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开始后就没见过。我本来想自己到她那儿去,后来决定让她到莫斯科来。儿子在打仗,孙儿还没有。”
“你儿子现在在哪儿?”谢尔皮林问。他记得用时候,四三年,巴久克的儿子在列宁格勒附近的一个炮兵部队里服役。
“还在老地方,在卡累利阿地峡。他在那里是第二次参加战争了。毕竟还是在我们南方战线愉快些,今天在这儿,明天在那儿。”
“嗯,”谢尔皮林含糊地说,他想起了四二年和巴久克一起从顿河向伏尔加河撤退时的情景,还想到,就当时而论,究竟在列宁格勒愉快些,还是在南方愉快些,还无从知道。“嗯……”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重复说。“当然,现在在南方比较愉快。”
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战争。然而巴久克看到他脸上的神色,以为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的在沃罗涅什一仗中阵亡的儿子。
“那时候我和扎哈罗夫原想把他调到离你近些的地方,调到我们集团军里来,”巴久克说。“但没来得及。假如早调了,说不定他至今还活着。不过战争终究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他们两人都非常清楚,这是怎样的战争,在这种战争中,人待在什么地方能活,待在什么地方会死,是多么难以预料。
“我的那一个只受过一次轻伤,就在列宁格勒。躺了一个月,又归队了。”巴久克谈到了自己的儿子。他没有停顿,接下去就问:“关于我们克里木的情况你听说了吗?”
谢尔皮林点了点头。关于克里木的情况,他和所有关心战事的人一样,听到过不少。他认为,在战争即将进入第四个年头的时候,解放塞瓦斯托波尔是一个吉利的预兆。他知道巴久克的集团军在克里木作战,担任主攻,不过在初见的时刻,大概是由于对方穿着这种厚绒布的睡衣,因而一下子没有想到。巴久克由于这几次战役不仅荣获一级苏沃洛夫勋章,而且还在战争中第一次得到提升——成了上将。这个消息一星期以前在所有的报纸上都刊载过。
“祝贺你双喜临门,”他握着巴久克的手说。
巴久克踌躇满志地笑了笑:在克里木一举成功之后,他终于在战争中爬到了他认为自己早就应得的地位。
他现在指挥的是近卫集团军,并且获得了一级苏沃洛夫勋章和上将军衔,而谢尔皮林在斯大林格勒会战以后虽一度在军衔上追上了他,可现在却仍旧是中将,这一切使巴久克觉得似乎比谢尔皮林又高出了一头,尽管他们的职务同样是集团军司令。他们之间重新保持了距离,这不禁使巴久克扬扬自得地回想起他们在一起作战而谢尔皮林作他下属的那段时光。
“你的集团军情况怎样?”巴久克问。“你接替我以后,撤换了很多人吧?”
“我几乎没有撤换过什么人,是战争把人撤换的。有的在哈尔科夫城郊,有的在库尔斯克弧形地带。”
他向巴久克列举了几个阵亡的和受了重伤以后不再回到集团军的校官。
“军事委员仍旧是扎哈罗夫吗?”
“仍旧是他,”谢尔皮林点了点头。“集团军参谋长是莫斯科派来的——一个叫作鲍依科的,原先是上校,现在是少将。”
“怎么,不够理想吗?”巴久克从“一个叫……的”这种措辞中感到有一种不满的味道,因此就问。
不过谢尔皮林使用这种措辞并不是出于不满,而是由于过去沙皇军队里遗留下来的多年老习惯。
“不,很理想,”他说。“关于皮金的事,你大概已经知道,发过通报。”
“我看到了。他给你添了麻烦,这狗崽子。幸而你没有受到牵连。”
“是添了麻烦,”谢尔皮林同意说。“不过,我不相信他真是个狗崽子。”
“为什么不相信?通报里说得很清楚,随身带着作战地图,当了俘虏。”
谢尔皮林皱了皱眉头。起先他不想详细谈论他本人侥幸没受牵连的这个严重事件。但后来他克制了自己的感情,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了巴久克,并且说,就在当时,四三年三月,他在哈尔科夫城郊递交了一份情况说明,上面是这样写的:他了解皮金,关于皮金乘‘Y-2’型联络机,由于飞行员迷航误降德军阵地一事,他不信皮金被俘时会不销毁随身携带的作战地图。情况可能恰恰相反:皮金来不及开枪自杀而被德军生俘,正是由于首先急于要销毁这张作战地图。
“通报里不是这样写的。说他是带着作战计划投降的。”
“是的,”谢尔皮林承认。
“德国人也报道过这个情况。我们就是从他们那里知道的。”
“是的,他们也报道过,”谢尔皮林说。“但他们的情报可能是假造的,为的是要打乱我们的计划。既然俘获了集团军司令部作战处长,为什么不说他带着作战计划呢?难道我们没有利用过这种机会,没有报道过类似的消息吗?”
“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巴久克说。“然而他们也许不是偶然迷航呢,你不认为有这种可能吗?不管怎样,他终究在三O年被清洗过——这不是平白无故的;战争开始以前他是在后备军里……”
“我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我多少次看到他在战斗中的表现,因此不能作这样的设想。”
“不管怎样,他总是给你添了很大的麻烦,”巴久克说。“你把他调到作战处来,也过于性急了。”
“这是确实的,我过于性急了。”
接着,他们继续并排走了一会儿,由于话不投机,大家默默不语。回思往事,突然有一股恼恨的情绪涌上巴久克的心头,他不禁想到,谢尔皮林还是象过去一样自命不凡:“我了解”、“我看到”、“我不认为”……老是“我、我、我”的。他象过去一样,总认为自己高人一等。