了。所以能够挡住,那是因为他和他的战士们毕竟经受过斯大林格勒会战的考验,已经今非昔比了。
在新调防以后,开始了战争中的第三个夏天——在库尔斯克弧形地带出现了令人难堪的长时间的间歇,难堪得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德国人在哈尔科夫城郊重新耀武扬威,促使我们对未来的战斗准备得更加努力,甚至超过命令规定的范围。德国人在夏天将用他们所能集中的全部力量来打击我们,这一点从上到下所有的人都感觉得到。这样纵深的防御工事过去从来没有建筑过。我们废寝忘食地训练部队,似乎每一天的训练都决定着生死存亡的问题。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还在德国人发动进攻以前,就把两个自行火炮团,一个“喀秋莎”旅和九个炮兵团配属给集团军。应当学会的已经不是怎样堵住漏洞——这是过去的事——而是怎样控制全局。
最后的检验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战斗。尽管作了这一切准备,尽管有守住的信心,最初的三天在德国人的打击下终究还是后退了——有的地方退三公里,有的地方退五公里,有的地方甚至退八公里。直到第三天夜里,才终于能够报告,集团军前方的德国人已被全部挡住。
第五天的战斗和以前一样激烈。在旁观者看来,也许会觉得这不过是周而复始。然而并非如此。德国人虽然继续在遵照命令行动,但已经开始意识到这命令是不可能完成的。
到第六天早晨,谢尔皮林已感觉到,任何力量都不能使他的集团军后退一步了。
他等待着,希望德国人重新向他进攻,并且在这种徒劳无益的进攻中耗尽自己的力量。
早晨德国人通常开始发动进攻的时刻过去了,然而他们没有开始进攻,过了一小时,又是一小时,他们始终没有开始。他并不象过去处在这种情况下那样感到松一口气,而是感到失望,这实际上就是感到自己对敌人已占优势。
之后,我们转入了进攻。不论是北边的奥廖尔,南边的别尔哥罗德,还是谢尔皮林的集团军驻防的地方,我们都转入了进攻。谢尔皮林的集团军前进的方向,没有尽人皆知的大城市。在最高统帅部发布的通报中,他的集团军一共只被提到过三次。他的集团军收复的那些居民点,对收音机的听众来说,大概从通报中才第一次知道。
谢尔皮林的集团军非但没有进入大城市,而且,还得渡过许许多多的中小河流,通过泥炭沼泽和变成沼泽的洼地。在广阔的战线上进攻的时候,几乎永远是企样的,总会有一个集团军要穿过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一会儿掉在后面,一会儿又赶上那些比较幸运的友邻部队,用自己的行动来保证友邻部队在通报中取得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